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王登基之日选在小年夜,这本该是快乐和幸福的日子,这是这一天的夜晚却成了梁都又一个血腥之夜。
都城内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许多贼人,他们在城内制造罪恶,杀人放火。在整个城池陷入混乱后,他们攻击了南城门的守军。
这个时候梁都的民众还不知道在城门外有什么在等待着他们。
庄言把城内所有能集结的守卫都派去守城门,并命令李阔带领他的亲兵巡守城门。
当城内的贼人攻击南城门时,他们遭遇了很强的抵抗和反杀。只是这些提前潜入城中的贼人都是死士,不计代价拼死冲杀,令上过战场的士兵都感到胆战心惊。
南城门受到攻击,为了防止贼人声东击西,其他城门守卫不得擅离职守,只有李阔的巡逻兵赶来支援。
若是庄言在这里就会发现异样,因为巡逻兵的数量少了,他们的将军李阔也不在。
李阔去哪了?他是攻占一国的大将军,不是领兵过千的小将领,他怎么可能留在城里束手就擒?
李阔在都城也有住处,此刻他和心腹们正在宅子里乔装易容。
跟乐芳菲和庄言一样,李阔也认为梁都保不住城破就在今夜。跟庄言的想法一样,他也打算出城搬救兵。
城外有他的精兵,陪都还有他的大军,远不到让他死守梁都的地步。再说,这里是梁都,不是晋都,李阔可不会跟梁都共存亡。
跟乐芳菲两人不同的是,李阔没有地方藏身。以李阔的名声,梁都城破后他必是赵人重点关注的人物,所以他不能等,也不能心存侥幸,只能在今夜趁着混乱杀出城。
听闻南城门被袭,李阔带着人趁着夜色潜伏在城门口,他们没有去距离南城门最远的北城门,而是选择了西城门。西城门外是山林,便于出城后躲藏。
李阔多年带兵打仗,是有真本事的,算计着城内的情况,便约么估算出城破的时间。
“差不多了...”
就算李阔话音落下没多久,南城门便被打开了。那一瞬间,整个都城都在颤抖。
梁都城破,数千敌人正在朝城里冲杀。
“敌军进城啦,大家快跑啊...”喊杀声冲天而起。
原本守在西城门的守卫纷纷扭头看向南边,没有呆愣多久他们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这一刻他们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是赵国人打来了,他们要屠城,大家快跑啊...”
“开城门,放人出去,大家快出城躲起来~~”
城里的民众此时大多还没反应过来,没有发生从城内冲击城门的事情,但是守门的士兵们有人却想了很多,于是西城门被人打开了。
城外也有敌军,只是他们没想到西城门会这么快就被打开。加上西城门外的地形不适合列兵布阵,留在这里的赵军不多,大部分都去冲击南城门了。
“冲!”李阔当先跃出,朝城外冲去,一路冲一路杀,凡挡路者皆死在他的刀下。
他们的目的不是杀敌,而是出城,所以不恋战,一路冲杀不停留。而在他们身后,跟着许多都城守卫,他们比李阔等人迷茫无助,更多的成了城外敌人的刀下亡魂。
梁都城破了,大队的赵军冲入城内,沿途斩杀所有挡路者,就像李阔一样,他们没有停留,只是他们的目标直指梁王宫城。
有御弟元吉这个内应,赵军掌握了梁宫的所有布置,知道现在里面顶多也就几百人守着。
以几千人之数攻下一国之都,赵军所向披靡。无论此战主将是谁,此一战必将载入史册。
慈宁宫正殿。
晋王太后和御弟元吉的故事真的要结束了。
元吉脸色煞白,好像中了毒一样。他脸上的表情恐惧而慌乱,这在元吉身上几乎是从未出现过的。
晋王太后好像说累了,在福海服侍下又喝了杯茶。
元吉擦了把头上汗,既然出汗了为什么会觉得屋子里特别冷呢,背后一阵阵寒意上涌。
“哀家的故事讲完了,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元吉苦笑:“太后娘娘的故事太深奥了,在下听不懂...”
“不懂?”
晋王太后的眼神隐含着某种莫名的情绪,她忽然看向元吉身后的虞姬,嘴角露出了笑容。
元吉心里发毛,愈发地不安起来。
“嘭”背后传来声响,似乎有什么倒在了地上。
元吉屏住呼吸,慢慢转头向后看去。
原本站在元吉身后的虞姬此刻倒在了地上,面目青黑,七窍流血,身体抽搐了几下便断气了。
元吉倒吸一口冷气,回过头来看向晋王太后:“太后娘娘,您这是...要玉石俱焚?”
晋王太后想要说什么却突然咳嗽了起来,她用帕子捂着嘴,血色如红梅星星点点落在洁白的丝帕上。
元吉又是呼吸一滞,忽然感觉有点肚子疼,背后的冷汗如水滑下湿透了衣裳。他觉得自己要死了,马上就要死了。
福海看了元吉一眼,弯腰拍抚晋王太后的后背帮她顺气。
晋王太后咳了一会便停下了,她没有死。
元吉眼珠一转,看着丝帕上鲜红的红梅,忽然感觉肚子不痛了,也许他今天并不会死。
外面忽然响起喧哗声,是赵军攻入梁宫了,宫里的人现在才知道外面已经变天了。
元吉忽然笑了,他知道赵军很快就会攻到这里。
说到赵军攻打梁宫,元吉既然早知计划,肯定也早料到了自己会被晋人扣为人质。
为何他不怕晋人杀了他?因为他料定晋人不敢杀他。
虽然这场战争起因的源头正是元吉,是他一手谋划促成了这场灾难,但是当晋人和赵人真的打起来,元吉反而成了夹在中间的第三方。
站在中间的人,随时都可能被任一方波及,但同时任一方都不会轻易对他下手。
晋人不杀他,因为想以他为质与赵人谈判。而赵人不想他死,因为赵国与元天子的约定必须有他见证才能有效。
但是,凡事总有例外,尤其是在生死之间是与非转瞬就能易位。
屋外的喊叫声打杀生成了元吉的保命符,这一刻他觉得这些噪音真是动听,那是生命延续的声音。
这个时候,元吉心情放松下来,才又回头仔细看了看倒毙在地的虞姬。
不论生前有多么美丽,人死后似乎都是一个样子,很丑让人不愿直视。
可元吉还是认真地打量了一会虞姬的面容,可惜没能看出她中的是什么毒,但想来不是下在茶水中。
“太后,您不用担心,待会他们来了慈宁宫,我跟他们好好说说,不让他们惊扰您...”
“呵呵,”晋王太后笑声嘲弄,“看来你真没明白哀家的意思,那哀家便再给你讲个故事,不过这个故事只能长话短说了,好在这故事里的人没什么意思,一会儿也就说完了。”
“太后,你的心真宽,都这种时候了还有心情讲故事...”
“话说有一户人家,这家人的男主人迟迟没有儿子,他便去求了高僧指点,高僧对他说‘往南’,于是他便往南走。这人一路往南,遇到了许多人,留下许多风流韵事,直到遇到他认为的命定一生的女子。
男子把女子娶回家,休掉了小妾,把女子作为正妻,不出一年他果然有了儿子。男子心里高兴,带着儿子去见那位高僧,但是高僧却对他说‘错了,人错了’。
男子回去后郁郁寡欢,不相信自己找来的女人是错的,但是没有多久他的儿子就生病夭折了。男子去找高僧,高僧告诉他‘人还在南边’,于是男子便又往南寻。
当年男子留下的风流债太多,他找了很久才找到真正命中注定的那个人,但那女子已经去世几年,只给他留下一个儿子。男子想带儿子回家,却发现女子的娘家势力非常大,他根本无法把儿子带走。
男子终究想办法与儿子见面,但却发现这其实是女子娘家的陷阱,他被捉住了。男子与女子娘家人交涉,最终同意此生不得打扰儿子的生活,之后他便回家了。
男子回家后纳了很多妾室,也有了好几个孩子,但偏偏这些孩子不是生来带病就是早夭。男子去世的时候,他最大的儿子只有十四岁。于是这个十四岁病恹恹的孩子继承了男子的家业...”
说到这里,晋王太后似乎累了,又教福海喂她喝了一杯茶。
元吉刚轻松没多久的神色又再度紧张起来,就连说话都不自觉带上了颤音:“你都知道...”
“哀家当然知道,当年捉住他的人便是哀家,若不是有此一事,哀家尚不知子默的生父竟是他,可惜他太令人失望,配不上华裕...”
晋国九王子庄言,字子默,虽然他不姓苏,他是庄子默。
“那您想要什么?”
“哀家要你保护子默,不论将来发生什么事,你都要保下子默一命。”
“就这样?”就这么简单?不再多要求点?
“就这样。”晋王太后又笑了,这次她的笑容不再嘲弄,而是认真且自信。
元吉眼底精光一闪应承道:“好,若是赵人抓住了他,我必会保下他的性命。”
晋王太后哼了一声,两道黑色的液体从她鼻孔流下来,她好似不在意般用丝帕擦了擦。
元吉愣了一下,忽然瞪大眼睛,胸膛剧烈地起伏。
“你...你中毒了...”
晋王太后张了张嘴,一口黑血喷了出来,她看着元吉呵呵笑了起来。
“哀家不怕你不守承诺,你想不想知道自己有没有中毒?若是中了毒,想不想拿到解药?”
元吉不敢置信地看看晋王太后,又扭头看了看身后虞姬的尸身,脸色唰地一下惨白。
今夜对元吉来说很特别,因为他有了很多以前没有过的情绪,以及变了太多次脸。
“茶水有毒,你连自己都毒?”
“蠢货,你以为哀家会活着等赵国人进来?!”
晋王太后擦了擦嘴角的黑血,她跟虞姬中的毒似乎不一样,因为她没有毒发立即死去。
“你若想知道答案,想知道自己是将死还是能活,那就去问子默,只有他知道,也只有他才有解药。放心,就算你中了毒,哀家也不会让你一时三刻就死了...”
元吉耳鸣嗡嗡,看了看桌上的茶杯和茶壶,猛地转头看向旁边角落里还在燃烧的火盆,再又看向身后断了气的虞姬,然后是晋王太后不停用丝帕擦拭黑血...
眼睁睁看着晋王太后倒在一旁气息慢慢消失,元吉心惊胆战看向旁边的福海,只见福海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匕首刺进了自己的心窝。
都死了,屋子里的三个人都死了,只有元吉还活着。
看着福海胸口上露出的匕首柄,元吉摸了摸自己胸口,那里没有匕首,却隐隐从里面传来钝痛。
元吉看向已经死去的晋王太后,苦笑起来。
传闻晋王太后性情狠厉,原来此话不假,她对自己都这么狠。就算要自裁,也有很多更体面能少受罪的死法,她却偏偏选了慢性中毒。
晋王太后的目的达到了。
元吉闭上眼睛,脑海里都还是晋王太后慢慢吐血死去的样子。纵使见过风波,亲手掀起过灾难,这样的人物也有了弱点。
这一夜与晋王太后对谈,元吉最深切的体会便是原来他也是个怕死的人。
一个怕死的人,以后还能毫无顾忌地算计别人吗?
元吉神色阴暗地吐出口气,他现在很想念那位晋国九王子,恨不得马上见到他问个清楚。
赵军的步伐终于来到了慈宁宫,可惜这里的主人已经死了,只剩下一位客人。
带头的将领认得元吉,恭敬地请出元吉主持剩下的事务。
元吉下的第一个命令,便是让人把那些困在宫里的客人都抓起来。
这些参加夜宴的客人,有梁国朝廷重臣,还有与晋国交好的诸侯国的使节,好好利用起来,可以有大用处。
这一刻,元吉从阶下囚转为梁宫的主人。
从赵国军队在城外现身,到他们攻下梁宫,整个过程用时三个时辰多一点。
一夜的时间,梁都再次易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