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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癸丑年丁巳月庚午日 公元1553年5月6日 雨: 下(1 / 1)

温情已殇不愿念,彼岸花开香人间。

第二日,陈烈放果然派人将信送往了许府。接下来的日子里,石堡就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继续维持着往日的生活,没有丝毫的变化。

丁巳月乙丑日(5月1日)晚,众匪人照例在宴厅用膳,相比于之前的奢华,桌上的饭菜明显清淡了不少,酒水也不似以往那边充足,三十余匪人通常只能共饮一坛浊酒,酒宴的气氛冷清了不少。这令陈烈放很是不满,但也毫无办法。

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楼下传来,只见一名匪人快步跑到了陈烈放的身前,冲着陈烈放一脸堆笑。

陈烈放看都没有看那人,而是随手拿过我手中的酒杯,将酒一饮而尽。

陈烈放:“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又有什么坏事发生了?”

匪人笑着:“好事,是好事,大当家的,大好事啊!”

陈烈放回过头看着匪人:“好事?这日子口还能有什么好事发生?”

匪人:“小的按照大当家的吩咐,将信送往了沧州的许府,之后便在附近暗中盯着许府的动静。那许府的人收到信之后,就跟疯了一般,上上下下人心惶惶,整日都在收拾行囊。后来我跟许府的下人打听,得知他们打算今日赶往京城。”

陈烈放听罢,看了我一眼,脸露喜色,但很快又板下了脸。

陈烈放:“我当时什么事情,去趟京城而已,无非带些车马行李,能抢来几个钱儿,还不够折腾的。”

“大当家的,这次这帮人可不是一般的入京,我们几个在外盯梢,看到那许府的这次足足带了三个车的东西,从车轮的车辙深浅来看,每一箱子起码得有这个数。”匪人说着,伸手比了个手势。

陈烈放顿时站了起来:“你说的都是真的?”

匪人点了点头:“当然是真的,我见他们准备启程,专门让小六留在那继续盯着,我赶紧跑来向您通报。”

“他们还要多久过来?”陈烈放语气明显有些激动。

匪人:“我们算来,最晚六日之后也该来了,我已经跟小六交代了,过几日他便会来告诉我他们的行进路线。”

陈烈放听罢,仰天大笑,转头亲了我一口。

陈烈放:“我还真是越来越离不开你了,你到底施了什么法术,能让那许府的人如此听你的话?”

我笑着摇了摇头:“我说了,我有他们不能拒绝的理由。”

我转过头,回忆起那日我坐于陈烈放的书案之前,给许府写信时的情景,每一行、每一句、每一字的书写,都历历在目。

许公粥壁敬上:

侄吴秀峰久欲拜访许公,却因公事繁忙而不得空闲。今日书写此信,略表侄对许公之仰慕之情。

前日侄父世雄及兄、妹一家三十余人于前往公之府上途中被贼人杀害,公必与侄一般痛心疾首。

几日前,拱卫司陆绎陆大人来侄府中做客,闲聊之中侄听闻不少传言。例如,侄听闻,乃是有贼人将父之路线告知贼人,以致遇害。侄听闻此言颇为不忿,想来次必是挑拨两家关系之谣言。

侄又闻,有人欲携本属我吴家之财产逃往东瀛,侄虽不以为然,但家父自幼教导我等万事皆以谨慎待之,故斥资黄金三百两以买通天津各港口船家,如所言属实,必抓至官府,并欲将此事告知官府。

然侄乃生意之人,家父亦常教导侄万事皆为利,如一月之内侄能于府中收回两倍之成本,并有人亲自登门商议后续之发展,侄自可既往不咎。

话已至此,此后之事皆有许公自定夺。

侄秀峰百拜。

我利用二公子的身份伪造了这么一封书信给许府,如果之前的传言是真的,果真是许府将大小姐的路线告诉了陈烈放,那么许府的人在看到这封信之后,必定会携带财物前往京城吴府找二公子求二公子放过自己。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条件应该是会带着二公子一同逃往东瀛。

现在看来,那个陆绎的信上所有的内容都是真的。如此想来,我现在身处在这地狱之中,并非是意外,而是必然。

那日之后,几日心绪不佳的陈烈放一下子来了精神,这几日也不再组织匪人摔跤玩乐,而是白日去野外踩点,晚上则与众人一起制定战术方略。陈烈放心里很清楚,如果再不进账,手下的那些匪人势必会引发事端,那时自己苦心经营的阵地将会在一夜之间不复存在。

又过去了三日,那个叫小六的匪人回到了石堡,将许府行进的路线向陈烈放汇报着,手中还拿了张地图。陈烈放凭借自己多年“狩猎”的经验,认定许府的车队将于庚午日路过梁各庄,之后必会经过一段林路,而那时则正是“狩猎”的好时机。

陈烈放制定好计划,吩咐众匪人抓紧踩点,以防实战之时出现任何纰漏,每每“狩猎”之前,陈烈放总是会不断地命人踩点,并对各种可能会出现的突发情况做出预案。这也正是陈烈放很少失手的原因。

清晨,陈烈放一早就带着人前去狩猎,为了这次的行动,陈烈放专门将自己的长刀磨利,并亲自给自己的爱马喂上一捆干草。

陈烈放走后,我便开始烧锅造饭,收拾宴厅,为众人得胜归来准备酒宴,陈烈放怕我一人干不过来活,还专门留下了五名匪人帮我,并吩咐去镇上买来美酒三十坛。

日入酉时,在一阵高亢的欢呼声中,陈烈放率领众匪人返回了石堡,身后,是三车装满财物的马车,以及一车被虏来的女子,陈烈放的马前,挂着一颗人头,想来是许粥壁的。

宴厅之上,众匪人把酒言欢,纷纷吹嘘着自己的功绩。陈烈放的桌前,许粥壁的头颅被扔在地上,望着那个血淋淋的人头,我的内心没有丝毫的愧疚与害怕,反而有意思落寞,只剩下两个了……

陈烈放满面欢喜的走楼上走了下来,看到桌上摆着一坛与众不同的黄酒,转头看向了我。

陈烈放:“这是什么?”

“这是胡大夫领走之前留下的美酒一坛,本是想孝敬大当家的,小女觉得这美酒,应当在得胜之时与众兄弟们一同分享,便自作主张这时拿了出来。”我一边说着,一边拿出酒碗准备倒酒。

陈烈放一摆手:“算你有心,既然是好酒,当然应该是众兄弟们一同分享,这事你最得对,有功,来来来,你先喝一碗。”

“这……只怕不合规矩。”我为难地说。

“什么规矩,我就是规矩!来来来!喝!”说着,陈烈放亲自从坛中倒了一碗酒给我,我接过酒碗,将酒一饮而尽。

陈烈放大笑:“好!痛快,来来来,大家一起喝!一起喝!”

我连忙拿起酒勺,为众人一次倒满一碗酒,在陈烈放的带领下,众人将酒一饮而尽。

“好酒!这个老胡,还算是办了点人事儿!来来来,大家继续喝!”陈烈放举杯高喊着。

众匪人又连干了三杯,便换了新买的镇中之酒,而陈烈放举起酒坛,将剩下的酒全部倒入了口中。

陈烈放一把将我搂过,醉醺醺地:“妙绿啊,我跟你说实话,你别看我又抓来着许多的娘们儿,但是,你,永远没有人能代替得了,我跟你说,我只要你,自从你跟了我,我这运气就一日比一日好,这都多亏了你啊,多亏了你。”

说着,陈烈放开始晃悠了起来:“大当家的,你醉了。”

“胡说!我怎么可能醉呢!我这都是真心话,你别看你,平常没觉得如何,这时间久了,我还真是越老越喜欢……”陈烈放话未说完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我一把扶住陈烈放:“大当家的,要不,咱们现行回房吧?”

陈烈放:“对,对,回房,回房好啊,回房。”

底下众匪人各种起哄、欢呼之声不绝于耳。在众人的喧杂声中,我扶着陈烈放慢慢走上了楼。

回到陈烈放的房间,我只觉得陈烈放的身子越来越沉,我将陈烈放扶至床上,深吸了一口气,默默地看着他。

老胡的医术虽然不怎么高明,开的药却格外的见效。

我心里想着,脑中回忆起了那日于石堡的三层……

老胡看着我,将酒碗一扔,一把扑向了我,我半推半就得任由老胡在我身上不断地亲着、摸着。约莫半柱香的时间,老胡突然脸色一清,抬手指着我,张着嘴说不出话,随即瘫倒在地。

我穿起衣服,走到了老胡的身前。

我:“胡大夫,你的药还真是管用呢,我只是用了那么一点点,就把你拿住了。”

老胡瞪着眼睛看着我,愤怒、惊恐之情不言于表。

我看着老胡,笑了:“胡大夫,说起来,我还真的感谢你呢,每当我的计划陷入瓶颈之时,你总是能及时的出现给我提供想法。你的止疼药,我是一点点都舍不得吃呢,这不,全留下来了。”

说着,我拿出一个小纸包,里面满满都是药粉。

老胡低声哼哼,努力的想要站起来,却始终无法动弹。

我叹了一口气:“胡大夫,我真的好恨你们,我来到这里,看见了人间所有的恶,我也要感谢你们,让我明白了自己原来也如你们一般,不过都是活在人间的恶鬼罢了。”

我捡起了老胡的衣服,走向老胡:“昨晚,你猜我梦见谁了?我梦见阎王了,他让我给你们带个话。阎王,要收人了。”

我一把将老胡的衣服罩在了老胡的头上,死死地按住了老胡的头。老胡拼命的挣扎着,叫喊着,但在药物的作用下,毫无作用。慢慢的,老胡不在动弹,又过了一会,我将衣服拉开,老胡狰狞的脸露在我的眼前。

我看着老胡的脸,内心没有丝毫的恐惧与厌恶,相反,我觉得十分的爽快,那种快感,我至今难忘。

我将老胡的尸体推到了那些女子的尸堆之中,从厨房取出一把菜刀,用老胡的衣服挡在自己身前,不断地向老胡的尸体砍着,砍着,直到老胡的尸骨与其他人混为一处,谁也分辨不出来……

我回过思绪,看着眼前的陈烈放,心中没有丝毫的波澜。

窗外,突然一阵巨雷响起,接着下起了瓢泼的大雨。

我坐在了陈烈放的身边,抬手抱起了陈烈放的头,不断地抚摸着他的头发,抚摸着他的脸。

“想来,你也是个可怜人,不然也不会落得这般田地。可是这石堡之中,谁又不是呢?”

我望着窗外的大雨,回想起自己于石堡的各种经历,思绪万千。陈烈放、大小姐、老胡、香巧、那些匪人、那些被虏来的女子,无一不是可怜之人,然而因为他们的可怜,却又造成了多少人的可怜,因为她们,我失去我的自由,失去了我的贞洁,失去了我的善良,失去了我的孩子……孩子……孩子,我那可怜的孩子。

那一刻,陈烈放的头瞬间变成了我的孩子,我抱着他的头,嘴上不自觉的唱起了那首小曲。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逝将去女,适彼乐土。乐土乐土,爰得我所。”

我一面唱着,一面抚摸着陈烈放的头,突然间,我从怀中抽出那只我拾来的铁钗。

窗外,一阵雷鸣轰过,我抬起手,用力的将铁刹插入了陈烈放的脖子,陈烈放闷哼一声,顿时瞪大了双眼,却并无法动弹。

我又一次将铁钗插进陈烈放的颈中,嘴上继续唱着小曲。

“硕鼠硕鼠,无食我麦!三岁贯女,莫我肯德。逝将去女,适彼乐国。乐国乐国,爰得我直。

硕鼠硕鼠,无食我苗!三岁贯女,莫我肯劳。逝将去女,适彼乐郊。乐郊乐郊,谁之永号?”

伴随着歌声、窗外的雷声,我一次又一次的捅着陈烈放的脖子,当时杀死老胡的那种爽快感再次涌现,并且愈演愈烈。

一曲唱罢,我站起身来,看了看陈烈放的尸体,转身走下了楼。

楼下的宴厅,众匪人纷纷已经醉倒,只剩下几名被虏来的女子站在宴厅中面面相觑,那些人看见浑身是血的我走了下来,纷纷吓得不敢动弹。

我环顾四周,转头看向了众女子:“跑啊,赶紧跑啊!”

我一声大喝,众女子连忙纷纷泡下了楼。我估算着时间那些人大概跑到了大门口,便将头伸出窗外大喊:“有人跑啦!赶紧追啊!”

瞬时间,女子的哭喊声,门外巡逻的匪人的喊杀声纷纷从楼下传了上来,由近及远。

我转过身子,看着各躺倒在地的匪人,深吸了一口气,接着将剩下的酒均匀的撒在地面与墙壁上的毛皮之上,接着奋力将匪人的武器架搬到了楼梯口堵住了楼梯。

我环顾着石堡的四周,在这里种种的回忆纷纷在脑中闪烁。

“各位,地狱相见吧。”

我拿出火石,点着了一撮干草,扔向了宴厅,接着慢慢走下了楼。

我坐在楼梯口,听着楼上燃烧声,惨叫声不断地向下传来,那种爽快感又一次令我感到愉悦。

“那些巡逻的匪人也应该回来了吧?只可惜,我的仇,还差一人。”我叹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静静地等待着死亡。

慢慢的,慢慢的,我只觉得头一沉,紧跟着眼前一黑,之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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