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来找你们谈事情的,不是审问。”
两位船长不解的问道:“谈事情?我们两个阶下囚,有什么事情可以谈的?”
这时看守已经在自己长官的授意下搬来了桌椅,摆好之后,沈秋朝着二人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后,自己非常不客气的就先坐了下去。
两人一见这架势,好像确实这不是自己想的那个样子。虽然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但是他们现在已经是阶下囚了,还有什么可怕的?两人也一屁股坐了下去。
比起审问间,自然是这个地方舒服的多,还能晒一晒早上的太阳,多舒服啊。
沈秋先是笑着向大胡子问道:“我相信那天晚上的战斗结果你已经知道了吧?”
大胡子也不否认,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示意他知道了。
这事情其实在昨天早上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原本就只有自己与副官两位葡萄牙人,但是那天凌晨海面上炮声停止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了战斗的结果。
因为要是佛郎机人赢了,那么炮声结束之前,就应该有佛郎机人过来给自己二人松绑。但实际上炮声停止的时候,龟船的下层水手舱都还是非常有序的运作中。这只要稍微进行逆向推理就可以得出的结论,佛郎机人这一战又败了。
不仅如此,之后他更是从这些人的口里得知,这一战佛郎机人损失三艘战船,加上他的一艘,就是四艘。
这怎么能不让他后怕不已,所以他现在想的就是,希望剩下的两艘船,不要太犟,赶紧离开这片海域。否则也是活靶子。
沈秋见到大胡子两人失落的表情,就知道已经从外部摧毁了这些佛郎机人的信心。现在即便是让他们开战,他们都会躲得远远的。
“我其实是想和几位谈谈签署一份协议的事情。”
沈秋这时候说出这话,无异于抛出一根橄榄枝。
大胡子两人再次诧异的互视一眼后,问道:“协议?什么协议?”
“和平协议,外加通商协议。”
闻言,大胡子二人几乎是立时站了起来。这时他们才发现自己的动静太大了,又强压着自己激动的情绪,坐了回去。
“大人,确定你没有开玩笑?”
沈秋摇摇头道:“没有。”
这时大胡子朝着身边的另一位船长,用葡萄牙语问道:“菲尔,你觉得他是什么意思?”
菲尔摇摇头道:“不知道,不过先问问看吧,反正对我们也没有什么大损失。”
于是大胡子又向沈秋问道:“那大人打算怎么签署呢?”
其实沈秋早就想好了,如果用后世那对等的方式签署和平协议,大明朝廷怕是没有那么容易接受。而且还是在己方打了胜仗的情况下。
于是沈秋最先抛出的就是一个原则性问题:“签署协议有一个前提,你们佛郎机国需要向朝鲜、安南等国一样,接受朝廷敕封,每年派使节朝贡。”
朝贡体制,佛郎机并不陌生,整个东南亚地区,其实是非常普遍的事情。但是他们实际上无法对这件事情做出决断,因为他们无权利对葡萄牙的外交事务做出决定。
而且他们自己也知道,葡萄牙王室怕是接受不了这种协议。因为现在的葡萄牙也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他们的骄傲使他们无法接受成为另一个国家的附庸国。
然而就在这个是时候,菲尔悄悄在桌子底下踢了大胡子一下,大胡子反应过来,问道:“那除了这一条,其他的还有什么?”
这个反应沈秋其实是理解的,因为他知道菲尔在想什么。当然这也是沈秋心里非常清楚,也觉得是个非常不错的方法。
沈秋并不是要葡萄牙人王室,真的给大明称臣纳贡。那其实除了面子好看一点,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只是作为大明朝的官,他不得不做这些没有什么实际意义的事情。
而菲尔的想法,其实就是延续正德年间去京城的做法,由他们自己的人充当使节前往北京,一切按照明朝人的礼仪来,而由他们自己得实惠。
想到这些,沈秋对着两人说道:“下面这些商议内容就涉及到两国的事务,我们就不换地方了,让他们去换地方吧。”
于是片刻之后,守卫以及佛郎机人战俘都撤走了。本来沈秋身边的锦衣卫要留下来保护沈秋,但是被沈秋叫到了二十步以外,并且告诉他们,大胡子两人是不会对自己动手的,因为他们打仗的目的,现在通过和平条约可以达到,他们没有必要做这种事情。
接下来的会谈就只有沈秋与大胡子三人参与,其他人并不知道他们三人的交易内容。但是有一点毋庸置疑,从三人的表情来看,基本上是达成了共识。
不久之后,这场初步协议算是达成,但是沈秋等人并没有写出正式文书,而是沈秋回去和汪鈜夏言说了一下大致情况之后,才当着几人的面起草这份临时性协议。
这封协议不是正式文书,仅仅只是一个初步内容的草本,但是大多数意思都在这里面了。
汪鈜和夏言等人也初步看了一遍这份草本,确实没有什么大问题。通篇都是符合大明朝廷价值观的协议。
第一,佛郎机人派出使节向大明称臣纳贡。
第二,佛郎机人不得侵害沿海百姓,并且给予一切为佛郎机人提供方便的大明子民予以保护。
第三,佛郎机人可以携带货物在广东沿海几个指定城市进行贸易。
第四,所有进出货物,需进行申报,按照百分之五的货物价值收取关税。
第五,双方皆有义务打击不在指定港口装卸货物的海盗船只。
第六,……
条款一共有十多条,但是主要的就在前面几条。
汪鈜一看这些协议,其实是有点懵逼的,因为明律他是太清楚了。虽然知道沈秋这些事,基本上已经通过了嘉靖皇帝和内阁大臣的商议。
但还是不无担忧的说道:“沈大人,我明律有明确规定,不许片板下海。这些内容怕是会犯禁吧!”
汪鈜说的已经非常委婉了,这哪里是会犯禁,这已经是明目张胆的违反太祖祖制了。
不料沈秋的反击很直接:“那广东沿海,到底有多少人私自下海?虽然没有具体数据,但我想沈大人对这个数字应该比我们更清楚吧。”
汪鈜尴尬一咳,想要掩饰自己的尴尬。不过沈秋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过于纠结,笑道:“这些话本是不该说的话,但是沈某知道,但凡沿海百姓能日子过得下去,又有多少人愿意冒着这种风险,去做这等事情呢?
且不说广东沿海,就是我江浙一带也有不少人违禁出海。我不觉得这事有什么好避讳的,其实是很正常的事情。”
话说到这个份上,汪鈜一看也没有什么外人,于是笑道:“本就是心照不宣的事情,大家不愿意提这件事情,只是因为不想被人抓住把柄罢了。”
沈秋也解释道:“所以即使没有人提起这事,他实际上已经发生了。而这一次的协议要是能够签成,那么说起来是给朝廷带来很大收益的。
要知道很多货物,以前都是偷偷摸摸运进来,和朝廷没有任何关系。如今朝廷开一条合法的路径给他们,然后在加重对走私无品的稽查。
同时让佛郎机人的战船全部在港口停靠,这样一来沿海将能收取到一笔很大的海关税费。而且还能极大的杜绝佛郎机人和沿海渔民私下交易。”
汪鈜看向夏言问道:“夏大人怎么看这件事情?”
夏言笑了笑道:“夏某个人浅见,私下贸易这事,实际上已经成风,无论我们同不同意,这都是摆在眼前的事实。如果朝廷能够好好利用这既定事实,为朝廷带来一笔收入,这也不失为一条好处啊。”
听完这些话,汪鈜也点了点头:“事情好像确实是这样,不过咱们也得有一个说的过去的理由才行啊。”
“理由?”沈秋笑道:“理由就先行以通贡的名义来安排吧,后续事情我回京在进行各种游说吧。”
“通贡?”
汪鈜想了想,也对。用通贡这事就没有什么稀奇了,以前南洋诸国前来朝贡那次不是大船小船一大堆,来往不绝。
不料突然汪鈜略微尴尬的笑道:“我不过就是一个按察使兼职巡视海道,海面上的事情我还能说的上话。
可是城里的事情,怕是只有去问布政使大人了。”
“封大人那里来之前就和他说过这事了。”
汪鈜一听非常惊讶的“哦”了一声,然后问道:“那封大人什么意思?”
沈秋无奈的笑了笑:“封大人的意思模棱两可,只是说让我先来和佛郎机人谈谈,然后上报朝廷,他一切听从朝廷的意思。”
听完汪鈜就哈哈大笑起来,叹道:“哎呀,还是封大人这官当的圆滑啊。一下把这些事情推得是干干净净,什么都不惹。”
不料沈秋却反驳道:“这确实是什么事都不惹,殊不知他也将机会拱手送人了!
国家财用日蹙,而税收就那么些钱,如果广东把关税这一块搞好,解决了朝廷的财用不足这件事情。
这天大的功劳,难道不够让他冒点险吗?”
夏言分析道:“值是值得去冒一下险,但是如果失败,朝廷上面追究起整件事情的责任来,那可就不是罢官免职那么简单了。”
夏言这隐含的意思,其实就是身死名裂。
官场就是这个样子,相安无事的时候,无论你怎么做,只要事情勉强能说得过去,那就是圆满了。甚至有些时候你自己没有擦干净的屁股,还有热心的官场同僚来给你提醒,或者是直接帮你把这事摆平。
但是一旦到了你倒霉的时候,不但不会有人来帮你什么,甚至是你的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都会被人家翻出来当成你十恶不赦的大罪名来处理。
故而,官场上的官,就不能被查,一旦被查基本上就是跌入谷底,永无出头之日。
所以这些官员,无论是谁他们都不想把,这种未来并不明朗的事情和自己牵扯上。
当然,沈秋对这事其实是完全理解的,就是他自己也不愿意碰,只是作为一个知道后世历史,且有良知的中国人,他觉得有些事情必须要自己去努力一把,不为别的,就为自己父母爷爷那一辈人不用过的那么苦。
“汪大人,其实沈某知道这事风险挺大,沈某也无意让其他人牵扯进这件事情。所以最好汪大人还是和其他大人一样,不加干涉就好了。其他的事情沈某自己来处理。”
汪鈜捋着自己的胡须,笑道:“好一个少年人啊,这么年轻就敢于拼了自己前途不要,也要为这沿海百姓做些实事,沈某虽然无胆身涉其中,但是推波助澜完全可以。”
听到这话,沈秋实在是大喜过望,别说是推波助澜,只要这位海道副使不闻不问,这件事情就成功了一大半,整个南海海域都是他广东水师的管辖范围。只要他们配合,这事就成了。
当然也还需要对方遵守承诺,否则这事情也不可能继续的下去。
下午的时候,沈秋再次到了俘虏营。
大胡子用他那明显带有异域特色的汉化问道:“沈大人这是商量出结果了?”
沈秋将些好的协议内容交给大胡子两人,虽然全是汉字,可是大胡子两人连汉话都会说,看几个汉字自是不在话下。
大胡子两人互相传阅了协议中的内容,发现都是他们之前与沈秋商议出来的结果,当然这上面只是写下了能写的这一部分。还有另外一份密约,这个里面的内容之所以没有选择放在台面上讲,实在是因为这些条约内容违背了大明律。
密约当中最主要的一条其实就是:凡我大明百姓,前往南洋诸国经商贸易,佛郎机国有义务予以保护。
这一条实在是没法拿上台面上来讲,因为违背了祖制。但又是实际存在的问题,沿海下南洋的明朝百姓真的得用万这个单位来衡量人数的,以往他们是得不到任何保护的一群人。
海盗欺压,朝廷水师不管,对他们来说在海上的每一天,都是在以命相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