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舱的房间里。
乐芳菲放下手里的针线,揉了揉眼睛。她刚补好了自己的一条裤子,虽说不爱做针线,可有些内衣不太方便交给别人缝补,所以她有时候也会动动针线。冉玉颜倒是说了给她补,但是她自己不好意思。
隔壁房间传来吆五喝六的声音,有人在打牌九,也有人在喝酒。
乐芳菲从房间里出来,看到太阳西下已是黄昏时分。
冉玉颜从甲板上走过来,瞧见了乐芳菲打招呼:“你出来了,我正要去叫你,晚饭做好了,你想回房间吃还是去大堂?”
乐芳菲道声辛苦:“去大堂,省得端到房间还得打扫。”
冉玉颜道:“那正好,我让玉黍和玉仁占了位置。”
冉玉黍和冉玉仁坐在靠窗的位置,夕阳照进来在他们身上泛出金灿灿的颜色,还能看到窗外河道上的风景。冉玉黍挥舞着手臂:“姐姐,乐乐姐姐,这边,在这边...”
在大堂吃饭的人很多,堂厅里挂起了灯笼,只是很昏黄。有人在吃酒,有人大声聊着各种趣事,很嘈杂很热闹,这就是市井的风貌。
乐芳菲一行人基本上都在大堂里吃饭。之前乐芳菲和丁卯钓了不少鱼,交给厨房一部分做了鱼汤,一部分油炸地酥脆,只要给厨子们出点辛苦费就可以了。
乐芳菲这一桌有一盆鲫鱼豆腐汤是冉玉颜亲手做的。乐芳菲尝了一口,鲜香味美咸淡适宜,竖起大拇指夸奖:“好喝,手艺不错,可以直接嫁人了。”
冉玉颜害羞地捶了乐芳菲一下,夹了一条炸小鱼儿放到冉玉仁的碗里,叮嘱道:“细嚼慢咽,小心鱼刺。”
船上的点菜也有鱼,只是个头比较大,价钱也稍微贵了一点。不过来到船上,大部分人都会尝尝鲜鱼。
冉家三姐弟的教养很好,像冉玉仁还不到七岁,便自己拿筷子吃饭了,并不需要人喂。
旁边一桌似乎是一家三口带两个丫环。一个丫环专门抱着孩子伺候吃饭,另一个则站在后面给男女主子夹菜倒水。这家的小孩也是个男孩,看上去跟冉玉仁差不多大。
冉玉仁盯着那家的孩子看了一会儿,然后摇头晃脑地看冉玉颜和乐芳菲,似乎有些得意。冉玉黍瞥了他一眼,学着小大人的样子摸了摸冉玉仁的小脑袋。
“小玉仁,做得不错哦,奖励你一条小鱼干。”冉玉黍夹了一条小鱼放在冉玉仁碗里,冉玉仁高兴地像开了花。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冉玉仁的视线,隔壁家小孩子也往这边看过来,眼珠溜了一圈停在了冉玉仁碗里的炸鱼上,“鱼,鱼鱼,我也要...”
巧了,隔壁桌没有点鱼,那家女主人见孩子要闹腾起来,连忙叫了小二过来又添了一份鱼汤。
男主人道:“小宝想吃炸鱼,你点鱼汤干什么?”
女主人回道:“谁知道这船上用的是什么油,万一小宝吃了拉肚子怎么办?我看那边的鱼汤还不错,凑合喝点吧。”
过了一会儿,鱼汤上来了,女主人不高兴了,质问小二:“我们的鱼汤怎么跟那边的不一样,我们的汤里怎么没有豆腐,是不是你们觉得我们好欺负就偷工减料了?”
小二无所谓道:“旁边那桌是她们自己做的,您这桌是我们大厨做的。您要想自己做也可以,自带材料,付点灶台使用费就可以了。”
女主人没在说什么,挥手让小二下去,亲手舀了一碗鱼汤放到孩子面前,把勺子凑到孩子嘴边:“小宝,来喝鱼汤。”
“嗯~不要,我要鱼,鱼鱼...”孩子一下子推开女主人的手,鱼汤撒到了她的袖子上,还好鱼汤不是太烫,没有烫伤。只是孩子好像反而受了委屈一样,瘪起嘴就哭了起来。
孩子变脸,女主人也变脸,丢下勺子打了抱孩子的丫环一巴掌,一边擦手一边道:“怎么伺候少爷的?这么没用,回去就把你发卖了。”
一旁的男主人有些不耐烦:“你打她干什么?小宝想吃炸鱼,你就点炸鱼好了,非要点鱼汤,鱼汤上来了他不爱喝,这应该怪你才对,你打丫环有什么用。”
女主人脸色更不好了:“怪我?那你怪我打她?怎么你心疼她?”
被女主人曲解了意思,男主人也生气起来:“冥顽不灵,连我说话的意思都听不懂,难怪圣人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你简直不可理喻。”
这下子女主人更不愿意了,掏出手帕捂着脸哭了起来,比那小孩子装哭还要生动:“唔,我真是命苦啊,怎么跟了你这么个没良心的...
你不就是嫌我出身不好,嫌弃我家里从商,可你也不想想,你吃的穿的用的哪样不是来自我的嫁妆?你的秀才功名还是我爹帮你捐的。可你现在为了一碗鱼汤和一个丫环就这样贬低我,难道就能衬托出你的高贵?”
“你,你你...”男主人气得不知该说什么,脸也涨得通红,倒是显得他有些心虚,好像女主人说得都是真的一样。
因为两桌离得很近,两边的对话都能听得到,乐芳菲和冉玉颜就觉得尴尬无比,只有冉玉黍和冉玉仁不是很明白,只好奇地偷偷往隔壁桌看。
冉玉颜:“怎么办?”
乐芳菲:“这是人家的家事,跟我们无关。”
冉玉颜:“可是...好尴尬。”
乐芳菲:“这种人很多的,遇到了只能无视。”
没过一会儿,隔壁桌的女主人自己擦了脸收起了眼泪。孩子似乎是更加好奇只盯着父母看,不哭也不闹。只剩了男主人还在生闷气。
女主人豁达地不跟男主人计较,反而舀了一碗鱼汤放在男主人面前:“相公,喝点鱼汤消消气,这鱼汤味道鲜美还不错,放凉了就不好了。”
女人给了台阶下,男主人也不好继续生气,端起鱼汤喝了两口,然后脸红地夹了一筷子菜放到女主人碗里。女主人噗嗤一笑,对着男主人飞了个媚眼,开心地继续吃饭。男主人没忘记孩子,让后面站着的丫环替了那脸色挨了一巴掌的丫环,斥了那丫环下去。
转眼一家人阴转晴。看得冉玉颜一头雾水,不知道怎么就这么快平静了。乐芳菲看着那丫环跑着离开的身影,看到她半边脸肿了起来,还有那红红的巴掌印,若有所思。
冉玉颜犹自不信隔壁就这么和乐融融了,怎么想都觉得隔壁的女主人不该是那么好说话的人:“就这么完了?我还以为她是泼妇...”
乐芳菲:“人家醉翁之意不在我们...”说完朝那个丫环离开的方向努了努嘴。
冉玉颜似乎明白了什么,但又不是很明白。
到了晚上,乐芳菲坐在甲板上望着月亮下的沂水河。夜色下河水好像变成了黑色,像墨汁一样在大地上蔓延。船行带起波光阵阵,在月光下散发着美丽的银色。
河面上还有其他船只在航行,大家保持着安全距离,彼此可以看到互相打招呼。有几个在甲板上喝酒的家伙,就在调戏旁边一条船上的女客,那女客并没有生气,反而挥手叫这些人过去,当然在河面上他们是过不去的,于是就被女客嘲笑了。
夜里说话声听起来特别清晰,这一番故事引得好几条船上的人哈哈大笑。瞧见那边喝酒的几个人灰溜溜回了船舱,乐芳菲也笑了起来。
夜风吹拂,早春的河上泛着凉气,甲板上的人越来越少,冉家三姐弟都去休息了,乐芳菲却觉得一点睡意也没有。也不知道怎么了,今天好像特别有精神。
不知什么时辰了,甲板上就剩下两三个人,童玺抱着一个酒坛走了过来。
童玺脸颊上两坨红,看上去已经喝了不少了,不过他酒量好神志很清醒。他丢了一条毯子给乐芳菲,自顾自坐在她旁边,抱着酒坛喝了一口后问乐芳菲:“睡不着,有心事?”
乐芳菲自觉地把毯子披在肩上,摇了摇头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并没有心事,反而觉得很轻松,轻松地有些不真实了反而睡不着。”
童玺嗤笑一声:“你轻松地太早了,这才过沂水,还要再走半个月才能到志江,而过了志江以后还不一定有什么在等着我们。”
乐芳菲:“我知道,不过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问:这个世界上最快乐的事情是什么?答曰:苦中作乐。又问:这个世界上最清闲的事情是什么?答曰:忙里偷闲。’”
“那你现在是苦中作乐?”
“有几分意思。”
乐芳菲拿过童玺的酒坛,抱起来喝了一口,她的姿势不对,差一点被呛到。
“咳咳...”
月光下,乐芳菲被憋了一口气的脸颊有些绯红,眼睛好像愈发亮晶晶了,让人移不开眼睛。
童玺看着这样的乐芳菲,有点发痴:“那个叫阿治的傻小子还真有眼光...”
乐芳菲不明就里:“什么,阿治怎么了?”
童玺抹了抹嘴角的酒渍:“没什么,就是说那小子傻得冒泡。”
乐芳菲:“别老说人家傻,说不定人家是大智若愚。”
童玺抱起酒坛连喝了几口:“我看他不是若愚,而是真愚。”
乐芳菲抢过酒坛又喝了一口,脸颊红地更厉害了,连她自己都觉得热热的,眼睛迷迷瞪瞪有些看不清了:“我不行了,得回去睡觉了,你不要待太晚了,别从船上滑下去了。”
乐芳菲走了没一会儿,童玺发现酒坛里空了,无趣地把酒坛丢到一边,骂了一句“没劲”,然后也回房睡觉去了。
乐芳菲一个人住了一间屋子,在船舱的三楼,比较安静的位置。乐芳菲捂着脸,感受着脸颊上的热度,不停眨着眼睛想要看清脚下的路。
旁边的房门突然打开,有人从里面走了出来,对方脚步太轻,乐芳菲没有听到,两个人撞在了一起。对方闷哼了一声,似乎被乐芳菲踩到了脚,乐芳菲连忙道歉,却被对方捂住嘴拉到了一边。
“嘘,小声点,别把刚睡着的人吵醒了。”
两人靠得很近,乐芳菲一看就认出来了,竟然是晚饭隔壁桌的女主人。此时的女主人跟晚饭时有些不太一样,脸上洗去了脂粉露出一张颇为清秀的面容,神情有些疲惫,眉宇间锁着愁绪,跟晚上时的精明完全不一样。
“抱歉,”乐芳菲愣了一会儿后才想起来道歉,然而对方仍然没有放开拉着她的手臂,一路把她拽到了旁边甲板的角落里。
“小伙子,姐跟你聊会,别怕,姐不会吃了你的...”这位女主人显然误会乐芳菲是男子了。这也不能怪她,乐芳菲毕竟穿着男装,虽然说话嗓音没刻意压下来,谁让她的胸部实在太平了。
乐芳菲干笑了两声,心里琢磨着是告诉对方自己是女子好呢还是不好呢...
女主人不好意思地放开乐芳菲的手:“你别多想,姐没别的意思,就是心里有事儿想找人说会话。”
“呃...大姐,你说吧,我听着呢。”
“刚才晚饭的时候对不起了,让你们看我们家笑话了...其实我不是因为你们才发脾气的,而是因为我们家那个丫环实在太过分...她本是我的陪嫁丫环,可最近我发现她在勾引我家相公,我家相公又是个软性子,我就担心他会被那个狐狸精给勾了去。
哎,我也是真命苦啊,娘家就只有一个兄弟,兄弟如今才八岁,只比我儿子大了两岁,撑不起娘家的门户。我爹娘年纪都大了,只能靠着我这边暂时支撑着,我家相公现在就是我们两家的主心骨,我怎么都不能让他被个丫环给带坏了...”
说到这里女主人停了一下擦眼泪,她此刻的样子比晚饭时多了几分妇人的韵味,倒是有些让人我见犹怜了。
可乐芳菲不是男子,对女主人的神态只觉得鸡皮疙瘩都竖起来了:“大姐,我听说大户人家的夫人都会把自己的丫环给丈夫做小妾,叫什么肥水不流外人田。”
女主人愣了一下,大概没想到乐芳菲会这么说,叹息了一下道:“那是娘家有势力的才敢这么做,像我这样的那叫引狼入室...小兄弟,姐不绕弯子了直接说了,我就是想问你家里缺不缺人伺候,我把那个丫环卖给你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