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徽不敢让阿娘太费心力,打发了两个孩子出去玩,就扶着阿娘躺下了。
“阿徽,你别想太多,阿娘和阿寻一样,盼着你好呢。”
阿娘提起阿寻,灵徽的眼圈就红了,“阿娘,我知道的。”
“去吧,去陪陪孩子,阿娘困了。”
“阿娘睡一会儿,我等下带阿娘出去晒太阳。”
“嗯。”
阿娘的眼睛已经眯了起来,灵徽又帮她按了按被子,这才转身带上门出去了。
可阿娘再也没有醒过来。
她是在睡梦中去的。
寨子里的人都说,阿娘是个有福气的,只有有福气的老人,才会这样安稳的往生。
灵徽病倒了,连阿娘的丧礼都没有办法参加。
康宁和念希一左一右的陪着她,灵徽昏昏迷迷睡着的时候,听到康宁拉着念希说:“妹妹乖,让妈妈好好休息休息。”
“阿奶是不是去找阿寻爸爸了?也去天堂了吗?”
念希和阿奶感情很深,她心里也模模糊糊的知道,阿奶大约是不会回来了,小孩子正难过呢,康宁就把妹妹揽在怀里,轻轻的哄。
“爸爸说,天堂很漂亮,也不会生病,不会疼的,阿奶年纪大了,又病着,去了天堂,就好啦。”
念希是知道的,阿奶连床都不能下,听了康宁这样说,她当即眼睛就亮了:“真的吗?那我送阿奶去天堂。”
“可是爸爸说了,我们要留下来陪着妈妈的。”
“那我们等到妈妈好了,再送阿奶去天堂好不好?”
“好,妹妹真乖。”康宁摸了摸妹妹的头发,学着灵徽的样子亲亲她的额头:“晚上给妹妹做肉肉吃。”
念希听到有肉肉吃,立刻就乖乖的坐好了。
林漠将阿娘的后事处理的很妥当,他这段时间,又从寨子里挑选了一个与阿寻血缘关系最近的孩子,过继在了阿寻的名下。
那孩子十七八岁,却是十分的懂事淳朴,今后,至少阿寻和阿娘,逢年过节的时候,也好有人给上柱香,不至于冷冷清清。
带着两个孩子,灵徽一个人怎么能继续留在这里?
康宁要上学,念希也在读幼稚园,可县里的幼稚园条件不太好,念希一去就生病,这段时间就一直待在了家中。
林漠想让灵徽带着孩子们跟他一起回去上海,至少学习环境会很优越。
灵徽暂时却不想走。
阿娘刚走,她还想陪陪他们。
林漠与她商量这些的时候,灵徽一咬牙,做了决定:“你先带两个孩子回去上海吧,我,我还想再陪陪阿娘和阿寻。”
林漠心里大约是知道的,她还是不愿意和自己在一起。
可她说出这些的时候,他到底还是觉得有些难过。
“孩子们,都舍不得你……”
灵徽怎么不知道?她也舍不得孩子,可是总不好就这样一直耽搁下去,念希还小一些,可是康宁都快要读小学一年级了。
“我知道,我,我会尽快去陪孩子们的。”
她显然已经做了决定,林漠不会勉强她,自是答应,可两个孩子却哭成了泪人。
念希几乎没有离开过灵徽,而康宁,却是长到五岁才见到妈妈。
听说灵徽不跟着他们回去上海,两个孩子当即就哭的昏天暗地。
他们哭,灵徽也跟着哭,三个人抱成一团,哭的林漠一颗心都碎了。
“灵徽,你跟我们回去吧,你不用带着孩子回去林家,你不想看到我,我就不去打扰你,孩子们舍不得你,你要是不回去,他们怎么办?”
林漠哑着声音开口,喉咙一阵一阵的发紧,都是他造的孽,却要害的孩子和她都哭成这样。
她的心结解不开,他们一家人,什么时候能在一起?
他是成年人,再大的伤痛也能隐忍承受,可是孩子怎么办?
更重要的是两个孩子,林漠实在看不得他们掉一滴眼泪。
灵徽只是抽噎着不开口,阿寻是死在她面前的,她能为他做的还有什么?
不过是死后无用的陪伴。
可是无论怎样,她都不能在阿寻尸骨未寒的时候,就去开始自己新的人生。
她没有办法这样坦然的回去上海,阿寻这么年轻,却为了她丢掉了性命,如果他没有这么早离世,阿娘也不会久病成疾,也随着阿寻去了。
“我知道你恨我,我也知道你不想看到我,可是灵徽,你总要为孩子想一想……”
“你又有什么资格这样说我?你不要我和康宁的时候你怎么不为孩子想一想?”
灵徽一下抬起头来,她情绪有些激动,说话的声音也大了起来,念希惶恐的看着她,康宁也含着泪,紧紧攥着妹妹的小手,眼底的神色也开始紧张了起来:“妈妈……”
康宁小声的喊着灵徽,却是忐忑的连握她的手都不敢了。
灵徽心里一酸,看着康宁和念希惶然的样子,也不由得一阵后悔,她伸手把两个孩子抱在怀里,各自亲了他们一下:“乖,妈妈和爸爸有事情要说,你们出去找小阿姨玩好不好?”
念希和康宁却是不约而同的连连摇头,两只小手都抓住了她的衣袖,仰着的两张稚嫩小脸上,全都是如出一辙的倔强神色:“不要出去,不要妈妈和爸爸吵架。”
康宁一开口,念希也小鹦鹉一样跟着学舌:“不要出去,不要妈妈和爸爸吵架。”
“妈妈和爸爸没有吵架……”
灵徽无力的解释,可两个孩子显然都听不进去,只是紧紧抓着她的衣袖不肯丢。
“可是妈妈刚才好凶。”
念希小小声的说了一句,又偷偷去看灵徽,怕的缩了缩脖子。
“妈妈不凶了,念希不怕。”灵徽看着女儿害怕的样子,心里更是难过,大人之间的战争,却往往会波及到小孩子的身上,最无辜最可怜的,还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她知道,她如今该做的最正确的选择,就是和林漠带着孩子们回去上海,一家人,至少面上是和和美美的。
可是她心里这个结子解不开,她又怎么能强颜欢笑的去度日?
这些话,孩子们现在还听不懂,或许,他们也无法理解,为什么妈妈不肯原谅爸爸。
“念希,来。”
林漠叹了一声,想到灵徽方才的那一句话,是啊,她说的很对,他有什么资格对她说教,明明当初做出最残忍那个决定的人,是他林漠自己。
灵徽坐在椅子上,看着林漠带了两个孩子出去。
他左手抱着念希,康宁就乖乖的牵着他没有任何知觉的右臂。
灵徽看着他右手臂僵硬的垂在身侧,手指连蜷曲都不能,还要康宁的小手握着,不由得眼眶一酸,慌忙的转过脸去。
她也问过自己,你忘记了吗?
灵徽,那些过去,那些美好的,却又让她心酸的过往,真的可以像是忘掉小小的不愉快一样,彻底的忘却吗?
她知道她不能,她知道她还需要很多的时间,可再多的时间,也无法抵得过这两个孩子给林漠带来的转机。
她望着窗子外的远山,心底渐渐的荒凉起来。
如果,阿寻还活着,该有多好?
她依然可以选择缩在这个安全的‘龟壳’中,什么都不用去想。
灵徽下午依旧去了阿寻和阿娘的墓地。
她做了几样阿寻最喜欢吃的饭菜,又采了一大束的野花,送到他们的墓前。
她什么都没有和阿寻说,只是安静的陪伴着他,阳光很暖很暖,就像是从前每一次看到的,阿寻的微笑。
灵徽的心也渐渐的安静了下来,阿寻,他会是这个世上,最希望她幸福的人吧?
就如阿娘所说的那样,阿寻他,也不希望看着她孤苦一辈子。
可她,却还是想要多陪陪阿寻,他一生的时光都停留在了这一刻,而她一辈子无法挽回的痛,也永远的留在了这一刻。
林漠不知道怎么和孩子们说的,等到黄昏时候灵徽回家来,念希和康宁都不哭了,情绪也平静了下来。
念希一向任性,这一次却也乖巧的依偎在她怀里,奶声奶气的说:“妈妈,那你一定要快些来上海看我和哥哥,还有爸爸。”
康宁看着还是很难过的样子,却像是一个小男子汉一样,勉力的撑着不掉眼泪:“妈妈,我会好好照顾妹妹的,不让任何人欺负妹妹!”
灵徽有些讶异的看向林漠,林漠却已经转过身出去了。
她抱着两个孩子,看着他有些落寞瘦削的背影,心口也蓦地刺痛了一下。
她方才那些话,大约也是真的伤到了他吧。
灵徽轻轻低了头,摸了摸康宁的小脸:“康宁真乖。”
念希也赶紧嚷嚷起来:“妈妈我也很乖。”
“是啊,念希也很乖。”灵徽轻轻一笑,看着面前的一双小儿女,不由得更紧抱住二人:“妈妈会早些去看你们的,要好好上学。”
康宁使劲点头,念希看哥哥点头,也小鸡啄米一样点头。
八月末的时候,林漠带了念希和康宁启程回去上海。
灵徽将他们送到机场,原本叮嘱了妹妹不要哭,不要惹得妈妈伤心的康宁,却最先哭成了一个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