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最好让那人横死街头,她也不必破这样一大笔财来消灾了!
任媛媛一到寺内,直接就问迎客僧:“闻道大师可在?”
“大师有贵客在。”
任媛媛有些失望,却也无法,闻道大师一日不会见第二个客人,她今日来,也只能先去虔诚上香祈祷,再给那孩子,念上半日的往生咒,要他早日投胎个好人家,也不要再这样日夜缠着她不放了。
任媛媛随着迎客僧去偏殿,辟出一间净室来,兀自念经祝祷不提。
临近中午,寺内备了斋饭,任媛媛用饭之后回来,依旧一遍一遍诵着往生咒,小七饭后在寺内闲逛,这里景致不错,她纵然一个人,却也不觉得无聊。
绕过一树苍翠青松,忽然听得一处净室内传来女子低低的诵经声。
小七最初并不在意,正待要悄悄走过去,免得惊扰了诵经人,却不料,在路过窗下时,她却忽然顿住了脚步。
那声音,实在有些熟悉,好似,在哪里听到过。
小七站着不动,又屏气细细听了一会儿,听得那些句子,往生,轮回什么的,她纵然不谙佛法,却也能猜到一点,她大约是在为某个死去的人而念经,祷祝他早日踏入轮回。
小七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直到那诵经声停住了,屋子内有窸窣的动静,她方才闪身悄悄的避开。
不过片刻,房间门被从里面打开,任媛媛伸了伸双臂,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腰,走下台阶来。
她似是念经的累了,出来走动疏散一番,小七看着她走远了,这才悄无声息的上了台阶。
她推开虚掩的门扉,净室小而整洁,佛祖前供奉着几柱清香,一个蒲团,一本翻开的经书,小七飞快的环顾室内,却又发现佛像前还有一个小小的长明灯,灯下挂着名牌,上面刻着‘姜一鸣’三个字。
小七踉跄的后退了一步,几乎跌坐在地上。
养父娶了继母的第五年,方才生下幼弟,养父十分开心,大字不识几个的人,却专门请人给弟弟起了这样的名字,为的就是将来小弟能一鸣惊人,光耀姜家门楣。
哪怕已经过去十三年了,小七还记得那时候养父抱着襁褓中的幼弟,喜笑颜开的样子,甚至,那一年,是她日子最好过的一年。
因为小弟的出生,养父心情的大好,连带着对她也有了笑脸。
小七很喜欢弟弟,纵然他们没有丝毫的血缘关系,因为,小弟几乎是她抱着长大的,继母好吃懒做,连对亲生儿子也不怎么上心,小弟的吃穿住行,几乎都是十岁的她,亲力而为。
名义上是姐姐,实则却和母亲一般无二,也是因为如此,小弟亦是十分的黏着她。
虽然后来,因为这些事,招致了继母的不满,不许小弟再和她多接触,可小七却还是忘不掉,小弟偷偷塞零食给她时的笑脸,小弟抱着她,不许养父打她时的样子。
十年了,小弟的尸骨或许早已化为腐土,他的灵魂,或许依旧不甘的在人世徘徊。
她苦苦的想要追寻真相,却没有想到,真相就这样突兀的到来了。
任媛媛与小弟非亲非故,怎么会给他点长明灯,念往生咒?
看这情境,她绝非第一次来这里,或许,已经持续了很多年了,又是为什么?
是心魔难除,是良心不安,还是做了坏事,日夜担心鬼敲门?
她绝对不相信,任媛媛只是出于好心。
十年前的深夜,在开满香樟树的街头一闪而过的她的身影,十年前的深夜,被大火吞噬的大排档,被毁了一生清白的姜小七……
这一切的一切,原来却都是和她有关。
可就是这个人,竟然和慕安在一起这么多年,她害死了她最珍视的亲人,抢走了她年少慕艾的少年,十年了,上天终于给了她机会,把这一切都给讨回来!
屋外传来隐约的脚步声,小七飞快的转过身来,她四顾一看,此时出门显然已经来不及,只能和任媛媛迎面撞上,小七一咬牙,几步奔到窗前,推开窗子踩了椅子翻出去。
而此时,推门声正好响起,小七已来不及关上窗子,只能快步的往树木掩映之中跑去。
任媛媛自然听到了那响动,她心底重重一颤,却是不动声色快步走到窗子前,屋外正是暖阳融融,女子的黑色风衣衣角在树丛之中一闪而过。
只是隐约能看到那个身影,极为的高挑纤细,仿佛,在哪里见到过。
任媛媛死死掐住手心,一个人在室内站了许久,目光钉在那长明灯上的名牌那里,‘姜一鸣’三个字,几乎犹如鲜血雕刻一般死死烙印在她的心上。
十年了。
任媛媛恍然一笑,也好。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她被噩梦困扰了这么多年,如今,倒是真的解脱了。
只是,要她去享受牢狱之灾吗?
她不是姜小七,生来就在泥沼里,纵然去坐牢,也算不得什么。
而她呢,她出自名门,却受不得这样的屈辱。
任媛媛一个人静静的坐了一会儿,开门招手叫了外面的小沙弥过来,笑吟吟询问:“今儿来了什么贵客?我想见闻道大师呢,真是遗憾。”
那小沙弥见她圆圆脸,笑的格外无害温柔,也不由得没了戒心,答道:“是一位姓傅的先生,和一个年轻的小姐,却是面生,没见过的。”
“嗯,那我改日再来找闻道大师好了。”
小沙弥双手合十,转身走开了。
任媛媛回了房间,一个人坐了足有一个小时,方才推门出去。
小七到了后山河边的时候,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
远远,她就看到任媛媛坐在河边围栏上,背对着她来的方向,安静望着川流不息的喝水。
小七缓步的走近,任媛媛听到她过来的声音,缓缓转过身来:“你来了。”
“是,我来了。”
“十年了。”
“是啊,十年了,但却还不算晚。”
小七神色清冷,淡漠的望着面前娇小的女孩儿:“任媛媛,是你做的,是不是?”
任媛媛站起身来,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瞳仁里,忽然就溢出了泪来,她上前一步,竟是直接在小七面前跪了下来。
小七眸子紧紧一倏,下意识的退后了一步,任媛媛却抬起头,两道泪痕从她脸上滑过,流下湿湿亮亮的痕迹。
“十年前,我就知道会有这样一天,如今,这一天真的来了,我却能松口气了。”
她的声音,在寂静冬夜里湍湍的流水声中,不甚清晰,却又字字入耳。
执着苦寻了那么久的真相,就这样浮出水面,小七心头却是一片的茫然。
她站在那里,望着跪在地上的任媛媛,渐渐的,喉咙却是堵住了。
如果当年,她没有那样强硬的回击任媛媛的羞辱,是不是,幼弟就能逃过这一劫?
可是,这世上为什么又有这样狠心的人,与她做对的是姜小七,关姜一鸣什么事?
可她却一把火,烧毁了那个可憎的家,和她最惦记的人。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任媛媛,和你有过节的人是我,是我姜小七!你何必牵连无辜!”
“是啊,我为什么这么做?我那时候才十四岁,我怎么会想到去杀人?姜小七,我只是生气,生气慕安他喜欢的人是你,我只是想要一把火烧了大排档,让你们一家人搬的远远的,我从来没想过要害人……”
“你不要对我说这些话,任媛媛,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自有法律给死者一个公道……”
“不……姜小七!”
任媛媛忽然上前一步,紧紧抱住她的双腿,她哭的哀婉,却又无助:“你如今已经拥有了慕安,我却什么都没有了,事到如今,你还要将我踩死吗?”
“不是我要踩死你,任媛媛,这世上任何人做了错事,总会有报应的,只是早晚而已。”
“你要做什么?报警么?让我被关进监狱里去?让你受过的罪,我再重新受一遍?姜小七,我们都是女人,你又何苦这样为难我……”
小七觉得她这番话说的实在可笑,她不预再和她多说下去,挣开她的手,缓缓退开一步,寒风吹来河水的腥气,夹杂着点点的湿凉,扑在脸上。
远远的,有灯火隔岸明亮着,淡淡的一点,却无比的温馨。
“你做下这件事的时候,怎么不想一想女人何苦为难女人?任媛媛,我姜小七,恩怨分明,是你做的,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过你,不是你做的,我也不会冤枉你半分……”
“姜小七……”
任媛媛缓缓扶着跪的僵硬的双腿站起来,她脸色惨白,却唇角勾住一抹笑道:“我都已经给你下跪了,你还想怎样?你又装什么好人?你自己杀死了自己的养父,你不也对那一家人恨之入骨?如今,他们一门死绝,岂不是也趁了你的愿?”
“是,我承认我对他恨之入骨,可是小孩子又有什么错?他才三岁,却被烧成了焦炭!因为这一点私人恩怨,你罔顾了两条人命,任媛媛,事到如今,你还死不悔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