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上的夜很静,静得只能听到轮桨打水声,荒生一个人坐在屋内修炼。自打吸收了洗元丹的药力之后,他就觉得自己的身体跟之前大有不同,元气在体内各部位运行的时候顺畅无比,再无丝毫阻塞之感。对于其他弟子来说,洗元丹的功效就是淬炼他们体内的元气,去芜存菁,将气海中一些驳杂浑浊的元气理顺,为以后的修行之路消除隐患。而荒生的洗元丹药力全部被身体吸收,在应秦的帮助下,这枚洗元丹淬炼了荒生的身体,将他身体中的杂质全部祛除,方便他日后能够更有效地用元气来淬炼身体。
更让荒生惊奇不已的是,他竟发觉自己的气海变大了一些,虽然只是变大了一点点,但他可以断定是变大了。这并不是洗元丹带来的效果,而是那天在云山九色潭昏迷醒来之后,气海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荒生仔细回忆了一遍,唯一有可能的就是遇到应龙出潭时,自己气海内的元气莫名其妙地发疯运转起来,不断撕裂着自己的气海,那种痛苦不可言明,比跗骨锥心还让人记忆犹新。
难道这样就能让气海变大?
但荒生很快打消了这个可怕的念头,当时要不是很有神农庙弟子的医治,自己怕是不知会变成什么下场,而且他隐约觉得这种做法并不妥当,因此也不打算再作尝试。
这时,荒生又想到了自己昏迷之前看到的一幕。那个自云山之顶骑猿而下的少年,年纪和自己相仿,却能直面那么可怕的参天巨兽,还将应龙吐出的漫天寒气全部吸进体内而面不改色。荒生虽然被应龙的气势压制的无法动弹,但他的灵觉尚存,他能感觉到应龙身上散发出来的可怕元气波动,以及凭空出现的姜水城两大卫将军身上的浑厚元气,可他却丝毫察觉不到那少年身上的元气。应龙吐出的寒气都是由元气形成,但这些浓烈的元气被少年吸走后就荡然无存,好似凭空消失一般,让人匪夷所思。
就在荒生百思不得其解之际,突见窗外闪过一道人影。警惕之下,他还是决定推开门去看个究竟。
重楼舰上的人大多都已经入睡,只有船舱里还有轮休踩踏轮桨的船夫与值守的青衣卫。空荡荡的甲板上,此刻却在月色下拉长着一袭倩影,随风轻动的白衣衬着那张姣好的精致面容,显得朦胧而又恬静。
这就是那天在姜水城驿站与荒生对视的白衣少女,姬子休。荒生只知道这位神秘的姬子休小姐来自都城有熊,其身份也似不同一般,不但与神农庙庙祝应秦相识,就连在自家重楼舰上的赢仲对她也是礼让三分。
很明显,姬子休是故意从自己窗前掠过,但荒生并不想与她发生什么纠葛,扭头打算回去。
“你,站住。”
姬子休的声音很柔美,带着少女特有的清脆,但此时说话的语气却极为冷漠。
荒生无奈停下脚步,脸上挂上一副笑脸,问候道:“您好,姬小姐”
“哼,你叫荒生?”
“是。”
“听你们惊夜城的人说,你以前一个人杀死了一只荒豹?”
荒生点了点头。
姬子休却嗤笑道:“荒豹很厉害么?”
荒生不知如何作答,只听对方继续说道:“我要和你比比。”
荒生犹豫片刻,摇头道:“姬小姐,我认输行么?”
姬子休闻言面色顿红,恼怒道:“你看不起我?”
话音一落,荒生就见本在远处的白影突然出现在眼前,紧接着一道凌厉掌劲扑面而来,本能反应之下,荒生脚尖一踮,身如轻烟直直地往后飘了丈许。
“烟云纵?哼,果然学了点门道。”
姬子休不依不挠,身形旋转间,以丝毫不慢于荒生的速度再次欺上。荒生只能再次躲避,但姬子休的身法却毫不逊色于烟云纵,纵然荒生能从对方元气的波动上预测其走势,可每每烟云纵刚展开,姬子休都能及时追上。
荒生心下大凛,要知道乌扬教他的烟云纵乃是天下间一等一的身法,他苦修这么久,可以算是他全身上下最拿得出手的武学了,可面前这位白衣少女身形翩飞如蝶,其身法不但优美好看,而且速度与机变之处竟是与烟云纵不相上下。
“你就这么点本事么?”
姬子休似是吃定了荒生一般,追赶间,丝毫不见焦急。她好像看穿了荒生元气修为极弱,这般连续施展烟云纵要不了多久就会力竭停下,而她却是这样追上几个时辰都不在话下。
荒生知道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转念间顿时拿定主意,在姬子休再次往自己飞来的时候,他脚尖一踮,这次却不是往后逃窜,而是直接冲着姬子休而去。
这下大出姬子休意料,但两人的身法都是极快无比,这般相互对冲,根本来不及她细想荒生就已经到了面前。就在两人欲撞上之际,姬子休惊呼一声,护体气劲勃然而发,狠狠撞在了荒生身上。
荒生知道姬子休的元气修为极为高深,但却想不到其仓促而发的护体气劲都这么厉害,这一下撞得他七荤八素,要不是他早有准备,将体内不多的元气全部护住胸口,他恐怕就会受不轻的内伤。
最后,荒生被撞得横飞出数丈,身子重重撞在了一根桅杆上,而姬子休也因反震之力连退数步,脸上一片羞红。
“你!”
姬子休气得说不出话。
荒生佯装痛苦地捂着胸口从地上爬起来,苦笑道:“您赢了,小姐。”
说完,他就头也不回地往自己房间走去。方才那下撞得不轻,两人合抱的桅杆都被撞得咯吱作响,换做普通人早就吐出血来,但对于荒生现在的身体来说,只是一点轻伤。
见荒生一瘸一拐地狼狈模样,姬子休没再继续纠缠,她虽然如愿以偿地将荒生打败,心里却丝毫没有得到预想中的那种释怀与满足。她第一眼看到荒生的时候,心底就对对方眼里那种左右顾盼的不恭眼神产生了厌恶。而那天在九色潭,自己面对应龙坚持不住快要倒下时候,却看到对方依然昂首挺立。那一刻,她那颗孤傲的心里就再也抹不去这个身影,以她的身份和实力,不该有人用那种眼神看自己,更不该有人比自己更优秀,而且还是这么个毫无来历背景的野小子。
所以,她找上了荒生,想要直接面对对方,以堂堂正正击败对方的方式,找回自己该有的那颗完整无暇,不存丝毫心障的心。
不过这一切似乎并没有那么容易。心障虽去,可初心难复,荒生的身影在她心中变得更为清晰明朗,虽然这已经不会再影响她的修行,但这种感觉让她很不喜欢。
接下来的行程很清净,好歹姬子休没再来找荒生,三天很快就过去,当重楼舰终于在上洛郡的码头靠岸后,那些在船上憋坏了的弟子们纷纷欢呼起来。
荒生从修行中醒转过来,看着窗外码头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向来平静的心中不免也有些激动。有熊城,在老邱头口中,一个从未亲眼见过却已被描述的无所不有的繁华都城。
阿爹,这就是你说的有熊城么?
当荒生从船上下来,双脚真实踏上码头时候,心中不禁感慨。
有熊城和姜水城一样,辖下各有八个郡,但同为码头的上洛郡明显比文始郡热闹太多。码头上密密麻麻排满了大小船只,船上船下也有形形色色衣着口音各异的人在奔波忙碌着,虽然这么大一艘重楼舰靠岸,但码头上的人只是抽空往这边看了一眼,并没有很诧异地跑来围观。
“怎么没有人来接我们?”
祁然看着车水马龙的码头,发现等所有弟子都下了船,都还是没有人过来招呼。
这时候,荒生看到码头另一端匆匆忙忙跑来一个人,不断地在人群中挤攘。
“喂喂,让一让,让一让。”
“借过借过。”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当他好不容易排开万难来到码头这头时,竟从怀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白纸,然后展开高举到头顶。上书五个歪歪扭扭的黑色大字:女娲庙带路。
所有人都怔怔地看着他,来人年岁不大,约莫二十左右,面目清秀,不高不矮略显瘦。
“太叔师兄,你来得真是时候。”
最后还是姬子休挤上前与他打招呼。
“啊呀,姬师妹,怎么是你?其他人呢?”
清瘦男子闻言一愣,踮起脚四下张望。
“咳咳,这位公子,在下太合城卫尉关越,诸位公子小姐已经送至,若无其他吩咐,我等就起船回城了。”
“啊,有劳关大人了。你稍等片刻,待我清点无误,你才能走。”
说完,清瘦男子将周围路人推开一片空地,然后大声喊道:“来,一个个过来,我点一下人数。好,不要挤,一个,两个,三个……”
“咦,不对,怎么少了一个。关大人,船上没有别人了么?”
这时候,姬子休很不情愿地走了回去,然后又转身从他面前再走了一遍。
清瘦男子愣了愣,然后拍着额头干笑道:“咳咳,好了好了,人都齐了。关大人,你可以走了。好了,你们依次排好队,跟着我走,姬师妹,有劳你走最后一个,省得有人走丢。”
姬子休沉着脸,默默走在了众人最后面。
等到众人跟着清瘦男子挤出了拥挤的码头,才看到街旁整齐停着一溜马车。
祁然,周同,荒生三人上了一辆马车,车子一路驶出了上洛郡的南门,又走了一个多时辰,终于见到了有熊城。
“哇!快看,前面就是有熊城了!”
祁然掀开窗帘,雀跃拍手,一样兴奋的还有周同与荒生。
有熊城的城墙足足高出了惊夜城两倍有余,比雄壮的姜水城还要高上不少,青灰色的城墙深邃而又厚重,一股古朴沉重的宏伟气息毫无遮掩地扑面而来。城墙上是鳞次栉比的碉楼,每一处都有城卫哨守,高大的城门宛若张开的大口,让人不尽兴起一种自觉渺小的感觉来。
城门口设有通行关卡,例行检查的金衣卫见是女娲庙的马车,急忙恭敬放行。
有熊城很大,大到光是一个城北区域,就和整个惊夜城差不多规模。城内有两条大道贯穿全城,轩辕大道东起有熊城正东门青龙门,西至正西门白虎门,全长近二十里,河洛大道南起正南门朱雀门,北至正北门玄武门,全长近十六里。
女娲庙就在城西北角,除了正庙之外,周围还划出了一大片土地作为女娲庙七院院址所属。当马车从玄武门一路行至目的地时,差不多用了整整半个时辰。
荒生几人下了车后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眼前也并没有看到女娲庙,而是一座古朴的大宅院,院门口摆着一张横桌,桌子上放着几本书册和一堆杂乱的铁牌。桌后面坐着两个人,一个须发花白的慵懒老头和一个神色严肃的中年男子。
“好了,你们都排好队,依次来这里领一块学牌。”
带路的清瘦男子扯着嗓子喊了一句,然后也搬了一个凳子,坐到了桌子一旁。
第一个上前的赢仲,他走到桌前,好奇地打量着桌上摆着的一切。
“把左手伸出来。”
慵懒老头瞥了他一眼,无精打采地吩咐道。
赢仲把手伸出,老头探出中指,捏在了他的手腕处,然后眯着眼睛说道:“三。”
旁边的中年男子急忙翻出一本书册,提笔在上面写了一行字,然后头也不抬问道:“名字?”
“赢仲,太合城城主是我爹,我大哥是……”
“没问你这个,报了名字就行。给,这是你的学牌,三三二六。好了,下一个。”
中年男子从桌上堆成一堆的铁牌中翻出一块,随手塞给赢仲就让他到一旁等候。
又是一名弟子上前,老头依样探脉,然后说道:“三。”
“名字?”
“申屠连。”
“给,三三二七,下一个。”
第三个上前的是一个身背长剑的弟子,当老头的手指搭上他的手腕时,一直眯着的老眼突然一亮,点头赞许道:“一。”
旁边的中年男子也投来了讶异目光,笑道:“小子,你叫什么?”
“偃明。”
“唔,姓偃啊。难怪,给,拿好你的学牌,一零三二。”
偃明面无表情地接过铁牌站至一边。
接下来所有弟子都纷纷上前领取学牌,一众弟子中,只有姬子休,偃明还有祁然领到了一字打头的学牌,周同领到了二字打头的学牌。
而当最后一个荒生上前时,老头捏着他的手腕摸了好久,然后有气无力说道:“九。”
中年男子张了张嘴,还是忍不住问道:“您老是不是看错了?”
老头瞪了他一眼,冷哼道:“就是九!”
中年男子愕然地盯着荒生上下打量好一会,最后无奈道:“你的腰牌明天再给你吧,我桌上没有放九号牌。哦,对了,你的学牌号是九五二七。”
荒生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他虽然不知道这九是什么意思,但看到旁边那清瘦男子脸上的揶揄笑容,应该不是什么好数字。
当所有人都领完学牌,就被人带进了院子里,然后根据各自不同的学牌号被带往了不同的方向。
清瘦男子看着最后留下的没有学牌的荒生,摇头道:“你是怎么混进去的?不是说你们都是各城选出的精英弟子么?九五二七?哈哈哈。”
荒生纳闷道:“这学牌号有什么区别么?”
“当然有,学牌号代表的就是你修行的资质,你可别小看刚才那老头。他刚才那一摸,就决定了你们以后的去处。学牌一二三四五打头的人,才有资格进入上三院修习,而六七八九打头的就只能进入下四院修习。”
“上三院?下四院?”
“文图,兵武,乐祭三院为上三院,天工,织造,灶祭,豢司三院为下四院。跟我走吧,幸好我也住在下四院。”
“你的学牌也是九打头的?”
“不是,我是一零二四。”
“哦,我叫荒生。”
“我叫太叔尚,你以后要叫我师兄。”
“是,太叔师兄。”
这片宅院极大,女娲庙七院弟子与教习都住在这里,太叔尚边走边跟荒生介绍其中布局。
“这七院的大致分布就是如此,这里所有地方都是开放的,任何地方只要你想去都没有人会拦你,当然,有些地方可能比较危险,这就要靠你自己的本事了。等你们今天都安顿好之后,明日一早应该就会有人来带你们去见各院教习,然后决定你所属的分院。不过,就算你分到了下四院也不用太担心,这里所有的东西你都可以学,你甚至可以每天都待在兵武院的演武场上习武,也可以待在文图院中写字看书,没有人会赶你走。”
荒生闻言不禁好奇道:“那为何要分学牌?”
太叔尚笑道:“分学牌只是为了让你们有个自知之明,就像你,九五二七,基本就不要指望去上三院学什么东西了。那里教的东西,只适合那些天生修行资质高的人,你去了也只是浪费时间,还不如学些对你来说有用的东西,好歹不算虚度光阴。而且,你不要以为下四院的弟子就一无是处。在这里,上三院的弟子你可以随便惹,就算打不过你也可以跑,但是下四院的弟子你最好不要去惹。”
“为何?”
“首先,织造院里的弟子都是女子,而且织造院的院长可是庄夫人,她最是护短。”
荒生不解道:“庄夫人是谁?”
太叔尚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道:“庄夫人你都不知道?你家长辈难道没告诉过你么?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来的这里。庄夫人就是当今帝上的夫人,也就是帝后!”
“帝后?”
这回轮到荒生惊讶了,他想不到堂堂帝后竟是女娲庙的一院之长。
太叔尚摇头叹息道:“算了,看来你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我好人做到底,就跟你好好讲讲吧。除了织造院的弟子最不能惹以外。剩下最不能惹的就是灶祭院弟子,因为我们平时吃的三餐都是他们负责做的。曾经有人仗着权势骂人家一个灶祭院的弟子为死胖子,后来他就连续拉了一个月的肚子,拉得不成人样。事后他去院长那告状,于是接下来他每一顿都好吃好喝,虽然再也没有拉过肚子,但是过了不到半年,整个人突然变得比那位灶祭院的胖弟子还要胖,原本与他交好的女弟子们各个都对他唯恐避之不及。反正,你只要还想要安稳吃饭,就对灶祭院的弟子和善些。除此之外,豢司院的弟子也不要惹,他们什么都养,毒虫毒蛇,只要是稀罕东西,都会抓来养,偶尔也会种些稀奇古怪的花草。要是哪天你窗头多了盆花,千万不要忙着低头去嗅,说不定散发的花粉会让你昏睡几天几夜,也有可能蹿出条毒虫咬得你满脸红肿。天工院的弟子就更不用说了,如果你不想出门踩到五雷轰顶盆,上茅房砸到两情相悦珠的话。”
荒生听得浑身汗毛倒立,急忙将太叔尚的告诫牢牢记下。
“太叔师兄,那你是属于哪一院的?”
“兵武院。”
“那你怎么会住在下四院?”
“因为我不爱习武,好了,到了,这就是你以后住的地方,自己找个空的房间就是。”
太叔尚将荒生领到了一个小院子中,院子分有上下两层,每一层都有十几个房间。等到荒生挑了二层一间空房后,太叔尚就将门上挂着的“闲置”门牌取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