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番外一
接近年关时,迎来了入冬的第一场大雪,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一下就是一天一夜,天亮时,死气沉沉的京城已经换了一副崭新的面孔,屋顶、树枝上皆挂着一层白,银装素裹不过如此。
沈曦立在窗前看了半晌,突然伸手推开了窗户,一阵冷风顿时灌了进来,吹乱了她如瀑布般垂落的发丝。
她脑海中再次闪现出了少年执着的眼神,不论她怎么拒绝,他却好似听不懂,让人无端烦恼,冰冷的风吹在脸上,她的头脑才稍微清醒了些。
丫鬟见状连忙走了过来,“姑娘,天寒地冻的,您这样患了风寒该怎么办?”
沈曦却充耳不闻,眉心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她有一张极其漂亮的脸蛋,眉眼如画,神情淡漠,明明是极为冷艳的相貌,却又犹如山巅上的红梅,带着遗世而独立的傲然。
丫鬟瞥到她的神情,顿时不敢多嘴了。
沈曦今年也不过十七岁,虽是汝阳侯府的嫡长女,父母却皆已不在了。
提起她,京城众贵妇莫不感慨一声可惜了。自打十二三岁,她便凭借出色的才情与相貌在京城崭露头角,这几年说是惊艳了整个大夏朝都不为过,连邻国的王子都因仰慕她的大名,不惜千里迢迢赶来京城。
她父亲若还在世,她该何等风光,哪像现在,都十七岁了,亲事还没有着落。换成旁的女子,这个年龄了还未说亲,说不得就嫁不出去了。
其实仔细说起来,她仍旧抢手得很,可以说京城不少贵妇都盯着她,还有人私下找过老夫人,想提前将亲事定下。她却一应全拒了,只说等妹妹再大些,再考虑婚事。
阿黎都有些为她急,怕姐姐再耽误下去,万一好的都被人挑走,岂不是让人遗憾?这不雪一停,她便跑来了姐姐的住处,见姐姐又倚在窗前,她粉嫩嫩的唇便抿了起来。
阿黎上前拉住她的手轻轻晃了晃。
沈曦不听丫鬟的劝,却招架不住她撒娇的模样,被她拉着离窗户远了些。阿黎小声道:“姐姐,我们还有两个月就出孝期了,祖母再提起你的亲事时,你可不许再拒了。”
阿黎才十岁,一张小脸还没有巴掌大,生得也瘦小得很,还不到她胸口,沈曦嗤笑了一声,揉了一把她的脑袋,“这么盼着姐姐出嫁?我走了,你就不怕?”
阿黎自然是怕的,可是她却不想姐姐因为自个耽误下去,她扬起小脸笑道:“姐姐只是嫁人而已,又不是见不到了,我想让姐姐给我生个小侄子小侄女,怜怜的表姐今年才十六,就有了小宝宝,姐姐都十七岁啦!”
沈曦弹了一下她的额头,“行了,我知晓了,快别念叨了,小小年龄活似个小话痨。”
阿黎小脸微微有些红,日复一日念叨,“姐姐要真知晓了才成,万不可再敷衍我。”
沈曦捏了一把她的小脸,语气还是有些敷衍,“快去看书吧,别因着下雪了就懈怠。”
她不仅对自个要求甚严,对阿黎的要求同样很严,在她的教导下,阿黎小小年纪琴棋书画便小有所成。
阿黎乖乖点头,退了出去。
阿黎走后没多久,一个十岁的少年却翻墙来了沈曦这儿,他一身雪白色的锦袍,衣袂翻飞间,好像与天地融为了一体,然而他却有一张令天地失色的五官,英俊的眉斜飞入鬓,桃花眼好像勾魂摄魄般,正是顾景航。
瞧到他,院子里的丫鬟们都好似习以为常了,皆低下了脑袋。
他跳下来后,就懒洋洋趴在了窗户上,他神情坦然,好像闯的不是女儿家的闺阁,一眼没瞅到沈曦,还蹙了下眉,对扫雪的小丫鬟道:“你家姑娘呢?”
紫芯正闷头扫地,闻言,并不抬头,见他又问了一遍,才低低答道:“大皇子快别为难奴婢了,主子不许我们搭理你。大皇子还是快快离去吧,莫要被外人看到了。”
顾景航啧了一声,站直了身体,他好不容易抽空跑了过来,又岂会轻易离去,见她不说,他就想翻窗潜入沈曦的闺房。
沈曦已经听到了他的声音,她信步走了出来,恰好瞧到他翻窗的动作,沈曦眉心一跳,神情冷了下来,“翻墙不算,又想闯入我的闺房?大皇子把我这里当成什么地方了?可随意出入的楚馆秦楼?”
她语气虽淡,却带着说不出的气势,饶是顾景航出身不凡,见她冷了脸,也不由摸了一下鼻尖,他从窗台上又跳了下去,半晌啧了一声,“我不进就是,你说话何必那样难听,我把这里当成什么,你难道不清楚么?楚馆秦楼,我才不曾涉足过。”
沈曦看了他一眼,才移开目光,“我说过大皇子不要再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了,我无心嫁入皇家。”
顾景航却不恼,脸上仍旧带着懒洋洋的笑,“沈曦,这话你说了足足四年,你没说腻我都听腻了,我又没让你现在嫁,等你想嫁时再嫁不迟,我来不过是给你送个小玩意。”
瞧着他嬉皮笑脸的模样,沈曦胸口莫名有些堵,他却径直将怀里的小物件掏了出来,“喏,这是我自个雕的,本想三十送给你,又怕白天过不来,若是晚上来,你一准儿又要生气,干脆提前过来了,可还喜欢?”
沈曦看都没看一眼,顾景航轻笑道:“你若不要,我就去拜访老夫人了,让她老人家转交给你,想必老夫人很乐意现在就多个孙女婿?”
沈曦真没见过像他这般无赖的。自打她十三四虽在京城崭露头角时,像她表明过心迹的没有一百也有数十个,听了她的拒绝,最多不过再坚持一段时间,就不了了之了,却唯有他,她才不过十三岁时,就像个小无赖,黏了上来,一黏就是几年,如今都已经长成了成年男子的模样,也不过一张脸更俊美了些,却还是这么令人讨厌。
动不动就威胁人。
偏偏她又不愿意让祖母知晓他的存在,他身份贵重,若是知晓他心悦她,又有意提亲,祖母肯定二话不说就会同意这桩亲事,沈曦恼得伸手将他手里的东西夺了过来。
木雕入手后,沈曦就扔到了一旁的纸篓里,“大皇子以后还是不要再给我东西了,反正我也不会要,若是落个私相授受的名声,不论是对我,还是你,都不是什么好事。”
顾景航神色僵了一下,下一刻却又笑了,他生得本就俊美,笑起来风流倜傥得很,“早知道你不喜欢,我就不刻意学雕刻了,每日一个时辰足足坚持了三个月,手上还磨出了茧子,这些时间若拿来找你说话,说不得还能逗你开心一下。”
沈曦并不答,听到磨出了茧子时,神色却微微一动,顾景航瞧在眼底,这下是真高兴了,笑道:“你离近些,我与你说件事。”
沈曦站着没动,十三四岁的她,父亲尚在世,她远不如现在沉稳,就被他骗着离近了些,有一次,还被他偷亲了一下,打那次起,她就长了记性,绝不要离他太近。
“谁稀罕听。”
见他神采飞扬地好似完全不介意她的冷眼相对,沈曦又有些头疼,干脆不理他了,转身拿了字帖,认真临摹了起来,她总能轻而易举被他扰乱,唯有这样才能保持理智。
她生得漂亮,不论穿什么都很美,见她去一旁练字去了,顾景航也不恼,他仗着是大皇子,身份贵重,还命丫鬟为他搬了个椅子。
他在窗边坐了下来,翘起二郎腿笑道:“你不听算了,曦儿真是甚懂我心,知道我喜欢你认真投入的模样,就如此回报我,当真是体贴甚微。”
话音刚落,沈曦就拿起手边的字帖朝他砸了过来,顾景航手一伸,便轻送抓住了她的字帖,“难道是要送我不成?”
说完,他便将字帖收入了怀中,端的是刀枪不入又死皮赖脸。
沈曦真想给他一脚,她将手中的笔放了下去,又走到了窗前,对顾景航道:“你究竟想怎样?”
顾景渊唇边仍旧挂着笑,望着她冷淡的侧脸,漫不经心回道:“我不想怎样啊,有时间就过来与你说说话,你不想说,我就保持安静,看看你都不成?”
沈曦深吸一口气,冷淡道:“顾景航你要我说多少次,我跟你根本没可能,你别浪费时间了。”
她神情头一次这般冷,眼底的神色也再认真不过,顾景渊脸上的笑逐渐敛了起来,“就因为我是皇室子弟?沈曦,你这是身份歧视。”
沈曦闻言,只是淡淡道:“你快走吧,等我成了亲,若是被夫君知晓,我曾被一个男子如此纠缠过,想必心中也不会痛快。”
沈曦转过了身,想要回内室。
眼不见心不烦。
他虽然行事浪荡,却并非完全不守规矩,还不曾跟她入过内室。
顾景航闻言却轻笑了一声,才道:“纠缠?在你眼底我的举动当真让你这么苦恼?沈曦,除了我,你还想嫁给谁?”
沈曦闭了下眼,冷着心肠道:“谁都可以,唯有你不行。”
顾景航神情也淡了下来,半晌嗤笑一声,“看来我在你心中还是有那么点不同,再努力一下,说不得就变成只有我行了。”
见他到这个份上了还是不知悔改,沈曦又转过了身,“你的母妃已经为你挑选了林丹霞,她是将军之女,娶谁更有益处,不必我多说。”
顾景航听了这话,脸色才真正冷下来,“因为那点益处,去娶一个不喜欢的女子,你呢,日后也嫁给一个对你有益的人?”
沈曦没有答,转身进了内室。
丫鬟们偷偷瞧了一下顾景航恼火的模样,唯恐他一个不爽,做出什么荒唐的事来,大家都提心吊胆的,好在,他只是望着沈曦离去的方向失神了片刻,便转身走了。
等他离去后,紫芯迟疑了一下,拿着暖炉进了内室。
她也不知为何,将暖炉递给沈曦后,又忍不住多了嘴,“姑娘,依奴婢看,大皇子不仅身份贵重,对您又用情至深,您为何一直拒绝他呢?”
沈曦闻言却没有答,为何拒绝?
他用情至深不假,但是身为皇子有几个能落得好下场?当今圣上偏心于太子,若顾景航一心只想当贤王,倒也不会太差,他母妃偏偏是个争强好胜的,外家也在竭力为他谋划,他与太子已经站在了敌对的立场上,若想成事,单凭薛府,自然远远不够,若能娶个有助力的女子,自然事倍功半。
她呢,不过是个无甚依靠的孤女,她若真应了,才是害了他。不仅害了他,还害了自个,她若是孤身一人倒也不怕,她偏偏还有阿黎要护着,失去了她,又该让阿黎如何自处?
沈曦没那么天真,也从未失去过理智,顾谭身为藩王之子,她都从未考虑过,自然也不愿意嫁给顾景航,可是不知为何,明明拒绝了一次又一次,早该习惯了才对,她心中却一次比一次烦躁。
夜色逐渐深了,沈曦却始终睡不着,她披着衣服下了床,忍不住又走到了纸篓前,那块木雕还在纸篓里静静躺着,沈曦伸出纤纤素手将木雕拿了出来。
他雕刻的是一只活灵活现的灵狐,望着这只灵狐,她脑海中又想起了两人初次见面的场景,那个时候,他也不过十五岁,少年意气风发,五官还带着一抹稚气,瞧到她后,就舔着脸凑了上来,笑嘻嘻问她是不是灵狐幻化的,若不是灵狐怎么生得这么美。
他明明一身贵气,凑过来时却又添了痞气,年龄不大,倒学会了调戏人,沈曦理都不理他。
他却厚脸皮得紧,还硬是塞给他一枚玉佩,第二次见面她才知晓他是大皇子,从此便开始了这段剪不断理还乱的孽缘。
不知为何,望着眼前的灵狐,她的眼神却柔和了下来,她忍不住仔细打量了一眼,果然瞧到灵狐的掌心刻着字,一只刻着一个曦字,一只刻着一个航。
沈曦长这么大,收到过不少好东西,这只雕工并非一流的灵狐,却让她莫名有种爱不释手的感觉,她拿着忍不住把玩了片刻,又想起了顾景航的话,忍不住撇了下唇。
练习三个月才雕成这个模样,真是笨死了,难怪到现在还不懂得放弃,跟她在一起,有什么好处?
晚上沈曦便做了一个梦,梦里的他并非皇子,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贵族子弟,他仍旧追着她跑了四年,她嫌弃他的同时,又不忍让他失落,在他一次次的围堵下,终究是点了头。
成亲那一日,他那么欢喜,明明已经长成了成年人的模样,却好像又变成了初次见面时的模样,那般孩子气。
她则如所有待嫁的新娘子,坐在闺阁中,等着新郎将她接走,梦境太美,美得一点不似现实,所以她轻而易举就看出了破绽,醒来时,她仍旧躺在暖榻上,哪有什么新郎?
他的身份,便隔断了一切可能。
沈曦就知道,不过是个梦而已,她忍不住又摸出了木雕,看了半晌,神情又冷硬了起来,她起身将木雕收到了木箱里。
木箱中放了不少东西,有上等的翡翠玉环、精致的画作、夜明珠、琉璃手环等等,沈曦将东西放进去后,又锁住了木箱。
她也不知为何,竟有些睡不着,脑海中是他略显冰冷的神情,她从来不知道,他冷着脸时,竟然也这么吓人。
沈曦勒令自己不许再想了,总归是没有缘分。她以为他不会再来了,大年三十那一晚,他却又来了,不仅来了,还一身酒气。
顾景航确实喝了不少酒,宫宴结束后,又与几个好友聚了一下,一直到子时才散去,他未尝没有借酒消愁的意思,喝得整个人都有些头重脚轻,偏偏他酒量极好,哪怕身体不适了,头脑还如此清醒。
顾景航是如此的不甘心,他等了她四年,守了她四年,没道理要让她嫁给旁人,只要他活着,他都不许,顾景航甚至想入宫求个圣旨去,凭借父皇对太子的喜爱,定然乐意他求娶沈曦。
他又偏偏不屑勉强她。
顾景航也不知道怎么还是来了汝阳侯府,自打沈穆峻去世后,侯府的防卫就极其松懈,他轻而易举便绕过护卫来到了她的闺房前。
今晚守夜的是紫芯,瞧到他时,紫芯吓得差点尖叫出声,顾景航直接劈晕了她,抬脚就入了内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