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城外的灵隐寺,距离温县很近。
冉家三姐弟一直思念着不知生死的爹娘,这半年来他们常去灵隐寺烧香,便是为爹娘祈福。曾经冉玉颜想给爹娘佛前点灯,只是手里没那么多银两,点灯的事就暂时搁置了下来。
临近年节,冉家三姐弟又要去灵隐寺烧香。乐芳菲等人在温县憋了一段日子,都想出去走走散心,想着车渠子应当不会去寺庙,便一起驾车去了灵隐寺。
两辆马车,冉家三姐弟和乐芳菲一辆,童玺、阿治和丁卯坐一辆,张槐和小李子负责驾车。小李子嘟着嘴不情不愿,忍不住跟张槐抱怨了两句,张槐依旧当作听不见。
马车里,乐芳菲问冉玉颜:“这次要点灯吗?”
“还是不了,”冉玉颜摇头。
灵隐寺佛前点灯每盏的香油钱是一年一千两,小食铺子能拿出这笔钱来,但冉玉颜个人还不行。
冉家三姐弟受乐芳菲等人照顾良多,冉玉颜不希望连自己父母的长明灯都要他们来出,她想自己攒钱将来再点。现在冉玉黍和冉玉仁都在进学,冉玉颜觉得钱还是应该先花在身边的人身上,想来爹娘知道了也会赞同她这样做。
这种事情是人家的私事,乐芳菲不好发表意见,只是问过心里有数就行。
冉家爹娘的话题有些沉重,车厢里气氛有些沉闷,乐芳菲掀起车帘看了看外面,有心转移话题道:“南方就是好,到了冬天路边的树都还是绿的,偶尔还能看到野花开放,比北方的冬天新鲜多了。”
冉玉仁笑嘻嘻道:“还有好吃的水果,昨天阿喜叔叔买了几个杧果,又甜又糯真好吃。”
杧果,是更南边海里来的水果。温县有走船的人家,时常会弄一些海南那边的东西回来贩卖,价钱不贵很实惠,量也不大,算是回馈家乡父老的福利,大家都挺捧场的。童玺常去逛那些铺子,买些新鲜玩意儿回来。
冉玉颜点了下冉玉仁的鼻子:“你昨天一个人吃了几个?阿喜叔叔说杧果吃多了上火,让你今天多喝水,你有没有听话?”
冉玉黍在旁边道:“我是让他少喝点的,他每次喝了水要不了多久就想撒尿,那我们这一路上岂不是总要停车让他撒尿了。”
冉玉颜瞪眼,掐了下冉玉黍的腰间软肉:“说多少次了,小姑娘家的少说粗话,你一口一个撒尿是怎么回事,先生教你们的礼仪都没学进去吗?”
冉玉黍捂着腰假装受伤严重,哎吆哎吆叫了几声。冉玉颜更生气了,扑过去挠冉玉黍的腋下,两姐妹笑闹成一团。冉玉仁瞧着有趣,但是明哲保身,朝乐芳菲身边挪了挪尸比股。
冉玉颜虽然平时对冉玉黍和冉玉仁要求颇多,但却并未对他们太过严苛要求,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都很无所谓。
乐芳菲明白冉玉颜为什么会这样。
生逢乱世,未来尚不确定,又怎能对人生要求太多。志江以北赵国人的地盘,一江之隔,还有半年之期,也许不足半年,赵国和晋国就会在志江开战。在这样的环境下,人的第一个要求是生存。
如果当今真是太平盛世,像乐芳菲和冉玉颜这样的女孩子,这个年龄就该嫁人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说到嫁人,乐芳菲倒还罢了,冉玉颜其实应该要找人家了,只是冉玉颜和童玺之间...哎,真是一笔孽缘。
灵隐寺占据了一整个山头,比梁都的法华寺面积还要大,据说寺里连续几代出了高僧成佛,所以世人的虔诚化作灵隐寺的土地,寺庙一扩再扩才有了如今的规模。
乐芳菲等人到了寺庙外面,马车由寺里的泥腿僧牵走,又有知客僧过来招呼他们。普通百姓当然不会有知客僧接待,而乐芳菲等人坐着马车而来,穿戴虽不奢华,但也比普通百姓要好一些,所以等待在山门口的知客僧才会上前招呼。
冉玉颜不是第一次来灵隐寺了,对这里的规矩熟悉地很,跟知客僧说了几句话后立刻塞了张一百两的银票过去。
这张一百两银票并不是贿贝各知客僧,而是乐芳菲等人在灵隐寺的用度开销。他们打算在灵隐寺住一晚在回去,知客僧会根据这一百两给他们安排住宿和用饭。至于食宿之外剩下多少银子,知客僧当然不会找补给他们,剩下的银子应该是一部分入寺庙的账,一部分由知客僧分了。
拜佛上香的香油钱不包含在这一百两里面,那需要另外给,直接塞进佛堂的功德箱里就可以了。若是需要寺庙其他服务,比如说佛前点灯,则需跟知客僧另外商议就可。
乐芳菲等人到的时候已经是午饭时间,因为年节临近,来寺庙烧香的人多,饭堂那边满人没位子,知客僧便带着他们先去住宿的寮舍休息。
一两百银子不多,只能住最普通的客寮,但比一般的免费借住寮好一些。
以前杭城是南部科举考试点之一,灵隐寺的借住寮便是给那些赶考的学子准备的。后来科举不兴,借住寮没了人住,只在偶尔才会用上,无人打理环境就荒废了。
乐芳菲陪着冉玉颜来过灵隐寺很多次,她其实不是很喜欢这里的僧人做派,太像做生意了。倒是童玺感觉无所谓,因为他本来就不信神佛,只把寺庙当成商业场所对待就是了。
知客僧还是不错的,并未因乐芳菲等人给的钱少就怠慢他们。寺庙有香客分档有规定,知客僧按着规矩来便是,既不会热情也不会轻看。来者都是客,当真是商人信仰。
在客寮待了一会儿,知客僧便过来叫他们去饭堂了。乐芳菲一行九人,饭堂安排他们坐在同一桌,每人一碗热汤面,桌上有六盘青菜,面和菜味道都不错,面不够还可以添直到吃饱。
到了下午,冉玉颜等人去烧香拜佛。乐芳菲、童玺和阿治对神佛不敢兴趣,便去寺庙的后山闲逛。
灵隐寺的后山常年绿水青山,非常漂亮。往山上走,半山腰有一大片紫竹林,在往山上走,山顶有一个鹤场,放养了不少仙鹤,每天都有僧人过来喂食。
乐芳菲三人沿着山路往山顶行去,偶尔能遇到上下山的挑水僧人。
乐芳菲抬头看了一眼还很远的山顶:“听说冬日里灵隐山顶有时候会下雪,不知道今年有没有下?”
阿治道:“现在应该还没有,再过一个月,等过年的时候有可能会下。你若想看,到时候咱们再来。”
童玺抬头看向山顶,正好瞧见两只仙鹤从山顶飞下来,便笑着道:“这灵隐寺的僧人也是有趣,竟然在山顶喂养仙鹤,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是道门。”
乐芳菲奇道:“为何养仙鹤就是道门了?”
“因为仙鹤神针啊,”童玺摇头晃脑道。
乐芳菲更是不解:“什么仙鹤神针?医者么?”
童玺挑了下眉:“仙鹤仙鹤,仙乐袅袅,飘飘若仙,道门求的是成仙,佛门讲的是成佛,灵隐寺应该养猴子才对。”
乐芳菲苦笑不得:“这跟猴子又有什么关系?”
童玺:“道门养仙鹤,佛门养猴子,这是情怀,不可逆,不可逆...”
阿治忽然道:“阿治这个说法,我曾听别人也这么说过,当时我也不以为然,现在听阿喜也这么说,莫非里面真有什么门道?”
童玺:“有人也这么说?”难道也是穿越过来的老乡?
阿治:“是有人偶然这么说过一句,当时也是在寺庙里,只不过那庙里养了一池塘的锦鲤,他便说寺庙该养猴子才对,有人问他为什么,他说佛门度化当从猴子开始,有人又问他为什么,他说因为人祖是猴子,有人继续问他人祖为什么是猴子,他说因为猴子长得最像人,你们觉得猴子长得像人吗?”说这话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御弟元吉。
乐芳菲:“呃...”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对。
童玺:“真理啊,这人是谁,我得认识一下。”
阿治:“这个人...你可能早就认识他了,而且你可能并不喜欢他。”
童玺:“哦,此人到底是谁?”
阿治:“御弟元吉啊,这是他小时候还在寺庙里时与一名普通僧人的问答,这个故事流传很多,据说当时元吉只有八岁,众人都说他天生慧根佛陀下凡。”
乐芳菲心道果然是他。
童玺心道原来是他,随即冷笑道:“他是佛陀,那我岂不就是如来。哼,因一己私古欠,引发战争,不惜生灵涂炭,这种人若是佛陀在世,那天下佛门便是地狱之门。”
乐芳菲对元吉印象也很差:“这个元吉现在去哪里了,之前听说他去了栾国,还在那边吗?”
阿治道:“听说他已经不在栾国了,似乎转道去北方草原了。”
乐芳菲和童玺同时惊讶道:“去北方草原?”北方草原牵涉到晋国、赵国和草原游牧的利益,甚至跟晋赵两国在志江开战有关。
童玺冷哼了一声:“有他的地方,天下大乱。”
乐芳菲关心的则是另一边:“他在栾国做了什么?”
阿治笑了,摇了摇手里的折扇:“他什么都没做,不对,应该说他做了许多事,但都没达成他的目的,所以他什么都没做成。”
童玺惊讶道:“怎么会?元吉这么阴险狡诈,居然在栾国毫无建树,栾国有什么厉害的人物克制他吗?”
阿治神秘地笑了一下:“乐无忧,以前这个人名不见经传,大家只当他是个叛徒,没想到这个人能力不小,竟然将元吉耍地团团转,让元吉浪费了时间和人力,把元皇宗室埋在栾国的钉子折了不少,还没办成他想要做的事,当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乐无忧?”童玺不由看向乐芳菲,随即转开头,“他现在统一栾国了吗?”
阿治:“还没有,不过快了,他已经得到了大部分势力的支持,估计要不了一两年就能统一栾国。”
童玺:“这个乐无忧搞了这么多事情,原来不过也是想篡位,呵呵,他现在自立为王了吗?”
阿治:“没有,他这个人似乎真的无心自立为王,只是他到底支持谁还不好说。”
乐芳菲奇道:“不是说他拥护贤王乐津吗?”
阿治:“那只是表面上看上去罢了,乐无忧跟乐桓的关系也不错,而我觉得乐桓比乐津有前途多了。”
乐芳菲回想了一下才想来乐桓是谁。乐桓是前栾王乐毅的堂弟,比乐芳菲大几岁,乐芳菲印象中的乐桓还是少年。记忆中,乐桓似乎对乐芳菲挺好,带着她出宫玩过,还买过不少玩具给她。
乐芳菲问道:“乐桓也自立为王了吗?”
阿治:“没有,乐桓一直守着自己的地盘,没有自立为王,也没有攻打其他势力,但有不少前栾王乐毅的部下归顺了他。相比其他势力,乐桓有点闷声发大财的感觉。”
童玺问道:“为什么乐桓比乐津有前途?乐无忧既然快要完成栾国统一了,即使乐桓在怎么发展也跟不上他的步伐,乐无忧难道会再次背叛乐津,转而投靠乐桓?那以后谁还会信任他?”
阿治道:“乐津为人还算可以,虽然不够聪明但很有气度,他的问题在于没有儿子。据说乐津有过两个儿子,但都幼年夭折,他只有三个成年的女儿。就算乐无忧扶持乐津正名栾王,乐津之后谁来继承栾王之位?”
童玺:“你的意思是,乐无忧想让乐桓继承乐津的王位?”
阿治道:“乐无忧与乐桓往来,是得到乐津默认的。”
童玺沉吟道:“是了,连你都知道的消息,可见很多人都知道了,乐津又怎么会不知呢...乐无忧想地真长远,两代栾王都想到了。”
乐芳菲想地却是另外一面:“乐氏一族本来很团结,子弟英才辈出,可惜后来无人能压得住,否则栾国不会乱这么久...早点统一了好,栾国人民不用在经受战乱。”
童玺和阿治听着乐芳菲这番言语,都没有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