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帕子(1 / 1)

新年伊始,各家各户都很忙。按规矩,一大早起来要祭祖,忙完了开始拜年过程,你往我来,一直到整个正月结束,都闲不下来。

纪家也是如此,长辈小辈,男男女女,一大早就忙的不行。男丁忙着祭礼,女孩们忙着打扮,关了这些时日终于被放出来的纪菁纪莹,院子里更是热闹非凡,下人们脚步匆忙,一边道喜一边脚下不停的赶着做事。

整个纪家除了纪居昕这小院,都没闲着。

纪居昕用过清粥,没急着叫周大,安坐着等刘妈妈。

家里来往人多,最最热闹之时,也就是厨房忙的脚不沾地的开始。

刘妈妈的儿媳刚刚在大厨房里走马上任,刘妈妈怕她年轻不担事,怎么也要分出精神提点看顾。

小宴一事受挫,王妈妈养了一个多月的伤,终于精神了很多,特别赶着时间去给大太太李氏请安,不知道说了什么着了李氏的心,李氏留了她在身边伺候,刘妈妈时间便空出了许多。

画眉来倒座房寻她时,她刚从大厨房回来。

“画眉来了啊,快坐。”刘妈妈殷勤地让坐。

她算是记恩。儿媳是因为什么主意得了主子的眼,她又是为何成了李氏身边第一人,儿媳怎么在年关这种重要时候被杨氏亲口指派做管事……大多都是因为九少爷。

九少爷这人也奇怪,有时做了事也不与她说,如果不是正院下人们闲聊,刚好被她听到,她都不知道,九少爷原来帮了她那么多。

主子施恩,不是想诱下人替他们做点见不得人的事,就是先糖后鞭想要下人绝对的忠心。

像九少爷这样的主子,她活这么大年纪就没见过。

说好吧,真真好起来没边,说傻吧……下人怎么能腹诽主子?

尤其是人家对她好。

她心内受用,对纪居昕院子里的下人也就十分亲切。

“可是少爷有什么吩咐?”

“是呢。”画眉也不坐,看着刘妈妈,轻轻浅浅地笑。

自被指派给纪居昕开始,她的地位有发生了些变化。她不是家生子,被卖进纪家时年纪也有些大,下人里难寻朋友,一边学规矩一边小心交往,终于有几个可以说得上话的,哪知被派来伺候没人看好的,才从庄子上回来的大房庶子,所有说得上的话的姐妹瞬间消失,在这深宅大院里,她孤身无靠。

她家境不佳,从小心气就强,来伺候纪居昕也不敢抱怨,只想能得到重用,借机往上爬。看着看着,她一点点觉得自家少爷不像外面说的那么没用,虽然自己愚笨看不出来,但一颗心渐渐稳了。

刘妈妈与少爷说话时偶尔不避人,偶尔又将人赶出去,她不知道刘妈妈具体跟少爷有什么过往,但刘妈妈的日子一日比一日好是事实。

少爷要用刘妈妈,她就得把人拢好了。

幸亏一个多月前刘妈妈拽着她打听消息时她没推脱,两个人关系算近,她到这里也还算自在。

画眉长眉舒展,笑的温柔乖巧,“九少爷让我来瞧瞧,妈妈得不得闲。”

刘妈妈从桌上抓了一把干果炒货,塞到画眉手里,嘴边挂着笑,“得闲得闲,姑娘先坐坐,容我去换件衣服。”

“妈妈客气,”画眉将干果炒货放回桌上,坐到桌边椅子上,笑着剥着炒花生,“东西不好拿,我便在这里等着妈妈,也尝尝妈妈的好东西。”

画眉动作时,手里帕子一晃,雪亮的湖绸迎着光线一闪,晶莹夺目。

刘妈妈顿了一下,才道,“那可是好了!姑娘且等我一等!”

刘妈妈说完转进里间换衣服,眼前出现画眉手里方帕的样子,怎么觉得眼熟……

换完了衣服,刘妈妈跟着画眉往纪居昕院子的方向走。

今天初一,画眉穿了套浅鸭蛋青的衫裙,袖口裙摆镶了一指宽的花边,梅红的小袄做成坎肩的样式,掐着小腰,料子颜色虽不如主子们的鲜亮,却也透着年节的喜庆。十五六岁的小丫头,正是水嫩的年纪,这么一穿,人不压衣,衣更衬人,显的整个人精神的很。

尤其那方帕子……

刘妈妈看着那方悬在画眉手心的方帕,雪白泛着银光,边缘一点红痕,似雪后红梅,漫不经心的一点缀,素雅中透着鲜活,非常夺人眼球,伴着少女素手丰肌,煞是好看。

画眉见刘妈妈看她的衣服,捂嘴笑了,“妈妈瞧我这身这可好?”

刘妈妈自是大声称赞,“姑娘这么穿着实好看,都闪到我老婆子的眼了。”

“妈妈可不老,”画眉眉眼弯弯,“我就盼着,那日我到了妈妈这样的年纪,比得妈妈一半就满足了!”

“姑娘别自谦,我这样的算什么好,姑娘以后有大造化呢!”

“唉哟——我就承您这一句吉言,希望后头路能走得顺!”

两个人聊了一会儿,刘妈妈才似有似无的说,“姑娘这张方帕可是好东西。”

“呀你不记得啦?”画眉慢声与她说,“这是少爷赏我的啊。”

“那是少爷回府不久,得了四太太的见面礼,有一个礼物盒子,物件下面压的就是这方帕子。那礼物贵重,这方帕也是好东西。少爷觉得丢了可惜,见我喜欢就赏了我。”

画眉提醒刘妈妈,“那天你来过啊,还问我如何这么开心,是不是得了赏,我说是,后来空时还拿给你看过的。”

刘妈妈面上恍然大悟,“我说我怎么看着眼熟,原来是这回事。”心里却下意识有些疑问,是这样么?

画眉弯着眼睛,“是呢,我瞧着这帕子料子极好,平日里哪件衣服都与它不配,就一直收着,直到年节,少爷赏了我们衣料,我看这套衣服还算搭,就把它拿来用了。”

“嗯用的好。”刘妈妈赞了一遍衣服款式,用料做工,以及搭配帕子的巧思,“也就是姑娘这样的品貌,换了别人可出不来这味道。”

没有哪个女孩不愿意被夸奖,画眉听的小脸通红,见到纪居昕时,还有些害羞,匆匆行了礼站在一边。

刘妈妈行礼说了吉祥话拜了年,纪居昕赏了个荷包,两人寒喧一番,纪居昕才提起此次请刘妈妈过来的原因,“年节家里忙,偏我得了病,不好去麻烦长辈,便仗着素日交情,厚颜请托妈妈,这些天的菜例,有劳妈妈照顾了。”

人生在世,吃穿二字打头,没有人能不在意饭食。深宅大院更不一般,吃的好不好和在家里地位成正比。

纪居昕曾帮过刘妈妈,被嫡母李氏压了好几回都没压下去,如今还受老太太看重,不管哪一样,他每日份例的饭菜,都不会有问题。

这点九少爷自己知道,刘妈妈也心知肚明。

可九少爷仍然在初一天用这种理由把她叫来,显然是有话说。

刘妈妈肃手躬立,配合着纪居昕的话题,“每次一忙起来,厨房那群混的就会有照顾不到的地方,九少爷放心,奴婢让奴婢那儿媳好生盯着,务必保证九少爷的饭食!”

“如此便谢谢妈妈了。”纪居昕微笑。

“奴婢不敢。”刘妈妈后退半步,微微躬身。

“说起来我也是不孝,身子不争气,在年关上病了,不好去与长辈请安,我这心里挂念的很。”

纪居昕端坐在椅子上,左手端着茶盅,右手拿着碗盖一下一下撇茶沫,额阔面白,眼亮唇红,便是眸底有些许红润水光,像是没睡好,整个人也是极精神的,哪里有半分病了的模样?

老太太让陈妈妈来了一趟,九少爷就病了,这事做了几十年下人的刘妈妈不可能不清楚,她行了个蹲礼,声音严肃,脸不红气不喘,“九少爷莫担心,这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养病养病,病是靠养的。只一个年节见不到长辈也无碍,以后有的是一起过年的机会。你这般自责,反倒更引长辈们担忧。”

“谢妈妈提醒。”

“奴婢当不得。”

……

“可是这样,我终是有些放心不下。”纪居昕抱着茶盏,“大哥逝去不久,今日祭祖,母亲想必伤心了。”

这事纪居昕记的很清楚。

李氏这辈子只得纪居安一个儿子,眼珠子似的看着,明明已经长成,偏偏早逝,李氏哪能不扼腕,这事几乎成了她的心魔。每每初一祭祖,别人拜祖先,她可怜她那安哥儿,没人想没人惦念,身后也没个香火,总要小小闹上一闹,才得消停。

前世他见过几次,而且只要他在,必然会成为被李氏迁怒的人。

刘妈妈略讶异。今日一早大太太就闹了一闹,还是被王妈妈劝着,才没传出去,少爷如何……

她整肃面容,略有哀色,“只可惜大少爷去的早……大太太也是没法,没哪个母亲不想儿子的。”

话题进行到这里有些冷,纪居昕没提别的话头,刘妈妈猜不出他的意思,也不敢随便开口。

正好一盏茶喝完,画眉过来添茶。

刘妈妈眼睛再次放到画眉手里的帕子上。

纪居昕目光微闪,垂下头,“我从未见过大哥,只知其才华横溢,乃我辈楷模,很是向往,妈妈同我说说大哥的事如何?”

刘妈妈有些诧异,大太太那么整治九少爷,九少爷不说恨的不行,肯定是不会喜欢她的。正所谓爱屋及乌,恨屋及乌,对于已经去世没见过面的大少爷,九少爷应该不会喜欢到想知道生平的地步?

可主子发了话,她就得说。

“大少爷幼年时身体不怎么好,大太太养的精细,药膳食材养着,不准他做对身体不好的事。可大少爷天生聪慧,小主意很多,时常同大太太耍心眼,偷偷潜入老太爷的书房看书,也不知怎么学的,明明大老爷只给他启了蒙,他知道的却越来越多,许多意义深刻书里的句子信手拈来,显是已经背熟……”

刘妈妈一边说,一边思考纪居昕的用意。

“大少爷身体偶有病痛,大太太皆用心照料,都顺利过去。去年正月,大少爷不知怎么的,吹了风染了寒,病情起起伏伏,怎么都不见好,一日日瘦下去。直至七月十二那日,终是出了意外,英年早逝……”

刘妈妈说的含糊,心想若九少爷想知道大少爷死因,她要怎么回答。

“真是可惜。”纪居昕深叹了一声,却没有追问当日情形。

刘妈妈松了口气,“谁说不是……”

纪居昕叹完后眼睛透过窗格看外面,神情很专注,不知道在想什么。

刘妈妈不敢打扰,闭了嘴不说话。

房间里一时安静无比。

画眉轻轻走过来,拿着火签子拨炭。

刘妈妈看着画眉的身影,无端想起大少爷死前的事。

大少爷病了很久,听大夫说病的不算太重,只要对付过冬天,就不会有事,可这病也不算轻,稍稍疏忽一点,这条命就能没。

大太太看的那么紧,大少爷最后……竟然是中毒死的!

大太太闹的很厉害,把娘家兄弟也叫了来,可不管怎么查,都查不到任何异常之处,老太太同亲家商量后,说服了大太太,此事再没提过。

她是大太太陪房,跟着大太太一起经历了这些事,除了王妈妈,大太太最信的就是她,很多事她也知道的比别人清楚。

比如大少爷出事,大太太魔怔了似的,不让任何人碰大少爷的尸体,亲自给他净面梳发,穿衣小敛。

她当时精神状态不好,只顾伤心诘问,直至一个月后认真回想,才猛然想起大少爷身上少了一样东西,那件东西必在凶手手里!

可惜时机已过,老太太不再理会这类话题。她常恨自己那时脑子不清楚,如果用这条问纪家,老太太不一定能顶得住,不查下去!

画眉脚步轻盈,裙角跟着软底粉帮绣花鞋飞扬,腰间方帕随着走动轻荡,少女秀态十足。

刘妈妈看着看着,突然定住了。

那方帕子!

那方帕子!

素白湖绸,印有一点红痕……

大少爷死前丢的,就是这样一方帕子!

刘妈妈登的脸色煞白。

她算是彻底明白,为何看到这方帕子总觉得眼熟,原来竟是因为大少爷的死!

今日一切,看似巧合,实际总有千丝万缕的牵扯,好像九少爷故意提醒她想起此事!

可是……

她银牙紧咬,心内用力摇头,这不可能!

九少爷不认识大少爷,回府里不久,根基浅薄,便是得了老太太的眼,也不会有人敢跟他说这种事……可是他不知道,又怎么安排这一切!

难道……

是她看走了眼,这一切并非安排,真真只是巧合?

那为何以前不出现,偏偏在这个当口,还让她撞着了?

刘妈妈脸一阵青一阵白,心中骇地说不出话来。

“大哥英年早逝,可悲可叹。”纪居昕视线从窗外转回头,看着刘妈妈,清澈双眸中似有懵懂之惑,“我听闻死的不其所,又有本事的人,魂魄不愿离去,总想找机会报仇……”

刘妈妈身子一晃,差点栽到地上……

难道真是大少爷显灵,回来报仇了?

可这事跟她没关系啊,为何要找上她!

她勉强扯出个笑脸,“九少爷万不可胡言,神明都听着呢。”

纪居昕拳击掌心,一脸恍然,“真的是!子不语怪力乱神,我今日真是魔怔了!”他一脸庆幸地看着刘妈妈,“世间哪有这等事,我是想岔了,多谢妈妈提醒。”

他笑容明媚灿烂,“这下我不会乱想了,一会儿肯定能睡个好觉。”

“九少爷不用客气。”刘妈妈心内差点哭了,你能睡个好觉,我怕是睡不着了!

看她脸色不好,纪居昕面露担忧,“妈妈可是哪里不舒服?”

刘妈妈哪敢说,只好胡乱找了个理由,“这些天忙乱,我这身子骨有些受不住。不过是累了,休息休息就好,九少爷不必担心。”

纪居昕看着她的眼睛,清澈润泽的双眸里有着认真,“那妈妈可要好生照顾身体。妈妈是个好人,好人会有好报的。”

直到从纪居昕院子里出来,刘妈妈的脚步都有些飘,一点不知道脑子里思绪要怎么整理清楚。

今日九少爷说的话做的事,看似无意巧合,可总觉得不对……

真是巧合吗?

难道今日把她叫过去只为拜托她看着他的饭菜?

这不可能。

是真的喜欢崇拜大少爷,到了想了解他平生的地步?

怎么想都不可能。

他知道大少爷的死因……

更不可能。

她这个亲身经历的人都不知道,他一个初来乍到没甚地位的人如何知道?

刘妈妈一路木着脸走回了自己的屋子。

可不管怎么想,都觉最大的可能性……还真是九少爷有意叫她过去,用画眉的帕子,引她想起大少爷的死。

这是……九少爷想用她。

刘妈妈猛地拍桌子站了起来,她错了!

自从九少爷帮了她,她的确对九少爷刮目相看,并且愿意在合适的机会回馈九少爷,帮他做些事。可这些事,得是在她方便,且愿意的时候……

她心太大了……下人就是下人,主子就是主子,只有主子选下人,吩咐下人的,没有下人选主子的!

既然之前决定跟随九少爷,忠于九少爷,为什么心内仍然要保留余地,在陈氏身边时左右逢源,以为自己报答过九少爷了!

她能从下人嘴里得到消息,知道九少爷在老太太跟前提了她的儿媳妇,让管事位置顺利落下来,九少爷又怎么不会从雪香堂里得到消息,她帮九少爷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

她一个下人,凭什么觉得在陈氏身边说点小话做点小事就能抵得上九少爷的恩情了!

白活了这把年纪,连这点都看不清!

九少爷人聪明敏感擅思,她想什么,怕早被人看在眼里了!

……

她没献上百分百的忠心,九少爷不好百分百的用她,今日这番,是给她的机会,也是警告!

顺着九少爷的心意,做好了,以后有什么事还可以找九少爷商量,做不好……九少爷若是个心狠的,恐怕她怎么爬上来的,就会怎么被打下去!

刘妈妈出了一身冷汗,好半天徐徐呼出一口长气,内宅事向来阴狠厉害,不见血光,她怎么忘了?

想爬的高,就得有相应的胆识手段。

想别人扶你,你也得有让人愿意扶的资格。

刘妈妈身子软软地坐回去,仔细思量。

画眉这方帕子一个多月前就被赏下来了,当时画眉还给她看过。

九少爷怕是早打好了主意以后要用,正好时机到了,就让画眉带上,给她看。

她看不明白,九少爷就一而二再而三的提醒。

她明白,九少爷就不说话了,让画眉把她送了出来。

整个过程九少爷一句明话没讲,局却布的够大,心思够深。

如此想下来,九少爷想让她做的就是……

刘妈妈细长眼睛里精光闪烁。

死的是大房大少爷,被陈氏心肝肉疼着的,碰他就是命的独特存在。

帕子在画眉身上,是九少爷赏的,九少爷从哪得来的帕子呢?是四太太田氏送的见面礼。

田氏送这样一个见面礼,是知道真相想要日后栽赃,还是非是故意呢?

这方帕子,又到底是不是大少爷生前用过的?

疑点重重……

但九少爷不消管,她也不用管,只要把这事巧妙的捅出去……

大太太会和四太太杠上,以后的事就不是任何人能做得了主的了。

刘妈妈想清楚后,认为这事能造成的伤害有限,人证物证都没有,只凭一方帕子,如何能定谁的罪?不过引起大太太和四太太不和,最后老太太一定还会同以往一样把事压下去。

那么九少爷布这个局……有什么用?

她百思不得其解。166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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