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是急的,还是臊的,小厮脸色泛红,兀自强辩道:“那你还使了我们的炉子和药罐,烧了那么多柴,用了那么多水。对了,你还跟我买米了呢……还有,你们在这儿睡了一晚上,也要收钱的。”
叶知秋两眼嘲弄地看着他,“你刚才不是说这里不是客栈吗?”
小厮被她一句话堵得脸上更红,有些恼羞成怒了,语气又强硬起来,“那也不能让你们白睡,反正钱我已经找给你了,你们赶紧走,要是耽误了我们的生意,小心我报官!”
“报官好啊。”叶知秋原本是站着的,听了这话一屁股坐回榻上,冷笑道,“我正好有件事好奇得很,见了官可要好好问问,一碗汤药就卖五两银子的医馆,一年该收多少税金?这医馆还兼着客栈、米店、柴水店、租赁店的功能,而且每一个都是黑店,是不是该收个十倍八倍的税金?”
小厮急了,“你少血口喷人,府衙的大老爷才不会听你胡说八道……”
“他不听也没关系啊。”叶知秋满面笑容,"反正我回家也事干,就在你们医馆门口帮你们免费做做宣传,广告词我都想好了:伙计脑残,老板疯了,谭记医馆吐血大甩卖,一碗汤药只要五两银子,喝了清热解毒,去寒消暑,包管你有德的缺德,没德的更缺德!”
小厮听得脸儿都白了,这些话要是传开了,谁还敢来看病啊?要把官府的人招来,补交税金都是轻的,搞不好连铺子也给查封了。以他们家先生的精明劲儿,一准儿把他推出去顶罪,到时候他可就有嘴说不清了。为了那点儿银子,再把命搭上,就亏大发了。
心里权衡一番,赶忙将昧下的银子掏出来,扔在榻上,“拿上快走吧!”
叶知秋拿眼扫了扫,只有二两的样子,便坐着没动,“一碗药三两银子就不算黑店了吗?”
“哎哟,大嫂,你就饶了我吧。”小厮都快哭了,“先生总共就给了我七两银子,我这陪着你们折腾了半晚上,觉都没睡舒坦,连一文钱的辛苦费都没捞着,你总不能还让我倒搭银子吧?”
叶知秋早就料到谭大夫也有份儿,那老家伙精得跟狐狸一样,可不像小厮这么好对付。她现在没钱没势,也不想多生事端,能找回二两银子就不错了。不过就这么算了也不是她的风格,“行,剩下的银子我就不要了,你给我抓几副药吧。”
“啊?”小厮面露为难之色,“这……”
叶知秋斜了他一眼,“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吃一次药就能治好病了?你们医馆给别人看病也是这么敷衍了事的吗?”
“好好好,我再给你抓一副药就是了……”
“三副!”叶知秋语气不容置疑。
小厮真是怕了这位姑奶奶了,咬了咬牙,“行,三副就三副。”
开门做生意有人搅场很正常,不怕那些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就怕这种红口白牙,一套一套地跟你讲理,还让你反驳不能的。马上就到开馆的时辰了,要由着她闹,到最后吃亏的还是医馆。几副治风寒的药而已,也不值几个钱,赶紧把人打发走了事。
手脚麻利地抓好了药,递给叶知秋,见她收好银子,背起虎头出门走远了,这才松了一口气。忍不住朝门外啐了一口,“真是晦气!”
洗墨一脚迈进来,被他一口唾沫啐了个正着,顿时怒了,“你说谁晦气?”
小厮一眼就认出他来了,吓了一跳,赶忙迎上来,“哎哟,爷,误会,误会,小的不知道您这个时候来,一不小心就吐您身上了。真是对不住,小的给您赔罪了!”
连声道着歉,就要用袖子去擦他袍子上的水痕。
“不用擦了。”洗墨嫌恶地避开去,将一锭十两的银子扔给他,“我家主子的玉佩呢?”
“在呢,在呢。”小厮抱着银子,堆着满脸的笑,“王爷的东西金贵,我家先生唯恐磕着碰着,稳妥起见,就带回房中锁进了柜子,绝对丢不了,爷只管放心……”
洗墨不耐烦听他念叨,打断他道:“那就让你家先生赶忙把玉佩拿出来,我好回去交差。还有我写的那份凭据,也一块儿拿来。”
“是,是,小的这就去。”小厮满口答应着,一溜小跑地往后宅去了,不多时就和谭大夫一道返了回来。
谭大夫看样子是刚刚爬起来,头发乱糟糟的,衣服也没穿整齐,捧着一个一尺来长的锦盒,双手递过来,“这位爷,王爷的玉佩就在里面,小人连看也没敢多看一眼,您查验一下。”
主子随身的东西,洗墨还真不敢大意。接过来打开一看,就有些发愣。盒子里面除了玉佩和那纸凭据,还有一棵山参,根须俱全,已成人形,一看就是超过百年的珍品。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皱了眉头问道。
谭大夫赶忙笑道:“小人没别的意思,只是见王爷为了咱们清阳府的百姓日夜操劳,实在是辛苦之极,正好家中珍藏了一棵老参,就劳烦您带回去给王爷补补身子,权当我们做子民的对王爷的一点心意。”
洗墨暗暗撇嘴,说什么心意,不过是想趁机巴结王爷罢了,真是逢高踩低的势利小人。只是伸手不打笑脸人,他也不好表现出来,将玉佩和凭据取出来,盒子和山参还给他,“你的心意我会帮你转达,东西就免了吧。我们主子向来不喜欢迎来送往那一套,只要你们遵纪守法,各安本分,王爷就很欣慰了!”
谭大夫是个聪明人,早知道这点东西人家瞧不上眼,送的也就是个心意。人家不要,强送就显得刻意了,便顺手接了回来,“小人定当安分守己。”
洗墨点了点头,四下扫视一番,没看到叶知秋和虎头,便问道:“那位大嫂走了吗?”
“是,刚走,跟您也就是前后脚。”小厮谄媚地睃着他的脸色,“爷找那位大嫂有事?”
洗墨掩下眼中的失望之色,“没什么事,走了就算了。”
他这么早赶来,一方面是想尽快取回凤康的玉佩,另一方面也是想再见叶知秋一面。他特意多带了十两银子,准备送给她。虽然不知道她和主子之间发生过什么事情,可他总觉得两人之间有什么误会。
当然了,他送银子并不是想替主子弥补什么。其实他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在意这件事,想必是见过她写的字,起了惜才之心吧?
小厮大概是误会他想找叶知秋算账了,故作义愤地道:“那个女人当真是不知好歹,王爷屈尊借钱给她,她居然……”话说到一半儿,觉察他的脸色不对,赶忙住了嘴。
洗墨眼神有些凉,“你们没有难为那位大嫂吧?”
小厮心头一惊,眼神游移着不敢接话。
谭大夫比他沉得住气,呵呵地笑了两声,“这位爷说笑了,我们医馆素来童叟无欺,对来看病的人都一视同仁,又怎会难为她一个妇人?”
洗墨感觉他这话里有点欲盖弥彰的味道,也懒得追究,只拿话敲打他们,“我家主子脾气大了些,可素来恩怨两分,光明磊落。如果有人敢在背后做一些有损他声誉的事情,或是传出什么不好的话来,就算主子不追究,我们这些当奴才也不答应!”
谭大夫有些心虚,笑容变得僵硬起来,“不敢,不敢,小人敬着王爷还来不及呢!”
“那就好。”洗墨扫了他们一眼,转身往外走去。
谭大夫殷勤地送到门外,目送他走远了,才敛了笑意,瞪了身旁的小厮一眼,“不会看眼色就不要多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小厮有些不服气,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先生不是也扣了人家二两多银子吗?”
“你说什么?”谭大夫没听清楚,斜眼扫过来。
小厮忙遮掩,“没说什么,我说我以后说话会小心一点儿。”
谭大夫回了他一声冷哼,呵欠连连地回后宅补交去了。
洗墨出了医馆,径直回了王府。进了后宅,就见凤康已经起身了,正和沈长浩站在院子里说话。
沈长浩是王府长史,比凤康年长两三岁。五官说不上多么出众,胜在匀称得体。那眉眼唇鼻放在同一张脸上,狂野不失优雅,轻佻又不乏深情。加上修长的身形,举手投足间的气度,说不出的**倜傥。
见洗墨走过来,便舍下凤康,勾肩搭背地拥住他,调笑道:“这大清早的你跑出去做什么了?不会是跟哪家的闺秀幽会去了吧?”
“你嘴上心上搁的,除了女人就没别的了吧?”洗墨拍掉他那摧花无数的狼爪,取出那块玉佩来递给凤康,“主子,玉佩我给你赎回来了!”
看到玉佩,凤康心里莫名躁郁。沉着脸色接了,也不挂回腰上,随手塞进袖袋里。
沈长浩敏感地嗅到了八卦的味道,一脸热衷地凑过来,“咱们家王爷什么时候落魄到靠典当过日子了?这都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说说,是哪一楼的姑娘?”
“什么姑娘?”洗墨不满瞥了他一眼,“主子抵了玉佩,是为了帮一位大嫂……”
“什么?”沈长浩惊呼起来,“王爷,你放着自家后院的花儿不采,居然去偷别人家的果子,你……你……你终于开窍了?!”
眼前浮现出叶知秋那张冷嘲热讽的脸,凤康心中的烦躁又有上升的趋势,冲他低吼了一句,“你给我闭嘴!”
沈长浩丝毫不以为意,摸着下巴笑道:“能让咱家王爷动火气的,肯定不是个简单的女人。”
“你胡说八道什么?”洗墨听不下去了,“那位大嫂已经成亲了,孩子都好几岁了,你以为主子跟你一样荤素不忌啊?”
“还有孩子?”沈长浩更来劲了,把胳膊搭在洗墨的肩膀上,兴致勃勃地催促着,“快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洗墨无奈,只好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讲了一遍。沈长浩听完放声大笑,“借据?王爷,真有你的,这要是让京城那帮王爷郡王们知道了,不说破嘴才怪呢!”
凤康也知道自己办了一件不地道的事儿,老脸有些发烫,“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谁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去!”
洗墨岂会听不出他这是嘴硬,赶忙表忠心,“主子放心,我已经敲打过医馆的人了,他们不敢随便乱说。不过那两个也不是什么好人,看他们跟我说话躲躲闪闪的样子,肯定是克扣了那位大嫂的银子,早知道咱们就该先把银子兑出来。”
凤康感觉心里似乎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冷哼道:“跟本王说话的时候比谁都牙尖嘴利,怎的碰上医馆的人就没本事了?被人克扣了也是活该!”
见他这样,沈长浩笑得愈发意味深长了,“我还真等不及要见见那位大嫂了,半月后曲香酒楼是吧?洗墨,到时候别忘叫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