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早佛子送到我院的新发明图解,拿来给你们开开眼。”
孤竹园,集思厅。
贺季真面无表情将那一摞纸卷放到公羊贺所在的长桌之上。
一听到柳子衿又有新发明,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因为这家伙每次的新发明,都很让人震惊,不仅有突破性,而且实用性也非常强,并且拿来就能用,一用,就能产生前所未有震动天下的效果。
每次都把他们这些老头子的脸臊得彤彤红。
因此,一听说柳子衿又有新发明,一时间,都有些忐忑。
不会……又要被一个小屁孩给羞辱了吧。
等到再看到贺季真从长盒中取出的那摞纸卷,一个个心提的更紧了。
大发明?
无怪乎他们这么想。
这么厚的纸卷,这么大的纸页,心理上就给人一种震撼感,如果是一本故事书,会让人天然觉得宏大厚重,有史实感,而如果是技术类的资料,就会让人觉得复杂晦涩,繁密博大。
孤竹园的墨者墨师们此刻心里便都是这种感觉。
虽然这是柳子衿的发明。
虽然是他们不想看到的人研究出的发明。
但是那让常人一看就非常头疼的厚厚资料,却让他们情不自禁生出强烈的探求欲。
尽管,他们主研的是念力学。
尽管,他们明面上很排斥原理学。
但是,这不代表,他们排斥精深的知识。
墨家现在主研念力学,是有客观原因的,而不是因为原理学不如念力学。
墨家的墨者墨师们排斥原理学,也是有客观原因的,而不是一味觉得念力学就比原理学要好。
那个客观原因,很简单。
那就是原理学遇到了瓶颈,无法突破,并且,是很长很长时间,都没有突破。
仿佛人类的智慧在这个方面,已经穷尽,无法再企及更高更远的天空。
又好像是有什么不可阻挡的意志,弥漫展开封闭天空,使人类的意念,无法再进一步的突破。
墨家在原理学上,白白浪费了几十年的时间,几乎将墨家理学这一流派直接葬送,若不是后来念力学的出现,这个世界,只怕已经没有墨家这个东西了。
在这样的客观原因下,墨家对于原理学所谓的排斥,其实只不过是迫于形势而已,当然,其中也有对于自己无能的愤怒和逃避。
同时,对于贺季真这种坚持研究原理学的固执者的排斥,则是因为觉得对方狂妄自大,孤竹园这么多墨者墨师,都因为无力突破原理学的瓶颈而同意专研念力学,你凭什么就非要坚持研究原理学?难道你觉得你自己很厉害?
柳子衿当初拒绝进入孤竹学宫,选择待在青云学院,和贺季真站在一路,同样使得他在一众孤竹园老人心中,成为和贺季真一样狂妄自大到愚蠢无知的人。
而且他虽然是墨者,甚至后来成为半步墨师,但其实一直以来,都没和孤竹园有过什么正常的交集,和贺季真一样,完全的独狼。这样的行为,明显只是把孤竹园当成一个获得勋衔的中介,完全没想过跟孤竹园有什么关系牵扯,这对孤竹园的一干人来说,或许已经不单单是狂妄自大,而是完全没把他们放在眼里,简直可以说是一种侮辱。并且一边侮辱,一边从这里拿好处。
所有人都盼着他倒霉,他却一路高歌猛进,甚至成为天生佛子。
若他高歌猛进的方式,是念力学,那么孤竹园自然不会排斥,毕竟这也是他们的吃饭手段。
但是他专研的是原理学,这就没有顾忌了,反正他们也不靠原理学吃饭,而且他们也没本事靠原理学吃饭。并且柳子衿在原理学方面成就越大,就越证明他们的无能。所以他们当然更加无比排斥原理学。
不过微妙的是,在表面上,他们好像都是因为贺季真与柳子衿没有跟随孤竹园一起研究念力学而是独立出去研究原理学而排斥他们,但是到了现在,排斥两人时的内里原因却是有很大区别的。
对于贺季真,孤竹园众的态度是,这家伙研究原理学那么久,也研究不出什么太厉害的玩意儿,还不服从组织跟随组织,简直就是狂妄愚蠢瞎搞。浪费资源浪费时间。
而对于柳子衿,孤竹园的态度则是,这家伙太强了,再让他在原理学上研究下去,他一个人都可以把孤竹园所有人踩到泥地里去了。
如果他们有权利禁止所有人研究原理学,只怕多数墨者都会同意发出这道指令。
尽管有这许多复杂情绪,但是当那摞厚厚的纸卷放在眼前,他们仍然抑制不住内心的某种激动和。
柳子衿又发明出厉害的东西了……而且,好像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厉害,并且,厉害很多。可恶,这家伙怎么又发明出东西了。
但是,好想知道这东西是什么。
好想知道他的原理是什么。
可恨,怎么偏偏是他发明出来的呢?
这样的情绪,在众人心中跌宕起伏。
唯一没有这种情绪的人,估计也就只有公羊贺了。他对待贺季真和柳子衿,一直是很宽容的,持着平常心。并且真心把两人当墨家中人。
只是,他现在也有点
高兴不起来了。
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害怕柳子衿太过优秀,真的把自己外孙女儿给吸引住了。
毕竟一个人太过优秀,太过耀眼,即使有再多缺点,也会使人迷失。
许风雷虽然也很优秀,但是,百里芊芊是在孤竹园的熏陶下长大的。
而孤竹园的人……对于知识,远远比对武力更欣赏更喜欢。
在这样环境下长大的百里芊芊,对于武道天才,其实并不怎么感冒。
只是这些年,墨家也没出过什么墨家天才,所以没有机会证明,百里芊芊对于墨家天才的态度和对武道天才有什么不同。
不过眼下看来,貌似很危险。
许行眯着眼睛,对柳子衿已然恨得牙痒痒了。
“拿来给我们开开眼?口气倒是前所未有的大啊。”他抬头盯视着贺季真道。
贺季真面无表情:“等许师看了之后,就会知道,我并不是口气大,而是在很平淡的诉说一件事实。”
许行探身,一掌拍在纸卷之上:“老夫倒要看看,这事实,有没有这么厉害。”手一扒,已将纸卷扒至自己身前。
他将封皮揭开,公羊贺,还有同桌其他几位墨师,齐齐将脸探了过来。
坐在其他桌的墨者,全都仰着脖子往这边看。
一个个蠢蠢欲动,仿佛迫不及待。
“机关铳?”
“轻机铳?”
“重机铳?”
“迫击炮?”
“原来不是一个发明……”
公羊贺他们这才知道,原来这厚厚一摞纸卷,并不只是一个发明。
而且这些发明的不少原理,触及到了他们的知识盲区。
很多名词,他们从未听说过。
但是半懂不懂之间,也依然能知道这些发明的厉害之处。
同时能清楚的明白,这些发明所涉及的一些原理,将会会大大丰富现有的原理学框架,并将几十年停滞不前的原理学,发展促进到一个他们之前所不敢想像的地步。
除了许行,其他人个个面露喜色。
此时的他们,已经忘记了这些发明是柳子衿研究出来的,他们沉浸在了看到美好新世界的喜悦当中。
但许行没有忘。
他脸色阴沉。
内心愤怒。
同时,心中一片冰凉。
这些发明一旦制造出来投入实战,柳子衿不管在朝堂在军队在民间,以及在墨家,地位都将迅速攀升,并彻底稳固。
除了巨子公羊贺,只怕无人能与其比肩。
这些发明,将让沉寂几十年的原理学,重新发出无比耀眼的光和无比炽烈的热。
甚至,念力学的地位,都可能因此被动摇。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原理学才是真正能改变世界的东西。
当初墨家能够一飞冲天,便是因为原理学。
而念力学……不管他们承不承认,这东西,再高明,也不过是武者的附庸。
而原理学,是能将武者直接摧毁的东西。
这个世界,修为高低,一直是武者的重中之重。
这是千百万年,一直不变的东西。
哪个人修为高,哪个人的战斗力就强,这也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战场之上,修为高,人数多,军队战斗力就强。
但若这些发明制造出来,一些亘古不变的真理,立刻就要发生变化。
例如这机关铳发明出来,一个人,就可以封锁一整条宽阔街道。
那样凶猛的火力,即使敌人修为较高,有高等级的念力铠甲,估计也抵挡不住。
虽然在理论上,二步三境的武修身穿念力铠甲,可以抵挡二步二境的武修射出的二级念力药巢。但是,若这柄二级念力铳足够凶猛,药巢发射频率足够高,那结果也是很可能发生变化的。
并且机关铳火力范围广,对方修为再高,也很难辗转腾挪。
密集火力攻击下,什么铠甲都没用。
何况,还有迫击炮……
还有手雷。
低境界武修基本上打不过高境界武修的事情,从此以后,要发生变化了。
而一个武修打不过十个武修的事情,也要发生变化了。
至今为止,军队之间,比拼的还是人数和修为。念力武器,只是辅助用,没有足够修为的武修,再高级的念力装备,也没有什么用。
但以后,军队之间比拼的……或许就是原理学武器的精良了。
在以前,两支人数与修为都相当的军队,胜负面是五五分。
但是现在,若其中一支军队,配备有这些新式的火器,那胜面,基本上立刻就变成九比一甚至十比零了。
这些发明的面世,其意义的重大,不亚于当初墨家的出现和崛起。
在这样的一个天才少年面前,许行愤怒但是又无力。
尽管他的孙子是京城三宫六院的大师兄。
但是百人敌和万人敌,又如何能比?
他忍不住,狠狠一拳,砸在桌子上。
桌上其他几位墨师,被这一拳提醒,顿时也感觉到一些郁闷,不过这种时候,他们已经不太想计较这
些了。
甚至有人劝慰许行:“我们是长者,心胸还是要宽广一些。”
“对啊,而且这些发明,对墨家确实是好事。”
公羊贺大致能猜到他的心情。
不过现在,确实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甚至,他忽然有些觉得,就算自己的外孙女儿真的和柳子衿有什么,那也……虽然不是完全无所谓,但觉得也可以不必直接否定了。
不过,现在不是考虑自己孙女儿终身大事的时候,现在最重要的,是把这些发明搞透彻,然后制造出来。
他问贺季真:“佛子现在在哪里,这些发明有很多地方我们不懂,可能还需要劳烦他解疑一下。”
贺季真道:“佛子有些事情要处理,要等一会儿才能到。”
有墨师迫不及待的问:“要等多久?”
贺季真道:“佛子没说,我也不知道。”
许行大怒:“不知道?难道他一上午不过来,我们就要坐在这里等一上午?”
贺季真道:“眼下看来,确是如此。”
许行蓦的站起:“岂有此理!”
公羊贺劝道:“老许,不要生气嘛,反正就算不等佛子,也是要在孤竹园待着的,就算真等一个上午,又能如何呢?而且,我们应该有自主思考的习惯。趁着佛子没来,不如我们一起讨论一下这些发明,以及这些发明里面所涉及的学问如何?”
其他几位墨师都点头说“好”。
“你们讨论吧,我走了。”许行却是已经忍不住了。
直接抬腿就离开了。
公羊贺知道这时候估计也劝不了他。
不过,也……不重要了。
他道:“季真,把这些发明,传下去,让大家都看看。然后我们一起研究讨论一下,看看没有佛子的释疑,我们能不能研究明白一些东西。”
贺季真点头,将纸卷放到另一张桌子上。
那张桌子的墨者,全都哗啦一下站了起来,挤到一块儿,看纸卷上的新发明。
旁边桌子的也等不及了,直接走过来,一起看。
不一会儿,房间里面,便响起嗡嗡嗡的议论声。
……
……
皇城。
御书房。
长乐坐在桌后,表情冰冷。
冰冷下,潜伏着隐隐的气愤悲伤,还有不解。
她不明白,柳子衿在今天玩的这一出,是为了什么。
而不管为什么,他都不应该这样。
那他为什么还要这样?
她坐在这里,隐忍不发,只是为了等一个解释。
她希望他有一个好解释,是那种真心的希望。
只是,就算他有一个好解释,她也肯定不会轻饶他。
“陛下,佛子到了。”外面响起宫女的声音。
她深吸口气,道:“请佛子进来。”
宫女轻轻推开门,柳子衿怀着忐忑的心情走了进来。
今天的事情,无论怎么说,都太对不住长乐了。
刘义隆驾崩的消息刚一公布,他便衣着不雅在皇城前乱飞乱跳,先不说这会让长乐身为女帝失去脸面,光是从心情上,也会让她非常难过伤心。这就跟在别人父亲死的时候,在人家门外演马戏耍杂技一样,会让人非常的悲痛。
不过,他现在其实已经想好了应对的办法。
只是,不知有没有用。
这个办法,就是先发制人。
当身后的门关上,长乐将目光望过来的时候,他就立刻脸露怒容,气愤的道:“都怪你,让我今天出了这么大的丑!”
长乐一愣,随后也怒道:“我还没怪你,你居然倒先怪起我来了?!你这人简直岂有此理!”
“我岂有此理?若不是你为了跟闻人老头儿置气,一定要让京院学生在梵花盛会上胜出,因此让我去请上官燕代替京院参试,哪里还会有今天的事情?!我身为佛子,那样难堪的在皇城前被禁军追击,被无数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你知道我有多没面子么?万一被人知道今天那个人就是我,我以后还有何颜面……出去见人?!太丢人了,太羞耻了,我要是个女子,我现在都已经投河自尽了!”柳子衿一脸的委屈,还夹杂着仿佛被人强暴了一般的可怜。
长乐本来是想怒气冲冲的质问他的,结果反而被他指责,气势尽失,一口气,在胸口憋着,几乎都要把肺顶炸。
竟忍不住,口吐芬芳。
“放屁,这事儿跟上官燕有什么关系,你这是在无理取闹,胡搅蛮缠!”
“放屁”二字一出,方知失言,想再收回,却是不可能了。
她微微有些羞赧,不过控制着没有表现出来。
努力板着脸。
可是看柳子衿表情,却发现他并没因这二字有任何情绪的波动。
忍不住想,我身为女帝,说出这样的话,他都不觉得惊讶,难道是觉得,我原本就是这样粗鲁的人么?
真是忍不住叫人生气。
柳子衿可不知她在自己气自己,只是接着她的话道:“这事儿当然跟上官燕有关系,而且是直接关系。你要不信,听我给你慢慢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