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公公带着他们一路往上去,张祺是紧张到没表情,张恒是猜测的克制,方秀芝冷静自持,只有张婉婷走的是稳稳当当,就是走马观花,眼珠子亮的厉害。
银盏站在门口,见了他们来,就推手开了门,屈膝颔首,跟一般大户人家出来的婢女无甚差别。
转着心思一直没松懈的张恒很快从她身上移开视线,从打开的门里望进去,发现偌大的雅间里,竟然动静全无,仔细察看,才发现其中唯二的两个人就坐在临窗的榻席上。
若是家中长辈召见,这种情况实属正常,也显亲切随意。
但明明是应他们的邀请上来的,看起来主家年纪也不大,不论对谁这也过分傲慢了吧。
张恒不得已再次转头去看张祺,却发现对方一副隐忍的摸样,直直盯着人家的女眷看?这……何解啊?
相比较张恒,他对他的三哥张祺早未蒙面就知道了不少。
他是张老太爷亲手教养大的,六岁就搬到了老太爷的东暖阁,直到十四岁那年,老太爷亲自把他送到了百舸学院。八年来,他母亲想见他还要问过大管家的意思。一老一少,整日呆在一起,年纪轻轻的他,知道的朝野秘事比之他闲淡清风的父亲那是翻倒个还要多。
所以他对他这位堂哥的事迹是素来钦佩的,在张祺进京后,他也乐意跟他交往亲近,张祺虽是个冷淡性子,一是老太爷的关系,二是张恒的为人,一来二往之下,他们俩竟然相处愉快。合成了张府唯二的怪胎,一个是初来乍到以及性格导致的,另一个纯粹的过分优秀的缘故。
走的近,自然不会怀疑他的品性,见他这般行为,他不会第一时间把他的失态往龌龊的地方想,只以为其中定有缘故。
自然,有些人是不会这么以为的,比如方大小姐,她不喜欢张祺,第一眼看见就不喜欢,她喜欢文采风流,有魏晋之风的翩翩少年郎,才看不上粗蛮汉子的武夫。
而张恒的才学品行满足了她所有的想象,她励志将来也能跟母亲一般做一个二品大员的妻子,在地方尊荣无限,年纪再大点,就能跻身真正权贵之流,为子孙后代创下大好基业。
这次能出来,张小七缠着张恒非要答应,也少不了她的怂恿,张恒对人体贴,从来对她都是亲善的,她就觉得她应该也是喜欢她的。
她到京城就憋屈着自己,不敢大声说话,不敢随意走动,就怕行差踏错,惹口舌之非。付出这么多,还不都是因为他,他没道理不感动,要知道在应天,多少豪贵人家都想见她一面,母亲都替她拦了,告诉她,她应该得到更好的,确实,她理该得到最好的。
像他这种在公开场合下,还能对人家的女眷愣神的男人,怎么会是她的良配,回去定要告诉母亲,父母皆逝的福薄之人,如何能成他们家女婿。
她这边在胡思乱想,那边已经说上了话。
“……夫家姓木,从北边来,我家大人跟张大人有同泽之谊……没想到在这里还见到了张公子,实属难得,这是张家的两位小姐吗?不愧是张相爷家出来的好女儿,娴静端庄,秀外慧中……”
李君瑞稳坐一头,压着阵势,连个眼皮都没抬,任凭婉容在一边胡说八道。
张祺坐的是婉容的下首,听她说话,本是凝神静听,渐渐的浮出一抹笑意,荡在了唇角处,看着她的眼神,越发生动了。
张恒是越听越糊涂,就是不能表现出来,这对夫妻好生奇怪,男的从头到尾一句话不说,女的在那边滔滔,莫不是这位女子的家世比之男子更有来头?
“夫人谬赞了,不过这位姑娘是应天巡抚方大人家的小姐,跟小子家有姻亲,过来暂住几天而已。”
“哦,原来如此,”等的就是这个,婉容顺水而上,自以为笑的慈眉善目,“方姑娘在家做什么消遣?读到哪本书了?到京后有没有到哪处去玩过?”
方秀芝本就对她的做派不太看的顺眼,又做出一副高高在上的长辈摸样,越发讨厌,脸都绷不住了,沉了一沉后干巴巴的回道,“夫人,不如一起看人放河灯,如何?”
这是不屑与你多谈,婉容只觉得这女孩好强的气性,姿态摆的也过高,不是个好相处的,也不知道张祺作何感想。她一点没觉得被人冷嘲了,反倒着紧去看张祺。
张祺刹那收了笑意,冷光要是能成剑,方大小姐这会该倒下了。
这是生气了?为她?婉容看的清楚,回头又见方秀芝像是受不住张祺的眼神,委屈上了,向着张恒的方向张看了一眼。张恒根本没注意到,也就劝慰不了她,方秀芝伤心懊恼,委婉的低下了头。
原来如此,那就是真不合适,算了,娶妻娶贤,过日子是老婆,又不是她能力强的爹,就不信找不到个足够相配的,无论如何,她打心里希望张祺能够如意。
“那方小姐就过去坐吧,那边看的清楚。”婉容的脸色也冷了,说完这一句,再不看她一眼。
只要是地方来的,除了那个王爷,再没有人比她父亲的官位更高,方秀芝早不耐烦了,当下拉了拉身边一直往窗外张望的张小七道,“我陪你去那边看吧。”
张婉婷根本没留神这边,心思全在那处,听她这么一说,自然欢喜,“好啊。”
“哥哥,夫人,那我们就去那边坐了。”张婉婷脚尖早就翘着外面了,到还知道安奈住要跟人打声招呼。
张恒平静的点头,看都没看方秀芝一眼。
方秀芝的视线再次落空,心酸委屈齐上了头,面色阴沉,再不如刚才的大方。
两人离开,去了窗台下坐,银盏送了茶点过去,方秀芝默默的坐着,再不理人,到是张婉婷颇有兴致,每样都尝了一口,还莫口子的叫银盏为姐姐,嘴甜的很。
婉容一时心思沉重,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李君瑞在桌底下拉了她的手,转头跟贴墙的钟公公吩咐道,“去叫碗面上来。”
“是,”钟公公应声,笑看着剩下的两位,问道,“几位,用过晚膳没有,要不然陪着吃几口,听说此地用鱼汤煨的面食不错。”
张恒拿不定主意,想让张祺做主。
张祺听了一耳朵惊诧,反问询婉容道,“来时,没用过晚膳吗?”一脸焦灼的摸样,很是担心。
婉容刚被面食吸引了兴趣,就见他很是在意的看着她问话,顺遂的摇头,“没呢,有炸小鱼吗?”
“这里没有,外面摊子里可能有。”钟公公如实回答。
“我去买。”张祺嗖的站起身来,急忙道,“很快的,还要吃什么,我记得你最喜欢吃街面上的小食,那我都买一些来。”
他说这话,几乎自言自语,边说边往门外冲,留下一室茫然……
方秀芝鄙夷的冷哼了一声,用绢子垫了窗台,这才靠了上去,独自览景。
张婉婷再无心也觉得不对,抬头便寻到了已然跑到街面上的三哥,尴尬的也试图做解释,“我在家时也特别喜欢吃这些,三哥他们也常给我买东西的。”
她是在同方秀芝说,可惜对方哼了一声没什么反应,只能回头求助她四哥。
可怜她四哥也一脸震惊的摸样,支吾的在那边尽力说话,“我……我三哥,就是性子急了些,心地是好的,对弟弟妹妹是真的很不错,木大人,木夫人在北边时,应该是知道的吧。”
木大人是相当沉得住气,不说是也不说不是,不过是大致不悦的冷哼了一声。
听了这一声出的,不知为何张恒的后脊背都出汗了。
木夫人到是通情达理,说出来的话,却是相当不可理解,“哥哥自然是好的,你们也不错。”
“什么?”
“张恒,张恒,你在里面吗?快给小爷出来,我有话同你说。”
门外有人敞着喉咙叫唤,张恒一听,就知道是廖五来了,马上站起来说道,“木大人,木夫人,这是廖丞相家的七少爷,要是不方便,我这就去……”
“无妨,让他进来吧。”这是今晚‘木大人’说的最明确的一句话。
要说刚才此人是刻意弱化自己的存在,那么现在他就完全从暗处走到了明处,似乎有些东西哪里不同了。
在一刹那,有个疯狂的意念在他的脑子里一直突突进犯,只是完全不敢把它挖出来看究竟。
钟公公去开的门,发现外面就站着两个人,廖五跟一个穿宝蓝压花直身的青年,身量比跑出去的张祺不差多少,大方脸,虎目,颚下有须,站着就像是一堵墙,很是气势。
“大哥,快些进去,张恒肯定在里面。”
廖五见门开了,着急要进,却不妨被他自小就崇拜的大哥从后面拉住了腰带。
如今新上任的羽林卫统领廖昌远廖大人见到开门的人时,当场被震住,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藏,只晓得他们是莽撞的过头了,要紧关头竟然只想着撤走,便下意识的就揪住了他家五弟。
钟公公自若的跟他先点了点头,后又摇了摇头,跟着才做了个请的姿势。
可能是对方过于清冷的态度,终于把廖大人给提回了神,慌忙一拱手,发现说什么都不合适时,不免又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