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寻只觉得心如寒霜,眼前,耳畔,全是灰沉沉雾蒙蒙的一片。
他曾执着的以为,他总能等到她爱上他那一天,可是如今想来,他是多么的可笑?
“梁冰……”
灵徽这一生,受的屈辱实在太多,可若论她最在意的那个,却还是那个‘小三’的罪名。
因为这个罪名,她葬送了青春和学业,葬送了她父亲的性命,背上了一生卸不掉的枷锁,她已经受到惩罚,可为什么梁冰还要这样折磨她?
在无辜的阿寻面前,把她血淋淋的过往掀开来,她羞辱的不是她,她羞辱的也是阿寻!
灵徽哆嗦着将包里的手枪拿出来对准了梁冰,她空洞着一双凄惶的眼瞳望着梁冰:“你这么恨我,我也这样恨你,那我们,就一起下地狱吧。”
她的手指抖动着拉开了手枪的保险,清晰的响声在空荡荡的房子里,突兀的凝重。
梁冰短暂的惊愕了一秒之后,却是立时反应了过来,她仓惶跌撞的爬起来,凄声大喊:“杀了她,快,杀了她!”
四五个保镖从房子外面冲进来,最前面的男人已经极快的拿出枪对准了灵徽。
两声枪响,几乎是同时响起,院子里的乌鹊,惊的直飞向天空。
而院子外不远处,那匆匆赶来的两个人,却是都怔仲的停住了脚步。
最前面的那个苍白消瘦的高大男人,一瞬间面上失去了全部的血色,那一双瞳仁,黑漆漆的空落下来,仿佛,湮灭了这世上,这一生,所有鲜活的色彩。
程磊一回头看到他,几乎惊的魂飞魄散,“三,三少……”
他激动的不能自已,心头又是狂喜又是惊惧,一时之间,竟是脚步钉住了一样,一步都不能上前。
三少……那个人,竟然真的是三少!
程磊只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他明明,明明亲眼看过尸体的,虽然被刀子划的面目全非,可终究还是能看出是三少的眉眼……
可,他跟着三少这么多年,又怎么可能会看错呢?
这人,若非是鬼,那么就定然是死而复生的三少了。
“林先生,我们先进去,里面,也或许不一定……”
梁孝恒低低说了一句,林漠那死灰一般的眼瞳里,仿佛又有了活气,他迈开腿向前走,却在抬脚的那一刻,脚步跌撞了一下,梁孝恒伸手扶住他,他却轻轻推开了。
梁冰捂着胸口,直到鲜血把她的衣服都湿透了,她还有些不敢置信的望着自己身上的血,回不过神来。
程灵徽,这个在她眼里娇弱,懦弱,无用的女人,竟然会对着她开枪!
她似乎是反应迟钝了,许久才感觉出疼来,嘴里满是铁锈味,歪头吐出一口,却全都是血沫子。
梁冰想,她是要死了吧,不过无所谓,程灵徽也会死,黄泉路上有人做伴,不寂寞了。
她抬起眼眸,却怔愣了一下。
倒在地上的,是满身血污的阿寻,枪响的那一刻,他从后面抱住了灵徽。
子弹,从背后射穿了他的心脏。
灵徽跪坐在地上,抱着他,他已经快要说不出话来。
只是沾染了血污的手指紧紧的抓着灵徽的手。
“阿寻。”
灵徽哭不出来,却对着阿寻笑,她记得阿寻说过,他最喜欢看她笑了。
“我,我也要死了……”
阿寻的嘴角,缓缓的淌出血来,他身上渐渐也变凉了,抓着灵徽的手指,渐渐没了力气。
灵徽就紧紧抓着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阿寻不会死,阿寻说了要和我生很多小宝宝的……”
阿寻的目光有些散乱了,唇角却仿佛翘了一下,“我死了,阿徽,阿徽……也会记住我,一辈子,是不是?”
像记住那个她深爱又怨恨的男人一样,她也会记住他一辈子的,是不是?
灵徽的笑,再也挂不住,她哆嗦着,眼泪不停的往外涌,拼命的摇头:“不,阿寻死了,我会立刻忘记阿寻的,阿寻不能死,阿寻死了我怎么办?念希怎么办?阿寻不能死,不能死……”
阿寻却再也没有力气说话,他想要伸手给她擦眼泪,可手指却已经抬不起来了。
他舍不得闭上眼,最后一口气吐出来,是拼尽了全力的三个字:“对不起……”
对不起,不能陪着你走过一辈子了,对不起,不能照顾你和念希了。
对不起,我或许,不该那样缠着你,要你不得不嫁给我。
阿寻真的很想再问一句的,阿徽在你的心里,我到底算什么?你对我,又有没有过一丝的情意?
可他再也问不出口了,他要带着这些遗憾离开这个人世,无论怎样的星月斗转,无论怎样的不甘不舍,却也永远都不能从她口中知晓答案了。
灵徽感觉到他身上最后的温暖消散无踪,他的手指变的绵软无力,却仍是不肯闭上眼,他看着她,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拼尽了全力看着她,他舍不得,还是她。
可她,能给他的回报是什么?
是廉价的感激和同情,还是那近似于亲情的相依相偎?
灵徽只觉得一颗心都空了,碎了,她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更紧的抱着阿寻,像是抱着一个小孩子,把他冰凉的身体,贴在自己的胸口。
“阿寻,我们回家喔,我们回家……再也不来这里了……”
灵徽摸了摸他的脸,低头,轻轻吻在他的额头上,若是那个活着的阿寻,一定开心的都要蹦起来,可如今,他靠在自己的怀中,却再也没有了任何声息。
“阿寻……”
灵徽将他的眼瞳轻轻合上,她欠他的太多了,这一生都还不尽,他走了,留下她怎么来赎罪?
家乡的阿娘怎么办?一直和他相处极好天天黏着他的念希又怎么办?
还有,她呢……
她这个妻子,又该怎么办?
出了人命,外面又有车声人声传来,梁冰手下这些保镖早已树倒猢狲散。
更何况梁冰自己也伤的不轻,他们现在不走,还等着和梁冰陪葬不成?
林漠和梁孝恒还未曾踏进房子,就嗅到了浓重的血腥味,程磊只觉三少的手臂重重往下一沉,他赶紧抬手托住,三少却已经推开了他,快步向屋子里走去。
一眼就看到她,跪坐在地上,怀里抱着一个年轻的,浑身是血的男人。
林漠只觉得一颗心骤然的落回了肚中,可下一瞬,却又仿佛是什么东西重重扯到了他的心肺,他倏然的抬眸,幽深静寂的眸光落在她怀中被血污了几乎看不清楚的男人脸上。
那是……她的丈夫?
林漠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开始蔓生,渐渐就弥漫到了他的四肢百脉去。
他站着不能动,可目光却不受控制,落在她白皙的染了血的手指上。
她一下一下的抚摸着那个男人早已冰凉的脸,不知在轻声喊着什么,她没有哭,可神情却是苍白而又空洞的,仿佛,她这个人的灵魂,也被怀中那个人给带走了。
“程小姐,您没事吧?”
却是梁孝恒,先打破了这近乎僵硬的平静,已经昏昏沉沉的梁冰听到了梁孝恒的声音,挣扎着睁开了眼。
她受伤极重,不至死,却折磨的身骄肉贵的她数次昏厥过去。
梁冰知道自己完了,她只求速死,却怎么都没有想到,她会在抬眸去看梁孝恒的时候,看到死而复生的林漠。
“你——你——”
她哆嗦着,却说不出囫囵的话来,林漠根本不看他,却是梁孝恒讥诮的看了她一眼:“你还真以为你在上海手眼通天了?林漠若真死在你手里,他也不用混这么多年。”
可她明明看到了尸体,是了,那尸体上的一张脸被划伤的面目全非,她只是瞧着隐约像林漠的眉眼,就信了……
也许是因为当初回国时,梁家那些人的逢迎要她太骄傲失去了理智,她对自己的手段也太信任,全然没想到,竟会被人蒙骗至此。
一定是梁孝恒,一定是他做的……
他早就有心和林漠狼狈为奸了!
梁冰呼哧呼哧的倒喘气,却再发不出一丁点的声音来,只是瞠圆了一双血红的眼瞳,死死的盯着梁孝恒,她真想,真想把他也拉入地狱中来啊!
“把梁小姐先送去医院看伤,看好了伤,陈太太那边还有请呢。”
梁孝恒冷声吩咐身边的下属,梁冰立时被人拖了出去。
她血淋淋的身子经过林漠的时候,到底还是忍不住去看他。
可他,自始至终,连一寸眼角的余光都未曾给予她。
梁冰心里一阵一阵的笑,她这一生,何尝又不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梁孝恒,你真以为我贪生怕死要由你摆布吗?
你错了,我宁愿死,也要让你落下一个逼死长姐的罪名来!
你这一生,休想摆脱这个污点了!
梁冰被带走之后,梁孝恒看了程磊一眼,示意他先跟着自己出去。
林漠和程灵徽之间的事,该他们自己来解决,别人,谁也插不上手。
屋子里重又安静下来。
林漠方才能听清楚她念的是什么。
她一声一声唤着的,是一个叫‘阿寻’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