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餐饭,陆锦川只是偶尔客气的对她微笑一下,甚至在她道谢和关心他的伤势时,他的神色也是丝毫的异样都没有。
“桑青……”
陆锦川离开之后,晏太太看着她失魂落魄的坐在客厅里,小脸雪白的样子,不由得轻轻唤了女儿一声。
晏桑青的眼泪立刻就掉了下来:“妈,他为什么不喜欢我?”
她精心的装扮自己,可她眼里所有慎之又慎的小细节和每一道精心的程序,他压根就没有看在眼中,她热热闹闹的准备着,可他只用客气和疏离的态度,就粉碎了她的所有绮梦。
晏太太把女儿搂在怀中:“乖宝,你还小呢,这世上好男人多着呢……”
晏太太也不愿女儿继续沉迷下去,毕竟,那陆锦川到底是女友的人,感情还不错。
“可我就是喜欢他,就是喜欢他!”
晏桑青大哭起来,晏先生听不得女儿哭,赶忙的哄:“行行行,咱们青青喜欢的,爸爸无论如何都要给弄回来!”
晏桑青一下止了哭声,却仍是抽噎着看着父亲:“真的吗?”
晏先生拍拍胸脯:“我什么时候骗过我的乖宝?”
晏桑青破涕而笑,扑过去抱住晏先生的脖子撒娇:“爸爸真好,爸爸最好了!”
晏太太看着女儿又哭又笑的样子,却不知怎么的,心里仿佛被什么堵住了一样,只觉得透不过气来。
宛城开始下第一场雪的时候,陆臻生忽然陷入昏迷,医生束手无策,锦年当时就晕了过去,整个陆家,前所未有的陷入恐慌阴影之中。
婶婶醒来之后守在叔叔床前,不说话,只是流眼泪,陆家的下人走路都不敢大声,所有人都如惊弓之鸟。
甄艾守着锦年,怕她出事,寸步不离的守着,陆臻生始终昏迷,医生说,他若今晚能醒来,那还能撑一段时间,若醒不过来……
他无法想象,他的神,他的至亲,躺在棺材里的样子,永远,无法想象。
陆锦川一个人出了别墅,去车库拿了车子,发动引擎就冲出陆宅大门。
大雪纷扬,路上几乎看不到车子,尤其是这样的深夜,漫长的道路似乎都透着孤寂。
二十日前,晏先生状似玩笑一样问他如今有没有谈婚论嫁,觉得晏桑青怎么样?
他当时就如实相告,说了与甄艾的关系和预备复婚的打算。
晏先生当时什么都没有说,陆锦川也只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十日前,听说晏家九小姐忽然重病,不吃不喝,几乎香消玉殒,晏先生来求他,可不可以去看看晏桑青,她是因为他,方才会得这样一场病。
他想了许久,到底还是拒绝。
无论如何,他不能给晏桑青任何的希望,他给她希望,就是在给甄艾失望。
他舍不得。
晏先生当时说,若晏桑青有任何意外,整个晏家都不会放过他。
陆锦川觉得很好笑,这世上很多人都这么奇怪,是晏桑青喜欢他,他不喜欢不回应而已,却仿佛他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他才是罪魁祸首一样!
而后来晏清君来找他,却是替父亲向他道歉,晏先生太宠女儿,所以才会言语失控,他无意和晏家结仇,自然是愿意化干戈为玉帛。
原本以为此事在晏清君来见过他之后,就该彻底了结,毕竟,晏桑青的病渐渐的好了。
可是三日前,晏家太太亲来求他,哭诉他们的女儿非他不嫁,甚至闹着要出家了……
陆锦川觉得好气又好笑,如果这世上任何感情死缠烂打就能得逞,那么他和甄艾,也不用四年才修成正果了。
他没有答应,他不能答应,他只有一个女人,这一辈子唯一一个女人,他只会娶她一个。
可是如今,他却要去晏家哀求,求他们施以援手,陆锦川恍惚知道,他该用什么来换,可他竟是不得不做。
要他另娶他人,他绝不可能做到,可要他眼睁睁看着叔叔死去,他更是一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
大雪纷扬,渐渐遮天蔽日,深夜的宛城,安静的和白日截然不同,竟像是两个世界。
陆锦川专注开着车子,手机却响了起来,他看到是甄艾的号码,犹豫了一下接起来。
她的声音隔着遥远的距离,仿佛是踏着千山万水来到他的耳畔,有那么短暂的一个时刻,陆锦川竟是生出一种妄想。
不如就和她远走高飞,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就走的远远的,再也不回来,再也不被打扰。
可她的声音细细的,带着缱绻,一丝一缕的缠在他的心房上,却是把他的理智给拉了回来。
走,当然可以,他可以做甩手掌柜,可以在整个陆家最危机的时候不管不顾的离开,然后去过他潇潇洒洒的人生,可他却更清楚的知道,如果他真的这样做了,怕是甄艾第一个,就会离开他。
陆锦川怎么都忘不了,叔叔病重消息传来那一刻,甄艾正在他的身畔。
彼时她穿墨绿色的绒线毛衣,到脚踝的羊绒黑色长裙,她的背影看起来分外的袅娜而又纤细,仿佛正是那花斛里快要绽放的一株水仙。
那时她正站在花房里修剪着枝叶,听得这个消息传来,她甚至并没有太多的情绪波动,只是放下剪子走过去,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她的眼睛仿佛会说话,更仿佛只是柔和沉静的一湾碧水,她握着他颤抖的手指,握的很紧很紧。
她说,锦川,我和你在一起。
她不说承诺,不掉眼泪,没有那些花言巧语,她只是温柔的告诉他,她会和他在一起。
这就够了,在一起,有很多的时候,大约比我爱你还要让人心动。
“锦川,锦川你有没有在听?”
她一声声唤他,他的视线忽然从漫天飞扬的大雪之中收回,这才惶然发现,若再慢一秒,他的车子几乎就要冲出道路。
脊背上陡地浮出一层的冷汗,陆锦川死死踩了刹车,待到车子堪堪停稳,他方才低低应了一声:“我在听,小艾,怎么了?”
“婶婶刚刚睡着了。”甄艾的声音却放的很轻,似乎是柔软的羽毛,在轻轻搔动着人的耳膜,“她睡的很不熟,我怕会吵醒他,锦川,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小艾,我听得到。”
“那就好,我听婶婶说,晏家的医术是代代相传的,十分了得,尤其他们家如今这个七少爷,更是杏林圣手,锦川,你听我说,到了晏家,千万要注意态度,不管他们刁难也好,或者是婉拒也罢,你千万不要使性子,他们有什么条件,你也都尽管答应,现在没有什么比叔叔的身体更重要……”
有的人一生或许都遇不到自己命中的星光,可有的人,却那么幸运。
她是他命里的星光,他永恒的日月。
陆锦川觉得眼眶酸痛,鼻腔里更是刺痛难忍,他喉咙似乎哽住了,好大一会儿都不能说出话来,甄艾却依然在絮絮的叮嘱。
她很担心陆锦川会因为叔叔病重心急而失去理智,若是惹怒了晏家,那就实在得不偿失,叔叔婶婶是好人,他们待她这般包容,谅解,将她视作一家人一般关爱,她没有什么能回报的,只能尽心尽力的为他们做一些事。
“锦川,咱们如今有求于人,不得不低头,你万事都以叔叔身子为重,千万不要冲动……”
“我知道,你放心。”
陆锦川死死的攥住双手,不知该怎样的克制,才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什么异样。
深夜的晏家热闹起来。
晏家二老也不是十恶不赦的人,但因为儿女,却有点睚眦必报。
陆锦川说了来意,晏先生就先摇头:“我们家小七,就是因为身子不好才学了医术,平日里也不过是给自己调理身子,帮家里人开个方子,我和太太等闲都不劳动他,陆先生的病,还是另请高明吧。”
陆锦川知道因为几次三番的拒绝晏桑青,晏先生心中犹然还有怨气,此刻被他干脆拒绝,也不得不放低姿态,再次请求:“……实则是寻常医生也束手无策,我婶婶听说晏七少爷曾经将林家的老爷子从鬼门关前拉回来一次,宛城谁人不知七少爷医术高超堪比扁鹊素问?因此锦川方才冒昧相求……”
这事倒是真的,晏先生和晏太太听得有人夸赞自家孩子,自然也是与有荣焉,但两家有了嫌隙在先,此时若是一口答应,少不得让外人以为他们晏家怕了陆家。
更何况,想到他捧在手心里娇滴滴的宝贝女儿因为这个男人形容枯槁成如次模样,晏先生心里更是咽不下这口气。
“虽然如此,但我们小七性子古怪,我们做父母的也勉强不得他,陆少还是请回去吧,小七是必然不会去的……陆少大约也知道,我们晏家的几个孩子,自小感情就好,尤其桑青,她是我们最小的孩子,几个哥哥疼爱的紧……”
晏先生没有把话说完,但陆锦川也立时就明白过来,他话中意思无外乎就是说,晏七少爷因着自家妹妹的事,也是决计不肯相帮的,你们还是趁早死了心的好。
“晏先生……”
陆锦川忍了心中怨气,还要再次开口,晏太太却站起身来:“我上楼去看看小九,这孩子今晚不知道睡的踏不踏实。”
“唉,真是让人操碎了心,我也去瞧瞧她。”
晏先生也站起身,陆锦川再也没有办法待下去,只得告辞离开。
晏家佣人送他出去,初雪纷扬,犹如万千飞蚊,寂静降落人间,那佣人默默在前面带路,陆锦川披着黑色大衣,步履沉重走在晏家花园的花砖小径上。
积雪很快将他鬓发染了一层白霜,两肩也落了一层薄雪,他却仿佛察觉不到,只是大步的向着院门走去。
不远处的小楼上,亮着灯的窗子那里,层叠的窗帘忽然被人拉开,晏桑青消瘦了太多的一张小脸缓缓的露出来,他的身影根本看不到了,可她只是望着他离开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