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三十六年,初秋。
皇城的禁军围了景国公府整座府邸,里面的奴仆尽数被关押,景国公在前夜入了宫后,不知所踪。
这样的消息一下子纷纷扬扬地,撒落在了京城的每个角落,每个世家都开始自危起来。
皇帝对景国公府下手了?这不该呀…陛下向来宠爱太子殿下,哪里会这样冲景国公开刀?可这景国公府被监禁消息,也不是胡诌来的啊……莫不是太子有变?
“父王,你看这事儿真是皇叔下的令不成?”明惠郡主在一摞盛盘前挑着布料,她随口向一旁的盛王问道。
盛王登时皱了眉,“这是哪个丫鬟同你嚼的舌根子?”
明惠郡主一愣,放下手中的云锦,走过去不解道:“这又怎么啦?”
这确实是底下的婢子们讲的,她向来不同府里的下人摆规矩,时间长了她们有什么新鲜稀奇事儿,都会同她说道。
不过皇叔生性多疑,她自是也明白的,否则他们为何这么多年要远离京城?而当年纵然皇叔要封她为公主,也不过是想让她代替李贵妃的女儿,去远嫁蛮夷之地罢了。
要不是父王以她有先疾为由拦着,她哪还能有现在肆意的时光?可偏偏这京城里的人都道,皇帝给了他们盛王府莫大的殊荣……
盛王凝重地肃了神色道:“这事儿你就不要管了,如今…宫里头怕是也不好了……”他微叹了口气。
他这次带妻女回来是要解决一桩事。定国将军府乃太子一派,又是武将,在这样的关头里恐树大招风。要是太子成功登基便还好,如若不然……那两位王爷首先定拿这些太子党开刀!
偏偏意儿和这将军府的公子还有婚约,他思来想去的,又同妻子商议了一番,才决定要回京城为意儿退婚。
这退婚之事提是提了,可对方却是直直不应。如今倒好,又传来景国公府被他皇兄圈禁的事儿!
盛王皱着的眉头松不开来,一片忧愁之色,明惠郡主见了他的神色,也暗暗有些吃惊起来。
她本以为景国公府这事儿,不过是她皇叔对乔氏一族的打压,这不足为奇。毕竟景国公位高权重,族中人又同其余两位皇子有渊源。
可她父王却说,是宫里有变?
她的心微微提起来,唇翕动了下,想脱口而出的“陛下崩了?”到底没说出来。
盛王回过神来时就见自家女儿也游了神,难得见她这样稍些认真,他不由掀唇笑了笑,“再如何,这事儿是扯不到我们盛王府头上的,他们若要争,咱们壁上作观即可。”
他这话说的似是故意让她放心一般,明惠郡主瞧着盛王又恢复了一副乐呵呵的模样,气性又冲上来半分。
她道:“您怎么能这样想,太子是名正言顺、由皇叔封立的储君,何为储君?”她说得响响亮亮。
“乃皇位正经的继承者,朝中上至阁老太傅,下到九品芝麻官,哪个不是支持他?”见她话中意图明显,盛王眉心又是一拧,“胡说些什么?”
本来就是。
明惠郡主撇撇嘴,反正她是支持堂兄太子的,若太子是个酒囊饭袋,她倒不会这样坚持。
可太子谢怀锦不是啊——他年纪轻轻就率领全军,横扫了对南启虎视眈眈的各族,可以说是战功累累,文韬武略也无一不精。有谋有略,又有皇叔支持,不坐那位子简直天理难容啊!
就是那脸太冷了些……明惠郡主想着,不知觉脑子里竟然想起了,前些日子同闺秀们前来盛王府的乔眉,很标致的人,身上是她从未见过的温婉自若。不知道景国公府发生了这事儿,她怎么样了……
想着,她问道:“那女儿可以出去玩儿吗?府里太闷了…”
看着她没来由地又说要玩,盛王无奈,他自知即便拒绝,自家女儿还是溜得出去,便微微颔首应了。
“不能去北街便可。”
北街?景国公府不就是在那边么……
明惠郡主眸子转了转,冲盛王微微福了了礼,转身跑了,余留句俏声散播开来。
“女儿先告退了——”
盛王摇摇头,他伸手招来小厮,“派几个身手好些的去跟着郡主,千万看着她,别靠近景国公府。”
小厮应喏退下。
天边已经泛起了红霞,晕染了一片天地,高立枝头的鹃鸟吱吱地叫着。盛王远远地瞧着那些,映红了或是依旧洁净的云。
无一不是,浮浮沉沉。
他捏紧了指骨,转身回了里堂。
这样的身不由己,谁也不想要。
-
景国公府。
府外被禁军监守得如铁桶一般,府内更是乱成一锅粥,奴仆下人不知被押送去了哪,景国公也已整整一日没回来。
外头传成什么样,她们不知道消息,而那些禁军除了抓了下人,连二老爷、三老爷都在今日被带出了府。
禁军收了长枪,迈出大门时,徐姨娘哭得肝肠寸断,齐氏虽面上不显,眼里却也露着担忧。
曲氏直接两眼一翻晕厥了过去,乔玉和祺哥儿几个小的都跟着在哭,乔梦则到众人各自回了院子都没露面。
这下子,府里就独独剩下一众女眷了。
连婢女们都没留下几个,这是要威胁她爹,还是只是让她们阵脚自乱?外头管得这样严,她要怎么知道谢怀锦现在如何了,怎么给他递消息?
还有她爹、几个哥哥,甚至是周子玠现在有没有事?
乔眉深深吐了口气,脑子里宛如一片浆糊一般,正想着,眼前便递了杯茶水过来。
她看去,如雪仍然是那副冰凉凉的模样,她同青竹的冷完全不一样,似乎不是性情原因,而是习惯了…
“姑娘,您得保重好身子,公爷还有公子们得靠您了。”
乔眉接过茶杯的手一顿,面前的婢女面容清冷,完全没有半分,昨日跪下来求那人的卑躬屈膝意味。
她看了杯里的澄黄茶水,虽然圈禁,但外头的人却不曾虐待她们,每日的新鲜菜果、茶叶糕点半点不差地送来。乔眉掩下了眸中思绪,轻声道:“我不过一介闺中小姐,如果爹爹和兄长们都落进贼人手中,我能如何?又有什么法子?如今要杀要剐只随他们的便!”
这样自暴自弃的话,说得如雪一怔。
回神过来后,她的脸色微微变了,如雪还待说些什么,就听外头传来一阵喧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