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缓缓地驶到了城门口。
意外的是,城门口居然等着许多老百姓,都纷纷提着礼物来替沈苍抉送行,场面倒有些叫人感动。
听见外头的动静,如玉也好奇地揭开车帘的一角,偷偷往外看去。
沈苍抉一袭白衣胜雪,站在人群中间,格外醒目。
做官能得百姓拥戴,大概没有什么比这个更令人欣慰的了。
如玉坐在马车里头,远远地望着沈苍抉,突然间,有些入了迷。
刚才如果不是沈苍抉那抹疏离而不耐烦的眼神,初见之时,她真的几乎就要将他认错。
只因沈苍抉长得实在太像儿时的枫儿哥哥。
可是,除了容貌,却又几乎没有其他相似的地方了。气度、眼神,举手投足,眼前的沈大人和她的枫儿哥哥又分明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突然有些失望,她的枫儿哥哥已经死了。当年,他们在关外遇到流寇,枫儿哥哥为了保护她跌进了万丈悬崖。
万丈悬崖万丈深,又怎么可能还活着?
已经好久没有想过幼时的事情,未料今日见着沈苍抉,幼时的颠沛流离,饥寒交迫又猛然袭上心头,让人难过得有些想哭。
两行眼泪猝不及防地掉落下来,如玉连忙抬手去擦,抬眼间又无意对上沈苍抉突然投过来的目光。
不经意的眼神触碰,竟让人慌张得忘记该做什么,回过神来,眼泪已经顺势流进了脖子里。
冰凉的触感传来,惊慌失措用手背去擦。然而,再抬头时,哪里还有沈苍抉的影子。
莫名地有些失落,放下车帘,重新坐回位置上。心里突然变得空落落的,挺难受,不知道为何这样。
“夫人,有哪里不舒服吗?”觉察到如玉的脸色有些不好,蓉娘关切地问。
如玉尤自有些伤心,听得这话方才抬起头来,勉强地扯出一个笑容来,“没什么,只是有点想家了。”
蓉娘一听,也是心疼,叹气道:“难为夫人您了。”
如玉笑笑,又默着声低下头去。
……
出了城,车队行进的速度开始快起来。
如玉打小便不大能坐马车,马车速度稍微快些,便将她颠得有些头晕眼花。快到前方合水镇的时候,终于没忍住“哇”地一口吐了出来。
蓉娘吓了一跳,忙朝外大声喊:“停车!快停车!”
外头车夫听得蓉娘急慌慌的声音,赶紧一拉缰绳,将车停了下来。
马车刚一停稳,如玉便从车里跳了下来,一溜小跑,到一颗大树下头方才蹲下身子大吐起来。
在前头骑马开路的清心回头见后面车队没跟上,右手微抬,命令全部车队都停下来。
这时候,后面跑上来一青衣家丁,清心骑马往前几步,问:“怎么回事?”
青衣家丁回说:“清心公子,是夫人有些不舒服,蓉娘让小的来问,是不是可以整队停下,让夫人稍作休息?”
清心闻言微微皱眉,下意识地往后面沈苍抉的马车望去。大狐狸应该不喜欢这位新夫人吧?为了她耽误上路的时间,有可能吗?不骂她麻烦精都算好的吧?
犹豫片刻,正要拒绝,却听得沈苍抉的声音从马车里悠悠传来。
——“整队休息。”
清心猛的瞪大眼。奇闻啊!
……
如玉在大树下哇哇地吐了一阵,直将黄胆水都吐了出来方才浑身发软地坐到一边的大石堆上休息。
蓉娘早已备好水,见如玉吐完,忙递了上去。
如玉道了一声谢谢,就着水漱了口,又喝了两口清茶,如此才觉得舒服些。
蓉娘扶着如玉往前头更空旷的地方走去,紫鹃又从车上拿了软垫下来让如玉坐在地上休息一会儿。
如玉心里很是过意不去,摇头不肯坐,又转头与蓉娘说:“耽搁大家赶路已经很不好意思了,我现在已经好多了,咱们还是继续赶路吧。”说完也不管蓉娘怎么说,拉了紫鹃便往她们坐的马车小跑回去。
蓉娘在后面没拉得住,只好派人去前头和大人通报一声,自己则跟着夫人后面上了马车。
未料,等了片刻却没等到车队重新出发,反而将清心等了过来。
清心行马至如玉乘坐的马车外面,“夫人,大人请您去他的车上。”
如玉一呆,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是不能和别人共乘一车吗?
事实上,别说是如玉,就连蓉娘也怀疑自己听诧了去。
揭开车帘子探出头来,不放心地又问一遍,“你方才说的可是请夫人去大人的车上?可真是大人说的?”蓉娘尤有些不信,她们家大人一身的怪癖,这不和人同乘便是其中之一,她委实不相信他会主动请夫人过去同乘。要知道,他前阵子还将夫人冷落在梧桐苑里。
清心听得这问,也不禁摇头苦笑。跟着大人这许多年,这也是他头一次见大人愿意跟人同乘,甚至还是他主动提起。
记忆中,即使在上回去北阔的路上,云罗生了大病,也只是将马车让给她,请了大夫随行照顾,自己则骑马而行。
在此之前,真的从来没有人能和他们家狐狸大人同乘一车。以至于方才听得吩咐时,他的第一反应也是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再三确认,最后被他家大人冷眸一扫,吓得他赶紧屁颠颠地过来传话。
“大人说,此去青州,还有大半月的路程,只怕夫人再晕车会耽误了上任的时间……”虽是大人的原话,可说出来总觉得哪里不对,于是悠悠地住了嘴。须臾,又探过脑袋,对马车里头的如玉道:“夫人,大人的车坐着更舒适些,您过去坐定不会再晕车。”
如玉听得一个头两个大,她是宁可晕车难受也不愿跟沈苍抉一辆车啊!
万一他心血来潮问她些什么,而她又答上不来的话,岂不一下子就露陷了?
万一身份被拆穿……如玉简直不敢再往下想。她不怕被治欺君之罪,她只怕连累了远在凤凰城的苏府一家。
“夫人,既然是大人让您过去您便去吧,大人那车坐着舒服,您的身子也好受些。”又悄声说:“夫人,大人这可是头一次允许人和他共乘呢,想来大人对您也不是完全没心的,您这一路上可得好好把握啊……”
蓉娘当如玉是半个亲闺女儿,作为过来人便免不得要提点她几句。
只是,如玉哪儿有心思考虑那些,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沈苍抉要和她探讨诗词歌赋的场景,因为这个,已经害怕得全身冒冷汗了。
这真的不是她庸人自扰,毕竟她家小姐是和京城三姝齐名的云苍四大才女之一,难保沈苍抉不会心血来潮地想和她探讨下诗词歌赋,人生哲理。
可是,她大字不识两个,满脑子的豆腐渣,要她给人捶捶腿捏捏肩什么的还行,诗词歌赋什么的真的是另一个世界的东西吧……
“可不可以不去啊?我在这儿待得挺好的。”真的不想去啊!
清心楞,这种能和大人近距离接触的机会简直千载难逢好吗?敢拒绝大人的邀请,结局真的不要太悲惨好吗?反正,这话他是打死也不敢去传的。
“夫人若真不想去只好麻烦夫人您自己和大人说去,小的话已带到,这就先退下了。”
如玉被噎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呆呆地看着清心打马往前走了。
“蓉娘我……”实在不想去啊!
“夫人,既然是大人让您过去,您就安心去吧。”又提醒说:“夫人您总得为您的将来想想吧?”言外之意,又在暗示她要趁此机会赶紧抓住大人的心。
如玉还是害怕,万一露陷了怎么办?她是装傻呢还是装傻呢还是装死呢?
“夫人,您就听蓉姨的吧,您打小便不大能坐得了马车,既然大人的车舒适些,您去那里这一路上也省得少受些罪。”紫鹃也劝。
“紫鹃……”如玉不懂紫鹃怎么也让自己过去,这样独处……实在太容易露陷了,尤其是她向来对自己的智商没什么自信。她真的宁愿他像之前那样,把她扔在梧桐苑不闻不问,她也懒得费劲去应付他。
紫鹃背着蓉娘偷偷给她使了个眼色,又拍拍她的手安慰,“去吧,大人等着呢。”如果能和大人朝夕相处有了感情日后再回京城,她们的日子挺定好过许多。在这踩低捧高的大户人家,有个依靠是多么宝贵的的东西。
如玉虽不聪明,也明白这个道理。纠结一阵,正准备去,陡然间,却听得外头传来一道不悦的声音,带着几分不悦,“怎么?还要本大人亲自来请?”
听见这声音,马车里的三个人皆是一楞。蓉娘最先反应过来,忙应,“来了来了,夫人方才收拾了点东西,这就下来了。”连忙将如玉从马车里推了出去。
如玉被突然地推出来,猝不及防,站在车沿上重心不稳的晃了两下,在摔下去之前连忙抓住扶手站稳,待站稳后方才吁吁地喘了两口气。
“还不下来?”沈苍抉似笑非笑将人看着,感觉要是如玉再不下来,他便要伸手拽人的样子。
如玉吓得腿一软,连忙从车沿跳到地上。
马车不太高,对于如玉来说,跳下来委实不算什么难事。不过,一个大家闺秀真的会这么跳马车?
不料,她这一跳太猛,又好巧不巧地踩到了一颗大石子,脚下一崴,眼见就要摔倒。
脚踝的痛感传来,下意识地便想抓住个东西将身子稳住,而面前就只有沈苍抉一个人……只是扶一下,应该没什么问题吗?
万万没想到,沈苍抉突然坏笑着地往后退了两步,这一退,如玉便硬生生地面朝大地载了个大跟头。着实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