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姨娘疑惑了一瞬,放下茶盏看向了主位上的云清嫣,眼中有了丝探究之意。
难道,真的那么想受这杯茶?
不对,她不是这种人。
“卢氏,你应该自称贱婢而非贱妾。”云清嫣的声音清澈冷淡“你还未敬茶,还不是我云府的妾室。”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那句贱婢并非在骂卢氏啊。
而是卢氏真的就是贱婢。
卢氏脸上此刻红白交错颇为狼狈,一时之间恨不得找个缝钻进去。
“宗法和家法都列得清楚明白,外室有子也为婢,而奴婢在正厅里一律都要站着侍主。”云清嫣凉凉的看了她一眼“卢氏还未敬茶,依旧是外室贱婢,不能坐。”
方才帮着卢氏的白姨娘等人一下子就被噎得说不出话,她们倒还真忘了这回事。
面上都有些难堪。
苏姨娘暗自咬了咬牙,依旧苦口婆心地劝道“法不外乎人情,大小姐就让卢氏先坐下吧!”
法不外乎人情,这话是在骂她没有人情味。
这回真让她骂对了。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正所谓天子犯法与民同罪,难道卢氏还比天子尊贵了?”
女子说话的声音平淡如水,但说出来的话却似有千斤之重。
众人听得此话皆是大气都不敢出,这可是天子啊!
大小姐果然是留有后招,连天子都搬出来压着了,谁还敢多说她一句不是。
苏姨娘低下头心虚的别开了眼,面色讪讪。
卢氏的脸色一下子就难看了起来,这个贱蹄子那么久都没说话,任由她们在那里骂她,原来是早就有了应对。
拿宗法家法来压她就算了,连天子都能搬出来,真是个口舌阴毒的贱人!
“你就赶紧敬茶吧,”李姨娘甩了甩帕子从容的嗤笑道“有力气站这么久,敬杯茶跪一跪还能把你肚子里的孩子弄没了?”
卢氏面上依旧垂着泪默不作声,心中却暗自后悔起来。
早知道别在这站这么久,刚刚要是干脆一屁股坐下去就不会被她捏到把柄了,刚刚她干嘛站这么久!
等等。
要不是这丫头一直不说话,她也不用站着说这么久啊。
该死的贱蹄子,怪不得一直不开口装聋子哑巴。
“卢氏,为了你腹中孩儿你且忍忍,敬过这杯茶就是云府的妾了,我也好名正言顺给你赐座。”
云清嫣淡淡的语气中有一种无形的威压,让卢氏有些心虚,被她这么一说,自己再不敬茶反而是不顾腹中孩子了。
卢氏眼中泪光闪闪,咬了咬唇委屈道“菊草,扶我去敬茶。”
婧画见这主仆二人终于肯敬茶,便冷笑着招呼小厮将茶盘端上来。
早点说不就得了,在这儿装这么久,真以为自己是个东西了。
“奴婢卢氏给大小姐敬茶。”卢姨娘再不甘愿也只得缓缓往下跪。
你给我等着。
今日之辱,我来日必要讨回。
“慢着。”云清嫣清冷得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卢氏,你站着敬茶吧。”
正厅内所有人都怔住了,站着敬茶?
卢氏的动作亦僵顿在半空之中,她听到什么了?
站着敬茶?
不用跪了?
“你年长于我又身怀有孕,对我下跪终究是不好。”云清嫣缓缓走下去将她扶了起来“站着敬完这杯茶,你就是我云府的妾。”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看着云清嫣亲自将卢氏扶起,心中皆是五味杂陈得很。
方才所有人都在指责大小姐没有仁心,硬逼着一个动了胎气的妇人下跪敬茶,但事到如今他们才发现,原来大小姐没有变,她还是那个从容大度的当家人,是他们一昧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也是,大小姐怎么会和一个连妾室都不是的妇人计较呢!
李姨娘深深地看了云清嫣一眼,目光有些复杂难明。
云臻的拳头陡然紧握,接着又缓缓松开,望着依旧端坐于上的姐姐,心头是无法言喻的酸涩。
卢氏尴尬的抿了抿唇,大恩大谢的话她竟是一句都吐不出来。
今日之事,从头到尾她都有一种一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无论她们怎样明嘲暗讽针对为难,云清嫣始终都没有任何的反应,似乎她们说的这些都与她无关。
就连刚刚扶自己时说的那一番话,也是以一种恬淡得索然无味的语气说出。
这种感觉让人倍感尴尬挫败。
云清嫣回到主位上端坐着,对着一旁的婧画点头示意。
婧画旋即冷笑了一下道“卢氏,敬茶。”
卢氏被婧画这么一叫,只觉得后背有些凉,但无论如何只能忍着心中的惊意和不适,捧着茶盏微微屈膝。
“奴婢卢氏给大小姐敬茶。”
云清嫣接过茶盏抿了一口后神色淡淡道“从今往后你便是我云府的妾室,所作所为不得悖上瞒下胡作非为,一言一行皆要礼数周全进退有度,遵三从守四德,为我云家开枝散叶。”
卢氏微微颔首“贱妾卢氏谨遵教诲。”
“起身,赐座。”
卢氏听到这句赐座,有些尴尬和不自在。
当菊草扶着卢氏坐在椅中时,云清嫣便带着一行人离去,云臻也一言不发的在后面跟着。
“姐。”走到绿明湖旁,云臻停下来叫了她一句。
云清嫣回头见他停下,想来是有话要说,思量一瞬便淡淡道“你们先回去。”
众人闻言便行礼退下,曲折的抄手游廊上只剩姐弟二人。
“姐,”云臻犹豫了一刻还是开口道“干嘛不让她跪下?”
她那么能作,还和那群姨娘骂你那么久,你真的不生气吗?
生气了就往死里整啊!
“她身怀有孕又年长于我,与其被她跪不如放她一马。”云清嫣伸手抚了抚他的脸淡笑着温声道“免得日后落人口舌。”
几乎是毫无预兆的,云臻闻言狠狠地打开了她的手。
又是这种屁话!
“姐,你何必总是忍气吞声?”云臻额上的青筋隐隐浮现,连带着声音也激动了起来“明明就摆在那里让你去出口恶气了,你干嘛还要放过她!总是苦着自个很有意思?名声就真的那么重要么?”
名声就真的那么重要么?犯得着委屈自己吗?
他云三爷的臭名声顶了这么多年,还不是一块肉没少?
云清嫣倒也没有恼他,只是转身看着远处的天色淡淡开口道“你七岁那年娘刚走,府里是苏姨娘当家,旁人都不待见我们。
腊月十四那天你摔晕在大雪里,不知道躺了多久才被发现。
喜子和云启把你扛回来的时候你已经发了高烧,我差去请大夫的嬷嬷又被苏姨娘给拦了下来。
云启哭着和我去找了苏姨娘,求她请个大夫来看看你。
因为再不看大夫,即便你侥幸熬过去了,脑子也是要被烧傻的。
苏姨娘骂了我一通后要让仆妇把我赶走,当时我恨红了眼质问道,如果我弟弟真的死了呢?你这条下作的贱命担得起么?
她抬手就给了我一巴掌。
她说府里当家的人是她,你死了她也能让人说成是我给害死的,让我滚去家庙一辈子嫁不了人。
后来还是婧画偷偷翻墙出去给你找的大夫,婧琳她们几个和我东拼西凑凑出的药钱。
那晚大夫走后苏姨娘就带人来了院子里,婧画挨了二十个板子,差点晕死过去。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挨板子,娘在的时候从来不让我们看这些。
婧画的屁股上血和肉糊在一块儿,整个院子里都是一股子血味,婧琳她们三个哭着哭着就吐了。
吐得整个卿胧院里都是血味和酸味。”
说到这里云清嫣笑了,笑得有些淡淡的感怀与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