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村里人都开始抢着去撸刚发嫩芽的槐树叶。这槐树叶配着小米一起煮,就是槐叶饭了,树叶又不要钱不用种的,能省不少粮食。
薛白往年可爱干这事儿了,槐叶饭味道算不上好,但能吃饱啊。
只是今年薛白是半点儿也不想动弹。真是越来越懒了,薛白骂了自己一句,可是瞅瞅外头那高高的日头和争着抢着撸槐树叶的村里人,他是咋也不想出去了。宋嘉祁也劝他:“家里也不是吃不上饭了,费那劲干啥?那么高的树,再磕了碰了。”
树对薛白来说倒不算高:这村里长大的孩子,就是小姑娘也大多会爬树,这点儿高度真心不算啥。不过有人疼惜自己,薛白还是很高兴的。
再过上两天就是薛中娶亲的正日子了,薛贵、宋嘉祁这作为亲戚亲家的都回了村子里,到时候上门喝个喜酒热闹热闹去。而山上的地宋嘉祁也过去看了,已经开了七七八八:那些来帮工的人无不称奇,自己老家有靠山的地方的都跟宋嘉祁打听这地好不好用。
“咋不好用?”宋嘉祁遥遥一指那边先开好的三亩地,这会儿麦穗都结了,就是还是绿色的,等长成金黄色才能收割呢。“那就是春天间才开好的地种下的,这不长得也不必别人家的差?”
“是啊,我看着比那有些平地上种出来的还好呢?”
“可不是?这可是个好法子啊,那些没用的山地要是都能种上庄稼,俺村的也也不用饿肚子了!”
一群大老爷们七嘴八舌的,都跟宋嘉祁讨起经验来。
宋嘉祁哭笑不得:“我能有啥经验?这些地还不都是几位大哥帮我开出来的?也就是石头多的山不好使,还得看看山上的草木旺盛不旺盛:这要是草木旺盛那下头就有水,要是下头没水还得自己家经常挑上山,那可够累的!”
确实是这个理儿,几个汉子又各自想起来自家村子附近的山能不能开荒了。宋嘉祁掸了掸身上的土:“几位大哥歇着,我回家瞅瞅去。”
薛白一个人在家,正在发愁薛中成亲他们家送多少礼好呢。那时候他和薛高一块成的亲,两下都没给礼——也用不着给礼。现在薛白算是外人了,就得以宋家的名义来走这门亲戚,不然村里人该讲究宋嘉祁不懂事儿了。
这给多了吧薛白自己不甘心,给少了又怕给宋大哥丢了脸面,真是好不烦恼。
宋嘉祁打山上回来,就瞧见薛白一脸不高兴地坐在炕边跟自己生闷气,禁不住乐了:“又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我发现你最近小脾气见长啊!”
宋嘉祁嘴上这么说,却没有怪薛白的意思:他以前就觉得薛白太温顺、太乖了,薛白才不到十九呢,搁现代那是刚考上大学意气风发的时候,就算是初中辍学现在也都创出一番小事业了,哪用像薛白似的跟个小可怜一样?天天都怕自己被嫌弃被抛弃,宋嘉祁心疼的不得了。
好不容易能有点小脾气,也是自己这段时间的努力成果了。
薛白脸一红,也怪起自己来:怎么最近就脾气那么大了呢?家里没养鸡上人家家买鸡蛋也不高兴,缝个补丁不平整也得跟自己生半天气。真是越活越矫情了。
“宋大哥,后天薛中成亲,咱送多少礼钱啊?”
“就为这事儿不高兴啊?”宋嘉祁靠着薛白坐了,低头想了想:“要不你比照村长或者哪家跟薛家走的进的给多少,咱就给多少呗?”虽说是亲戚,薛白和薛中到底是堂兄弟隔了一层,再说薛白又嫁出去成了别人家的人了,这礼钱给的也不用太多。倒是薛贵和薛高,少不得要出点儿血。
薛高倒也罢了,他本来手上也没什么钱,就是出把子力气罢了;薛贵倒好,这去镇上半个月,工钱还没赚来呢,就得先往里头搭。
王桂花可是知道薛老娘把家里一小半儿的银子都给了薛贵了,这话里话外都是让薛贵多拿点儿,“这当人长辈就得有个当长辈的样儿!”
把薛贵气得够呛。
再说那薛高家的,也向来不是个省油的灯:好吃懒做,就没勤快的时候!现在要张罗薛中的婚事了,这薛高家的又想起自己进门时的光景,心里就老大不乐意;心里头一不乐意,手上的活儿也慢下来了。
薛老娘的眼多尖啊?扭头就瞧见了,手上拿个扫床的小扫帚就打了过去:“就没见过你这么懒的!不错眼的盯着你还能偷懒,看我不把你身上的懒筋给你打折了不算完!”
薛高家的猛不丁的被抽了一下,连惊带下的,“哎呦”了一声就软倒在地下了。
薛老娘更怒了:“咋地,你还给我装上瘾了?!我告诉你,明儿是你兄弟的大好日子,你少在这儿给我找晦气!”
拿着扫帚又打了两下,薛高家的却动也不动了。
薛高早早就注意着这头呢,看见自家媳妇倒在地上不动了顿时就慌张了起来:“秀芹?秀芹醒醒!”
薛高家的还是一动不动的。
薛高急了,想把薛高家的抱起来,可他媳妇比他还高大半个头呢,一个人又不好弄,只能央王桂花帮着把人抬到屋里,又对王桂花道:“娘,快帮我请个大夫来!”
王桂花愣了愣,瞧瞧自己儿子,瞧了瞧婆婆,又瞧了瞧自己当家的,末了应了一声儿,转身出去了。
薛老娘的脸色黑得快赶上锅底了。
大夫倒是来得挺快的。围着薛高家的转了转,又给把了脉翻了眼皮,这才道:“不是啥大事儿,可能是月份小又吓着,才昏过去的。”
别人听不懂这月份小啥意思,薛老娘、王桂花两个生养过的齐齐一个激灵:“啥?她这是……”
“你们还不知道啊?”老大夫有点儿经验:“我瞧着她身子挺好的,营养也足,还以为你们家已经给她好好调养了呢…………这孩子都快俩月了。”
薛老娘和王桂花嘴角又是齐齐一抽:这薛高家的向来不亏待自己,就是槐叶饭里掺了一大半槐叶,她也能干下去两碗去。半夜里摸厨房,有啥能吃的都往嘴里填,吃得多又不干活,可不是身子好营养足么?
倒是薛高激动得不行:“这,这我是要当爹啦?”
老大夫笑眯眯的:“可不是?恭喜啦。”
薛高只管瞅着自己媳妇傻笑,王桂花瞅了薛老娘一眼,小声道:“娘,您看这大夫……”
“谁请回来的谁送去,我是一个子儿也没!”薛老娘虽然为自己要有重孙子了而高兴,也没忘了刚才大房一家是如何没把她放在眼里的。还请大夫!这家里头生过孩子的就有三个,哪个找过大夫?也就生的时候找个稳婆罢了,这薛高家的咋就比人家金贵啊?!
王桂花摸了摸自己口袋,又瞧了瞧薛高家的肚子,这才慢腾腾地从怀里摸出来两文钱:眼瞅着大夫的神色不大好,王桂花只得到:“这家里张罗着俺家老二的喜事儿,一时半会儿也没闲钱,我上后头给您捡俩鸡蛋去。”
农家的鸡蛋大多数自家不吃而是拿去镇上卖了或者换点油盐啥的,算是金贵物,大夫脸上这才好看点儿。
薛高家的肚子里揣了孩子,就跟得了免死金牌似的,躺在床上动都不带动的:不但她自己不动,还不准薛高出去干活,“我刚才这一摔啊,身上哪哪儿都不得劲,这孩子他爹要是不在我跟前啊,我这心里头就更别提了……”薛高家的装模作样就要擦眼泪:“孩儿他爹,给我倒点儿温水呗,我怕是不能喝凉的——也别太热了,这大热天的。”
薛高是媳妇说啥就是啥,立刻就倒水去了。
就算到了第二天薛中正式娶亲,这夫妻俩也没出了屋子。
薛中娶的这个姑娘姓刘,叫刘玉娥,那论模样可是要比薛高家的好看不知道多少,娘家也算看重这姑娘,还给陪送了点儿嫁妆。
薛白和宋嘉祁作为外姓亲戚,倒是不用跟着去迎亲,就在屋里坐着等着吃席。
一会儿薛高那屋门响了,薛高从里头出来到厨房转悠了一圈儿,末了又在几张空着的席面上转了一圈儿,偷偷抓了两块儿糖和一碟子炒黄豆飞快地又回里屋了。
薛白愣了愣:“大堂哥这是干啥呢?”
薛高以前可不是会偷嘴的人。
莲娘撇了撇嘴:“八成又是她那媳妇在作妖呢。昨个儿说怀上了,晚上又是要吃面条又是要请大夫的,折腾了一宿了。”莲娘因为有身子也被薛贵要求坐席上,不让干活,把薛老娘气了个够呛。
“怀上了?!”薛白挺惊讶,惊讶之后又是落寞了:自己可是跟薛高同一天成的亲,这薛高家的这都怀上了,自己这儿还没动静呢。
宋嘉祁瞧了瞧薛白的神色,在桌子底下抓住薛白的手:“咱不急,等咱盖了大房子赚了大钱,咱孩子再出世享福也来得及。”
薛白心中如何熨帖不说,莲娘瞧着也算放下心了。
这刘玉娥进了门子,少不得有那村里长舌的妇人想起来薛家的另一个媳妇,难免把两人放到一处比较。就是薛家门里的人,也难免在心里比较一二。
这人好不嘤的,偏要拿去跟另一个人比比,搁谁心里也不自在。这两妯娌见面不多,倒先把对方给烦上了。
薛高家的挺着肚子跟自己当家的抱怨:“这有啥好比的?啥时候肚子里也揣上一个了再来比比。”
声音扬得恨不得隔壁家都听得见,把不到三个月的肚子挺得跟快生了似的。
刘玉娥自然也听见了,心里那个气啊。只是她心里不乐意归不乐意,到底是新媳妇,又没薛高家的天生脸皮厚,道是没说出来啥好听话来。
不过这些事儿宋嘉祁和薛白可没工夫听,这临近夏收了,地里一天一个样,两人还在盘算着这么些地到底该咋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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