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外事无小事(1 / 1)

接他们的大巴是学校安排好的,早上已经去了一趟虹桥机场,拉上半车帝都来的学生,然后又来浦东机场接我们,我跟司机联系上,得知了他停车的地方,就领着这六只露熊,朝那里赶。

十几分钟后,我们终于跟大巴汇合了。司机师傅抱怨说他们已经等了一个多小时了,我赶紧解释说飞机是早就落地了,但俄罗斯人通关用了很长时间,实在抱歉。

师傅听说是俄罗斯人,态度缓和了些,说最近机场海关对俄罗斯人查得严,过关慢,这也没办法。

而就在我跟司机师傅说话的时候,大巴上起了小小的骚动,好几个女生兴奋地望着车外,开始指指点点,窃窃私语起来。

我和司机一起帮着露熊们把行李放好。“好了,”我拍拍双手,用英语对露熊们说:“上车吧。”

谁知“安德烈”不紧不慢从口袋里掏出一盒香烟和打火机,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点上,然后对我比出两根手指,用英语说:“两分钟。”

我……如果不是顾虑到自己所代表的国家女性形象,我很想回敬他一根手指,最长的那一根。

其他五位见状也都有样学样,无一例外地掏出香烟,抽了起来。

我无可奈何,只好登上大巴,跟半车人解释,请他们再稍等一会儿。

到底是天子脚下来的人,素质就是高,等了一个多小时的学生们纷纷表示没关系没关系,好几个女生还趁机掏出了粉饼和口红,小心翼翼地补起妆来。

总算等他们抽完了烟,鱼贯登车,找位子坐定,我才松了一口气。大巴缓缓开动,载着我们向学校进发,我也坐下来,拿出他们的资料翻看起来。原来,这六只露熊都是91年生人。我不知道在俄罗斯二十岁应该读大几,但我知道原来自己比他们大两岁。

我抬起头看着他们罗列在我面前的六个脑瓜顶,那一天的阳光很好,他们坐的一侧,正好有满窗的太阳光倾泻进来,他们前面座位的中国学生,都将车窗的窗帘拉起,包括我,也是如此。可是他们坐的三排,却无意拉起窗帘阻挡阳光,而是全都毫无保留地沐浴在一片金灿灿之下。

跟他们隔着一条过道的女生率先展开了搭讪。她用英语询问着“安德烈”诸如“你们从哪里来?”“第几次来中国?”这样的问题。但在简短回应了她一个“Sorry”以后,“安德烈”就不理她了。帝都女生颇为意外自己吃了瘪,她幽怨地看了“安德烈”一眼,也不说话了。

我摇了摇头,合上手里的资料,站起来走到大巴车前面,介绍着接下来的安排。我先用中文讲完,又特意来到小露熊们的座位前又用英语说了一遍。“先去我们学校的宾馆签到,入住,然后吃午餐。午饭后可以自由活动,下午五点钟要回到宾馆大堂,一起乘大巴去参加欢迎晚宴。”

我连珠炮似地讲完,换来的却是一片沉默,他们没人回应我。有那么一两双眼睛明明落在我身上的,但当我用目光迎上去时,他们却都迅速地移开了。好吧,我也该习惯习惯这种特有的相处方式了。我走回到自己的座位,一屁股坐下,刚刚吃了瘪的帝都女生回过头,同情地看了我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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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巴缓缓驶进校园,在镜湖楼前停下,这是我们大学自己的宾馆,软硬件设施都不错,有超三星的标准,这次论坛的参会学生都被安排住在这里。

一下车,帝都妹子们就纷纷叹道,哇,好香!

我笑着告诉她们这是桂花的香味,又指给她们看那一排缀满碎金的桂花树。

“Hey,you!”

莫非是在唤我?

我顶着一个感叹号回头一看,是“安德烈”,他指着桂花树问我:“What?”

我猜想他也想知道这是什么植物吧,但这种打招呼和请教问题的方式实在是让人不敢恭维。

但我还是微笑着客气地用英文回答他:“花”。

一车人陆续进入镜湖楼大厅办理登记、入住。我一边看着他们签到,一边将他们的名字和脸对应起来。“安德烈”名叫瓦西里,他的小伙伴叫伊万,金黄色长发的是奥尔吉,“黑头发”是阿尔谢尼,还有尤里和叶格尔。登记完毕,我带着他们上楼看了各自的房间,一共三间双人间,两间朝南还带小阳台,另一间朝北,没有阳台。

于是,我的麻烦来了。

伊万来到我面前,提出了他们的要求。我认真倾听了半天,终于明白了他那带有独特卷舌音的英语。原来他们想将那间朝北的房间换成一间也朝南并带有阳台的房间。伊万将两根手指放在嘴唇上,做出吸烟的样子,意思是他们爱吸烟,想住有阳台的房间。

我皱眉看着他,猜想着既然让他出任谈判代表,大概意味着他是他们几个当中英语最好的了吧。不过不谦虚地说,我的英语虽然自认稀烂,却还是可以甩他几条马路滴。

Get了他们的需求,我便到楼下询问前台,但前台老师给我的答复是,朝南的房间已经订满了,没得换!

谢过了前台老师,我坐电梯返回五楼,一出电梯,就看到伊万和瓦西里还坐在他们各自的行李箱上等在走廊里。看到我,他们马上站起来一脸期待地将我望着。看到这幕情景,我心里那可耻的善良钻了出来,我还是不忍心让他们失望,因为,其实我还是有办法的。

于是,我,开始给自己挖坑跳了。

我用英语对伊万说,可以给他们换一间朝南带阳台的房间,不过不是现在。我让他们先把行李放到原来的房间,然后把钥匙交给我,晚点我会帮他们将房间调换好。

但是我说完就后悔了,因为瓦西里一脸不信任地望着我,随后跟伊万嘀咕了几句,伊万抬起头问我:“你不会偷东西吧?”

“什么?”我气愤地仰起脸瞪着他,“我长得像贼吗?”

“我们只是想提醒你……”

“用不着你们提醒,look,”我抬手指着他们身后天花板上吊着的摄像头说:“如果你们丢了任何东西,可以随时调看监控录像,OK?”

伊万和瓦西里抬头看到摄像头,像是放下了心。随后他们面无表情地提起自己的行李,转头就进了房间。

望着他们的背影,我的耳边很应景地响起一句伟人说过的话:“一个外国人,不远万里来到中国,这是一种什么精神?”哼,依我看,这些俄罗斯怪咖们都拥有一种国际欠揍主义精神。

放好了行李,我带他们去吃午饭。餐厅里已经聚集了好几个团队,我看见好朋友周语带队的印度学生和民乐团小伙伴崔萌萌带队的韩国学生都在。

当我率领俄罗斯代表队进场的时候,几乎整个餐厅的人,都向我们行起了注目礼……在我不算长的人生经历中,曾经有过几次这种高光时刻,但除了上台表演,我其实不愿意在日常生活中受到过多关注,我很低调的。

彼时的我,突然被这么多人齐刷刷看着,还真的有点不自在的说。不过很快,这种不自在就消失了。因为我发现,那些象追光灯一样的火辣眼神并不是跟着我的,而是跟着我身后的露熊们,他们实在是太显眼了!

我一边淡定地引导他们拿餐盘,选菜,拿米饭,拿餐具,一边偷偷近距离观察他们。不得不承认啊,这些俄罗斯人的外表确实出类拔萃,都是高高瘦瘦,肤白貌美,尤其是瓦西里和伊万,简直就英俊得不忍直视啊。

哎,我在心里叹口气,不知道他们这副天使般的皮囊要欺骗多少不明真相的群众了。

我带着他们选好餐找位子坐下,周语就笑意盈盈地走了过来。

“Q^Q,明天晚上的演出,我们还要找时间再排练一下。”

我看着她,心想:姐姐,你是在跟我说话么?跟我说话拜托看着我好么?

我低下头,吃了一口饭,回应了她的没话找话:“明天参观回来以后,找时间再合一下呗。”

“嗯,那明天再看咯。”周语的眼睛在露熊们身上巡视了一圈,终于落在我脸上,她说了一句上海话:“侬哪能运气噶好的啦,呵呵。”

我抬起头,看看等在不远处的周语团队的印度人,说道:“要不,咱俩换换?”

周语嫣然一笑,说道:“你别逗我了……先走了,再会啊。”说完,她便向着自己的团队走去。肤色黝黑的印度学生们看到她,马上露出雪白的牙齿将她围拢,热情地跟她说笑着走了。

别说,我还真想跟她换换。

我低下头继续吃饭,不想却有人发话了:“果汁”。我张着大嘴,一口饭正要送进嘴里,听见这话,只好放下筷子抬起头。只见瓦西里用手做成个杯子形状,抬起来放在嘴边,做出喝的动作,随后又说了一遍:“果汁”。

我左右看看,果汁可不是这顿免费午餐的标配啊,怎么办?此时,导师谢老板的教诲在耳边响起:“外事无小事,你们做外事活动的志愿者,每件事都要处理好啊,千万别搞出国际问题!”

没办法,只能自掏腰包给他们买了。

我在心里叹口气,说了声:“稍等!”就站起身来,准备到自动售卖机去买,谁知刚迈开腿,身后又传来瓦西里的声音:“橙子!”

我使劲儿闭了闭眼,强压住心里的不爽,抬起手,背对着他们,比了一个“OK”的手势。

回到餐厅,我把果汁发给他们,同时坐下来,准备吃我已经凉了的午饭,突然手机铃声响了,“Troubleisafriend,yeahtroubleisafriendofmine.”,当初觉得好玩,把这首歌设成了铃声,此时听来,颇为讽刺啊。

我没好气地再次放下筷子,掏出手机一看,是崔萌萌。

“喂,Q^Q,秀色可餐啊!哈哈哈……”

我翻翻白眼,吐出两个英文字母作为回应:“PA”,翻译成中文就是:“屁诶!”说完我就挂了电话。

谁也别想再打扰我吃饭!

但冥冥中我感觉到露熊们正看着我,我猜,他们大概被我大汉语言文化如此简短精炼的对话内容震慑到了吧。

这回又是伊万作为代表开口了:“我们想要走走。”我听懂了,点点头,说道:“好的,伊万。不过你们必须在五点钟回到宾馆大堂,所有参会学生都要准时坐大巴去参加欢迎晚宴。”

听到我叫出了他的名字,伊万显得有些惊讶,脸上也终于有了点儿笑意,他问我道:“你叫什么?”

“我叫……”眼波流转间,我瞥见了瓦西里的冷眼,这让我想起在机场时,自己想要做的自我介绍,被他们的冷漠硬生生憋了回去。

怎么?现在,又想用问名字这一招来建立感情么?我心里这样想着,便决定小小地捉弄他们一下。我改口道:“你们可以叫我‘Ajia’”。

“Ajia”并不是一个名字,而是上海话里的“阿姐”的意思。

伊万点点头,重复了一遍:“Ajia,回见。”

我咬着筷子强憋住笑,跟他们摆摆手,目送他们牛逼闪闪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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