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快要抱住他那一刻,梦里陆锦川却忽然出现了,他抢走了那个孩子,冷冰冰的望着她:孩子会留在陆家,但是甄艾,你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他只要孩子,不要她……
她忘记了,忘记了,除了她要不要孩子之外,还有她没有料想到的一种最残忍的可能。
也许,陆家会留下他们的骨血,却依旧,不接受她这个不讨喜的儿媳妇。
也许,在美丽优雅的傅思静与她之间,他会考虑傅思静才是他的终身伴侣。
甄艾在噩梦中惊醒,冷汗却已经将身下的床单都湿透了。
她瞠然的睁大了眼眸,手掌心里紧紧的攥着他的那一枚戒指,直到硌的她掌心生疼。
她不敢冒险,在舍不得这个孩子的那一刻,她就不敢去冒任何可能会伤害他的风险。
如果他不要孩子,或者强留下孩子……
这两种情况,她都没有办法接受,也绝不可能接受。
他还只是一个小小的胚胎,可她却好似已经感觉到了那种骨血相连相依为命的牵绊。
寂静的冬夜里,房子里温暖如春,可她坐在那里,将湿透的脸埋在膝盖之间,却觉得整个人如坠冰窟。
人间三月,万物生长。
出门的时候,不用再穿厚厚的冬装,最开心的莫过于女人。
甄艾气血弱,又有了身孕,更是畏寒,出发那一天春光很好,她却仍是裹得厚厚的,饶是这般,一张脸都苍白的没有血色。
坐在妆台前化妆的时候,刻意用腮红刷刷了重重一层绯红,却依旧还是掩不住那一种透明的苍白,直到涂了鲜少用的樱桃色的口红,整个人才瞧起来气色好了一些。
她下楼,陆锦川的车子已经在楼下等着。
也并未曾有太多的行李,不过是换了一个大点的包包,她给岑安的新婚礼物,是一份她自己手工制作的礼品,还有她写写废废,花了两三天才写好的一副字,一并装在了随身的包里。
消夏园里的佣人们已经换了轻便的春装,陆锦川更是早已穿的单薄。
这样的节气,甄艾觉得至少还要穿大衣吧,他却只是穿了衬衫和西装。
“怎么穿这么多?”他有些讶异,蹙了眉打量她,仿佛觉得她虽穿的看起来臃肿,可整个人却好似更瘦了。
原本就很精致的脸,竟然两腮一丁点的肉都没有,气色乍一看不错,可细细的瞧来,却仍能瞧出不过是化妆的作用。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他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这边没什么不好的消息传给他,只是她好似越发的不爱出门,多数时间都是一个人在房间里,偶尔天气特别好,才会来园子里逛逛,只是,不怎么亲近笑笑和闹闹了。
甄艾摇摇头:“我没事儿,不过是惦记岑安,昨夜没有睡好。”
这也是事实,后日就是岑安的终身大事,她又怎么能高枕无忧安然入眠?
他的目光里带着疑惑,甄艾不想他再多问,干脆拉开车门上车。
车子平缓的驶向机场,同样的一路无话,同样的,没有一次视线交流。
快到机场的时候,陆锦川忽然侧脸看她:“甄艾。”
她下意识的回神,转过脸来:“怎么了?”
春日阳光妩媚,从车窗那里照进来,落在她的脸上,映的她近乎透明的肌肤带了几分不真切的恍惚。
她涂了鲜艳的口红,仿佛是不愿自己看起来气色太差。
可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用这样的艳色,总是清透淡然,仿若一汪水一样透彻见底的女人,忽而的娇艳起来,他忍不住目光就定格。
甄艾被他这样的目光盯着,怪不自在,不由得就低下头来:“有事吗?”
“从前你怎么不涂口红?”
他忽然而来的一句,要她蓦地一张脸烫红起来,葱白一样的指尖仿佛有些无措似的,揪着身下座位的边缘,微微的用力。
“我觉得颜色都太艳了,不喜欢。”
“很好看。”
他的声音那么轻,轻的她生出一种恍然如梦的错觉。
可仍是在车子上,狭小的空间里,他与她占据车座的两端,隔着他们自认为的那么远的距离,实则,只要一伸手,就能触到对方。
可,就是,谁都没有勇气。
她沉默着,长久的沉默,沉默到他的血液似乎都要凝固了。
“谢谢。”
她忽然开口,轻轻的两个字,斩断了所有亲密的牵绊。
他紧绷的心脏就那样散漫下来,唇角有漫不经心的笑缓缓溢出。
那就这样吧。
“待会儿,还有一位朋友要和我们一起去参加婚礼。”
他的话,她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并没有询问是谁。
他也正不知该如何回答,她不问,他也就没说。
陆家的少爷,自然是要待在贵宾室候机的,陆成推开门,她迈步进去的时候,就看到了坐在那里,脊背挺直,姿态端庄的傅思静,正小口小口的喝着咖啡。
她的步子一顿,一颗心忽然就苍凉冰冻了一般,恍神之间,傅思静已经放下咖啡杯抬起头来,她的目光幽静的滑过她这一瞬间变作苍白的脸,然后那一双漂亮莹润的眸子里,已经有了淡淡礼貌的笑意。
“锦川……甄小姐。”
她站起身,连身的裙子,勾勒出她窈窕的身段,她的个子比平常女孩儿高一些,就更显得气质斐然。
她开口打招呼,叫着他的名字,是一种自然而然的熟稔,而她,唤她甄小姐。
甄艾一点一点的敛住思绪,平静而克制的看了傅思静一眼,然后,微笑,点头。
“傅小姐。”
陆锦川的眉宇微皱,在傅思静唤出‘甄小姐’那一刻。
傅思静那样聪慧的性子,自然立刻敏锐的察觉到,但此时补救,更显愚蠢,她干脆装作没有看到。
三个人坐下来,他们夫妻坐在一张长沙发上,她独自坐在一张单座的沙发上。
服务生上了茶水,上好的茶,青碧的色泽,要人看了就觉得心旷神怡。
甄艾却微微的皱眉,小声对服务生道:“给我一杯清水,谢谢。”
“怎么忽然不喝茶了?”她是很喜欢茶的,消夏园里有一个很漂亮的茶室,里面珍藏着形形色色的茶,她隔几天总要过去泡在里面大半天的。
傅思静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眸子不经意的扫过甄艾过分苍白的脸,随即又若无其事的轻轻吹开杯子里水面上的浮沫。
“胃有些不舒服,想喝点温水。”
他的目光立刻就带了关切:“怎么胃不舒服?是不是没有吃早饭?”
忽然有些懊悔,他来了就让佣人去叫她,甚至忽略了她吃没吃早饭的问题。
“吃了,我自小就这样,姑姑说了,是从前不知道忌讳,贪凉的东西才会弄坏了胃。”
她不想让人起疑,所以这样一五一十的解释,还搬出了席蔓菁。
“我让陆成给你买点药……”
他的眸光温柔下来,想到她十来岁没了母亲,甚至连他都不如,他纵然无父无母,可叔叔婶婶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疼,她呢,懵懂的生理期,都是自己一个人胡乱摸索着过来的。
“不用,我吃过药了。”她哪里敢乱吃药?
瞧着她喝了点温水,脸色没那么苍白了,陆锦川才稍稍放下心来。
独自坐在一边的傅思静,整个人却犹如魂魄游离了一般,有些淡淡的怅然若失。
再怎样散漫的男人,也有心窝里最柔软的一块。
她从不知道,那么温柔会关心人的陆锦川,竟会这般的,要人迷醉。
可那温柔不是给她的,她清醒而又克制的明白,所以她还能保持着自如的神态安静坐在他们的身边。
可心里却那么苦,比这微苦的茶汤还要涩上几分。
思静啊思静,你还要等多久呢?
也许等到你满头白发了,也等不到他这样的一面吧。
不,也许她就幸运的等到了呢?
甄艾可以做到的,她也可以,她从不觉得,让一个男人爱上自己,会这样的难。
傅思静的房间与他们的并不在同一层,婚礼前,甄艾几乎没有再见过她。
下飞机之后,她觉得身体很累,回房间洗了澡就躺下休息了。
直到晚上昏昏然醒来,察觉到卧室外面有人低低的说话声,她方才吓了一跳,清醒过来。
换了衣服拉开房门,他已经换了舒服的便装坐在沙发上,听到她这边的动静,抬起头来,扬眉一笑:“吵到你了?”
她摇头,觉得口渴,走过去想要倒水喝,他却已经先给她倒了一杯温水递过去。
“谢谢。”
她接过来,一口气喝干,这才觉得五脏六腑都畅快起来。
“下午睡这么久,晚上要走困了。”
他觉得,他们这样心平气和说话聊天的时候,好像特别的少,而如今,就显得格外弥足珍贵。
“睡不着,正好出去走一走。”
她小声说着,走到露台边,北京的夜是五光十色的热闹,出去看一看也好。
“正好我也要出去……”
他说着就顺势站起来,“这边的酒吧很有特色……”
转而想到她不喜欢那种场合,赶忙改了口:“我们去天坛看看也可以……”
她刚要开口,门铃响起,陆锦川听到陆成的声音,只得走过去开门。
“傅小姐……好像吃错了东西,刚才吐了几次,少爷,您要不要去看一看?”
陆成说着,却是有些不安的看了不远处的甄艾一眼。
但傅小姐是陆家的客人,来的时候太太交代过要好好照顾她,他自然也不能坐视不理。
“叫医生了吗?医生怎么说?”
陆锦川好似有些不悦,但又不得不忍着,他对傅思静谈不上喜欢,但也不讨厌,至少她这样的女孩子比那些娇滴滴的千金小姐好太多了。
男人最是怕麻烦,当然都欣赏那些识大体又懂事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