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太爷听了他这话,不知道是感叹多一点还是怒其不争该多上一些。他这孙子,怕是过于感情用事了,以后得多敲打敲打。
想起三年前,有人送信到他家,说是出远门的六小姐进京了,让他们派车去接。
这事到他案上,还没能研究出个魍魉,女孩子就已经进了家门了。从头到尾,就没有他们张家置喙的余地,他不过窥了一线,演了场戏给外人看。
他们家小孙女失踪前的最后一年就是在山上呆着的,当时吴王也在。十年内,吴王成了当今皇上,就把小蓉儿迎进了宫门,其中蹊跷还用说吗!这哪是见过这么简单。
张老太爷看着底下依旧深思着的孙子,觉得小子能耐是大,终归是年轻,气盛了些。初来乍到,多思多想反而坏事。以后在京城呆的久了,自己慢慢教便是了,于是缓和了生气,揶揄道,“你不是这些年都在花心力查这事吗,没觉出点什么来。”
张祺听了这么一句,还真沉下心来思量,确实他老觉得所有的事,都跟纸葫芦似的,明明就差一指的力道,偏偏就是看的着碰不到,若说是上面的手段,这解释也算通的。
老太爷见他有了明悟,满意之余,躺回到安乐椅上,很多事就如开口的闸道,闭目凝思之下,回忆如涓涓细流,淌流不止,“当年,你母亲进京采选,入了许多人的眼。皇室自建国来便于永平侯府有过约定,乔家女进宫,必以妃位代之。齐太妃动手太快,抬出了先太后,一道懿旨,就把她指给当科探花郎,也就是你父亲,说什么才子佳人,绝妙的姻缘……你父亲也真是看重你母亲,为了她,连翰林院也呆不住了,避开我去谋了明州府的外任,说什么你母亲喜食杨梅,想带她去杨梅乡呆上几年。屁话,你母亲生来就在北方,怎么就喜欢上南方的果子……”
“母亲确实爱吃,”张祺听了这一句,在底下低声辩解,“小蓉儿也爱吃,不到五岁就能吃一大盘子,不过瘾,还要跟着他去杨梅林子摘着吃。”
“……一步错,步步错,老天真的是不饶人那。”
祖孙俩你说你的,我说我的,到是把刚才的剑拔弩张给规避了过去,至于问题究竟有没有从根子里解决,也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转天,头疼来袭,婉容睁开眼,挣了几下重新躺下了。
这毛病从她睁开眼道这个世界后,每月十五就会发作,不是不能熬,就是不能动,稍动一下,就像牵扯了哪根筋似的,身上所有的零件就跟着听令乓啷的作祟。
不动就好,她缓缓的闭上眼,这事别说她都折腾习惯了,她身边的这些个人也能很妥善的各安其事。
往常这个时候,李君瑞都会过来,走正道。理应是她该光明正大的伺候他的,可怜实际上就是来看着她这个活死人的,也算是用心良苦。
唯独每年的今天他都不在,这次应该是不会了吧,可惜人到这里了,也没办法跟他说一声生辰快乐。
不吃,不喝,不要动她,三不原则,加上睡眠大法,此处还应该有安神香。
果然,暖和的香气,很快萦绕在了她的鼻尖,眼皮越发的沉重,真好,有钱有权就是好。
相比较前六年扬州那个小院里,如同噩梦般的生活……额,头疼的难受,自找的罪受。婉容一遍遍的疏离着情绪,默默念着遗忘大法:前程往事尘归尘,土归土,一切向前看!
在昏迷的前一刻,她又想好了,醒来可以对他更好些,希望,她能在他身边呆的更久些……
她睡的自在安稳,却是不知,她想的那人,一直就坐在床尾一动不动的看着她,从来在这个时候照顾她的人只有他,没有错失过一次。
隔日醒来,洗走一身臭汗,活色生香的张美人又重归人间,活力充沛之下,自然而然就忘了所谓要对某人更好些的想法,那都是癔症,如何当真。
不过当天她才知道,一直以来,李君瑞的生辰过的都是七月十六。据说是从三年前开始的,婉容不得不得暗搓搓的想,不会是为了她吧,就因为想跟她同甘共苦?
事实不可考证,她还是心情大好,知道让他带她出去见世面无望,也一点没闹小脾气,见他把自己的玉牌挂在了腰间,她忍不住就自我夸赞了一句,“真好看哪,配你。”
李君瑞低头,捏了捏她的下巴,算是认同她的话。
“不要早睡了,晚些带你去看烟火。”
额外奖励,婉容踮起脚,在他的右边脸上啄了一下,笑道,“我的皇帝陛下,生日快乐。”
眼见着他的黑眸转深,意欲不明前,她就脱离了他的掌控,躲到了纱幔后面,露出半张脸,得意的用帕子挥挥,“您好走,不送。”
威武的李君瑞差点气节不保,忍不住就想上手掐她,这阴阳怪气的调子,究竟是从哪里学来的。
强绷住,长吐了一口气息出来,老日方长,他不急,袍袖一甩,转身走人。
等他走后,婉容没什么事好做,就跟云姑姑一起研究晚上的菜单,昨天饿了一整天,可得在今日找补回来。
“……前两日吃的鱼就是从春水溪里钓出来的?”婉容抓了一块枣泥糕,一口一口慢慢咬着。
“是的,前日吃的叫红头鱼,四指宽,炖汤鲜美。不过还有一种溪鱼,只有一个手指粗,油炸了做成鱼干,就比较能入口。”
“嗯,嗯,”婉容连连点头,“先让人做一点上来,我尝尝,就当零嘴吃。”
云姑姑应声,吩咐下去,自有人去处理,她还在一边听她继续说。
“我觉得那什么红头鱼,削出薄薄的鱼片,配了酸菜,就是我以前说过的那种做法,酸菜鱼,应该不错。”
“今晚本来就有醋溜的鱼腩,要不改了,改成酸菜鱼?”云姑姑建议。
婉容想了想,“醋溜鱼腩,他喜欢吃,留着吧,想来他在那边也不会吃多少,我就等等他,晚些用就是了。”
“是,”云姑姑显得很高兴,她们家主子,终于能够想着争宠了,就跟开窍了似的,能不让她兴奋。
“那就再加两个菜一个汤,清淡些的。”婉容一锤定音,又多拿了一块糕点,晚些吃,那她现在多垫些进去才是。
主子把事情吩咐下来,她们这些做奴才的就要把事办漂亮了。
于是乎,晚宴正办的如火如荼之时,白福公公就瞄见了在殿外探头探脑的李鹤。
当时,殿外候着不止白福一人,多的是各宫主子的奴才,他瞧见了,自然也有人瞧见了。
“你过来,”白福招手,让他过来说话。
李鹤笑着跑过来,客气道,“白爷爷,小的过来看看。”
白福还没发话,旁边就有人凑上前来,喝道,“哦哟,这不是李鹤吗,有多攒没见上面了。”
周围自有人认识李鹤的,三年前,李鹤作为钟公公未计名的弟子,风头无量,认识他的,比他认识的还要多。
李鹤多年未出来,自此见了众人也是感受颇多,团团见过一圈,你来我往,一时聊得兴起。
正聊着,忽听有一人阴阳怪气的插话,“李鹤,你这是王八露头,喘上气了。”
听得清楚的众人,倒抽一口冷气之余,就把说话的那人给让了出来。
李鹤一眼瞄过去还想不起来,经旁边的人提醒,他想起,这人是如今跟了华贵人的穆梁。他人没怎么出来,消息并不闭塞,当下直起了身,冷冷的回了一句,“原来是穆公公。”
那人确实是宫中辈分颇高的老人了,华贵人在昭德二年进宫,就跟过去了,主子得宠,他算的上是宫内一等红人。李鹤此时还不想把事闹得难看,再说他是有差事在身,能忍则忍了。
可惜有人并不这么想,穆梁瘦小的个子,细眯着眼,长的人模人样,就是不说人话,“听说你小子,跟的是那位,怎么着跟不住了,想出来找出路?”
这要是忍下,李鹤直接可以找根绳子吊死了,“说的是哪里话,”他居高临下的看着那个只到他鼻子尖的某人,微微一笑道,“一日为主终身为主,奴家可不是那种见三望四的凉薄人。”
穆梁原是齐太妃一手提拔出来的人,先皇一死,齐太妃连太后位都没拼上,去了约等于冷宫的清凉殿,自守宫门,不问世事。
齐太妃也放了一干奴才自寻出路,可谁能走,穆梁却是不该,他是跟着齐太妃一路爬到了现在的地位,怎么主子不行了,他就自己另谋出路了。
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李鹤一上手就捅了人家心窝子,穆梁当下就翻了脸,大声道,“哪里来的杂种,目无尊卑,胆敢毁誉贵人,来人哪,拉出去,掌嘴。”
“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