沔阳地处汉江平原,西面是地形较为复杂,位置十分重要的江陵。
“汪汪汪”弥漫的晨雾中传来一阵急促的狗吠声,打破了宁静的清晨。河流的对岸,出现了几十条骑着马的人影,向东疾驰,正对着胡家村方向直线而来。
这胡家村,是沔阳西面和江陵交界处的一座大村子,因为地处富饶的汉江平原,又有一条小河流过,这里的粮食高产,河网中盛产鱼虾,可以说是鱼米之乡。
胡旺发是村里的大户,因为没有功名在身,怎么说都只能是土财主,所以他拼了命想要供给儿子读书。只可惜他的几个儿子都不争气,整天只知道吃喝玩乐的,根本就无心念书。在父亲威迫下读了好几年书,却连县试都考不过去。
“滴答答”急促的马蹄声越来越近,那些骑着马的人到了河边,探了一下河水不深,于是策马过了河,向河对岸的胡家村疾驰而去。
几十匹快马转眼之间就冲入了胡家村内,村口的人们看到那些身穿红色战袄,大多数人头戴白色毡帽,少数人头戴六瓣明光盔,身上披着红色披风的骑士,立即有人惊叫起来:“贼寇!贼寇进村了!”
头戴闯营的白色毡帽,加上明军的红色战袄和红色披风,这是被招安之后的忠贞营标准打扮。在清廷的宣传中,这些忠贞营明军都是一群贼寇。可是今天,“贼寇”们却出现在汉江平原上,怎么能让人不吃惊!
“闯贼来了!”村民们吓得纷纷丢掉手中的活,狼狈逃回村中。
“嘘!不要出声!你不想活了!”一间破烂的泥砖草屋内,几双眼睛惊恐的从门缝中往外面看出去,其中一名农妇模样的年轻女人紧紧捂住小孩子的嘴巴,不让他哭出声来。
男人吓得浑身抖得像筛子一样:“闯贼!是闯贼!”
十多年前,流民军的名气实在是太大了,流寇所过之处,就像是遭了洪水洗劫一样,连一粒粮食都不会剩下来,全部被流民军给卷走了,同时还要把当地的百姓,无论男女老少都一股脑全部卷走。
正是因为流民军四处裹挟百姓当炮灰,所以规模膨胀的速度令人吃惊。每次李自成他们被朝廷打得奄奄一息,结果是很快又能翻身。
现在闯贼又来了,怎么能不令人感到恐惧!村民们并没有去多想,从闯贼盘踞的彝陵到自己所在的沔阳,这中间要经过江陵啊,闯贼又是怎么躲过朝廷官兵的重重监视,闯过了江陵,跑到这水网纵横,土地肥沃,富得流油的汉江平原来?
“还好,他们好像不是针对我们来的!”屋里的男人松了一口气。
几十名“闯贼”直奔胡旺发家,转眼之间就冲到了胡家大院门外。为首一名头戴六瓣明光盔,头目模样的人向胡家大院一指:“给我攻下这座院子!”
随后几十名“闯贼”就向胡家大院发起了攻击。这胡旺发家中有十多名有武器的护院,其中还有两名弓箭手,力量不算弱。借助着高墙的防守,还是可以抵挡几十名甚至上百名土匪两三个时辰不成问题的。可是这些“闯营马贼”箭法出奇的好,刚刚一上来,胡家大院内两名弓箭手就被他们射死。
“撞开门!”那名头目模样的人大吼道。
十多名“贼人”扛起大木头,向大门猛撞。而大院内的人堵死大门,还有人爬上屋顶,企图用石头和砖头反击,不过爬上屋顶的人马上就被“贼人”精确的箭术射穿身躯。
胡家的护院、佃户和长工们根本就不是对手,不到半刻种时间,“闯贼”就冲入了胡家大院内。
“救命啊!”胡家大院内火光冲天,惨叫声连连。手持利刃的“闯贼”正在砍杀那些逃窜奔跑的男人,被“贼人”追上的,从后面就是一刀,当即身首异处。
杀光了护院和帮忙守大院的佃户长工,为首那么贼人头目让人把胡家大院内所有的人全部召集出来,集中到大院中央。除了胡旺发的两个儿子因为在县城读书没被抓住之外,胡家其他的人全部都落入“贼人”之手。
胡家的库房被人打开了,身穿明军忠贞营衣服的士卒进进出出,从库房内搬出一箩筐一箩筐的谷子,一袋袋的大米面粉,一箱箱布匹和茶叶,一卷卷绢帛,一筐筐生丝等财物走出。经过清点,虽然抄没的粮食、布匹、茶叶、绢帛和牲口数量不少,有两百多石粮食,一千多匹布匹,三百多担茶叶和两百多匹绢帛。但是抄出来的金银财宝却实在少得可怜,一共只抄出六百二十三两银子,五百三十六贯铜钱,四十八两黄金,虽然还有玉石、古玩和陶瓷等物,但所有东西加起来价值也不到两千两银子。
之后,那名“贼首”走到战战兢兢跪在地上,抖得像筛子一样的胡旺发面前,一把揪住他的金钱鼠尾辫:“胡老爷,你也是个聪明人,如果你不想死的话,那就老老实实的金银财宝都交出来吧,我们忠贞营一定会保证你的安全!”
刚刚还说瑟瑟发抖的胡旺发突然就想是变了一个人一样,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冲着“贼寇”大吼道:“逆贼!想要老夫向你们这些逆贼低头,休想!”
头目下令,让人对胡旺发动刑,企图逼迫他招供。可是说来也怪,向来软弱的胡旺发今天也不知道吃了什么药,任凭“贼人”如何严刑拷打,就是紧闭嘴巴,不肯透露出一个字来。
胡旺发知道,就算是自己说了也活不下去,还不如不说。等贼人走了,儿子可以来把自己精心藏起来的财产拿出来。
正当头目打算施展更加严酷的刑罚,让胡旺发开口的时候,留在外面的探子却来报:“大人,县城和府城的鞑子都出动了!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
身边的士卒也相劝道:“大人,要是走晚了,这些粮食我们都带不走了!”
这名小头目挥刀,手起刀落一刀砍下了胡旺发的人头,挥了下手,悻悻道:“我们走!带上粮食和财物离开!带不走的粮食分给这里的百姓!”
胡旺发一家大小三十多口人惨遭杀害,仅有两个在县城读书的儿子因为不在家而逃过一劫。噩耗传到县城,两个儿子赶回家。当他们见到到在血泊中的一家大小时,兄弟俩抱头痛哭,发誓要找贼人报仇。
“我们要从军!杀贼寇给父母和家人报仇!”两兄弟走进了府城赵良栋的兵营。
赵良栋上下打量着这对弱不禁风的兄弟,看了许久,摇了摇头,失望道:“你们不行,你们两兄弟实在太弱了!本将军这里要的都是精兵!”
两兄弟跪在地上苦苦央求:“大人,我们一家大小都被贼人杀了,求将军开恩收下我们两兄弟!我们一定会杀贼人报效国家的!我们还得给家人报仇!”
可是任凭兄弟俩如何求情说好话,铁石心肠的赵良栋就是不肯答应。站在一旁的周培公见赵良栋暗暗给自己使了个眼色,便装成实在看不下去的样子,走上来扶起两兄弟:“两位,赵将军那边要收的都是刀枪兵和弓箭手,需要身强力壮的。不过他那边不收你们,本官收下你们!本官的是火器新军,你们可以入伍!”
“多谢大人大恩大德!多谢大人成全!”兄弟俩跪在地上连连磕拜,感恩不尽。
“慢着!”周培公身边一名幕僚模样的人突然喊了声,“你们两位先别急着谢周大人,虽然周大人创建的是火器新军,可是你们的身体也太弱了,即便是火器新军,也不堪重负。”
眼看着燃起的一丝希望又要破灭,两兄弟连忙向周培公连连磕头,说尽了好话。这时候,周培公身边那位幕僚才开口道:“我们周大人组建火器新军,需要大量银子。倘若你们肯拿出银子来募捐,本官可以破例。”
“银子我们有!”兄弟俩迫不及待的回道。
胡旺发藏起来的银子,这两兄弟是知道藏在哪里的。以前父亲在,他们不敢乱动。现在家里人都死了,两兄弟爬到父亲的卧榻下,扳动一个暗藏的机关,于是出现了一个暗洞,里面就藏着胡家多年来积蓄的黄金白银。
“有银子四千多两,黄金三百多两,还有其他珠宝古玩,各项相加,折合白银一万余两。还有,我们两兄弟的地也都卖了,城里的当铺米店也卖了,还能再拿到五千两银子。这些银子我们全部捐献给周大人!”两兄弟向周培公透了底。
“好!那你们去办这事吧!父母的丧事,也不可太简陋了!百善孝为先嘛!”周培公点了点头道。
等到两兄弟离去,去卖地办丧事,周培公才转头,面带几分怒容质问赵良栋道:“赵将军,我不是说让您的兵假冒一下贼人即可吗?为何还要夺人xing命?这样做太不妥了!这两兄弟父母双亡,家中女眷都被你那些兵糟蹋了!他们可是我大清的顺民啊!”
赵良栋冷冷道:“要成大器者不可有妇人之仁!若不是断了这两兄弟的后路,他们会老老实实拿出银子出来?反正罪名都推给贼寇就是了!本将军没有把整个村子都屠了,已经是很有良心了!”
周培公也不再说什么,他知道赵良栋生性凶残嗜杀,在四川、贵州和云南都杀了不少人,因为抓丁,也导致不少百姓丧生。赵良栋抓丁的时候,不仅把身强力壮的男子洗劫一空,连健壮的女人都能拉去过当民夫用!而且那些辅兵和民夫都吃不饱,为此云贵川不知道有多少老百姓被赵良栋荼毒。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赵良栋麾下伪装成忠贞营明军的马队四处出击,劫掠了不少士绅富豪,更有不少人头滚滚落地。一时间,沔阳异陵一带的士绅富豪人人自危,有些人往武汉城里去跑,有些人则是到处祈求清军出兵剿灭贼寇。
武昌巡抚衙门,张长庚怒气冲冲对赵良栋吼道:“贼寇祸害百姓,你这总兵官是怎么当的?怎么连一小撮贼寇都挡不住!”
“回大人!末将巴东一败,损失惨重,只能自保守城,贼人以骑兵来袭,我军难以应付!唯有让乡绅们组织团练,方可阻挡贼寇袭扰!”赵良栋拱手回道。
那边周培公也在活动起来,所谓的“贼寇袭扰”的“后果”被周培公和一批在朝廷中有人的缙绅放大了数倍,搞得汉江平原上一些士绅们人心惶惶。接着周培公趁热打铁,让一批有举人功名的人趁机到各县各镇各村去作动员,征集募捐,招募乡勇。
这些举人老爷们都是有功名的人,举人的功名可是比秀才管用得多,历朝历代只有听说穷秀才,谁听说过穷举人的?只要是举人,就是老爷了,他们享受朝廷带来的好处,自然也乐意为朝廷效力。
有举人功名的缙绅们亲自“下乡”去组建团练乡勇,他们自己掏出了白花花的银子现身说法,吸引那些没有功名的乡绅们来投资。
这种投资明摆的是亏钱的,投下去组建新式绿营的费用最后当然都是打水漂,一文铜板都不可能收得回来。可是“贼寇猖獗”,若是连命都没了,还要银子干什么?
也就在这种情况下,受到缙绅们游说,又加上一定的威胁,那些乡绅们纷纷同意掏出银子来为国效率,组建新式绿营。
组建的新式绿营有两种方式,一种是由张长庚和周培公直接管辖,直接提供武器进行训练的湖广新式绿营军,那是由各地乡绅募捐,在民间招人创建;另外一种新式绿营,是由地方缙绅和地方官自己组建的团练乡勇。
由于“贼寇猖獗”,乡绅们惶惶不可终日,但大部分的乡绅们没有功名,他们没有资格擅自创建团练,所以他们只能掏出钱来,给那些有功名的缙绅来组建团练。
举人就是有资格当官的,可是举人多,实缺少,所以很多举人还是只能在民间掌握控制民间百姓的权力,没有办法获得官职。现在鳌拜允许举人以上功名的人自己组织团练,这让不少举人看到了升官的机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