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眉再次见着谢怀锦时,隆格尔的大雪未停,反而正愈演愈烈。
大街上空无一人,不管是店铺还是小屋的门都合得严严实实,只余得一面落魄了颜色的红旗,抖着细雪还随着风飒飒作响,教人看不清上头的字眼。
厚厚的雪落在无人洒扫的街道上,浸得她裙摆、里裤都湿了一半儿。
尽管寒风凛冽,腿几乎冻得麻木了。可乔眉并不在意,她只慌乱地往前走去。
后面拜情和敦珠叫着她的名字,唤不住姑娘,拜情简直急得不行,她已经肠子都快悔青了。
先前,她想去买为姑娘裁身衣裳的布匹时,外面又冷风又大的,街巷上根本没什么人,就连周围的店铺里的店家也是闭门不出。
无奈之下,她直好打道回府。可就在罗巷尽头,她突然瞧见了一抹很是熟悉的挺拔身影,她想跟上去看两眼,却只瞧见一道绛紫色袍摆消失在拐角处。
拜情觉得这人有些像太子殿下……哦不是现在的陛下。
回去的一路上她都努力地回想那人,却怎么也只记得起最后留给她的那抹深紫色……
回去后看着姑娘落寞的神色,看着她来到隆格尔之后都沧然不少的面容,拜情就忍不住地说了出来,等她话落后她就后悔了。
这不只是她的臆测么?陛下从前哪里穿过这样的衣裳?若陛下没有来,不是让姑娘空欢喜一场吗?
可不等她懊恼完,就见自家姑娘面色唰地变了,她急切地问:“是绛紫色?是绛紫色?”
等她点完头后再反应过来时,姑娘已经跑了出去……
拜情的思绪还停留在懊悔里,她身边的敦珠却陡然停下了步子,她的嘴张得大大的,似乎对眼前的一幕很是目瞪口呆。
拜情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她也怔了一下,却一下子笑出声来,一边笑着眼泪也差点儿出来了。
乔眉快要跌倒的瞬间,她以为自己要摔到那又冰又冷的大雪地里,可事实上,她也只是双手的指尖微微触碰到了那些冰凉。
她被人拦腰搂住。
那股子清润又泠然的气息,铺天盖地地压下来时,乔眉却只委屈得想哭。
她也这样做了。重重地搂上谢怀锦的脖颈,乔眉放声哭出来。
仿佛前世被齐勋章辜负她时、放任浓竹带着下人欺负她时,都没有这样委屈、这样难过……
“你怎么才来……”
她哭得嗓子都要哑了,倏尔她背脊上被人打着拍子,轻轻哄着。
乔眉的哭声戛然而止。
看见她快要跌在地上时,谢怀锦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
触碰到那丝暖意,他张了张有些干涩的唇,眉头又被他微微拧起。
明明来之前他已经打好了腹稿,有无数的话要说,可偏偏对着她时,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只是就算什么都没说,单单看见她的那一瞬,他的心里却有着从未有过的安定。
小姑娘眼神里透着隐忍,谢怀锦以为她要推开他,说上一句“臣女失礼”之类的话,可没想到她直接扑了上来。
她眼眶里滚热的泪落在他的颈边,也似一滴一滴地落在他心间,只犹豫了两刻。
他还是抚上小姑娘的背,他一点儿也不在乎她哭得是不是太大声了,他只是有些心疼……
敦珠捅捅拜情,她有些理解不了拜情是怎么做出又哭又笑的举动来,这是悲还是喜?
拜情缓过神来后,直拉着她走远,可偏偏敦珠还很是疑惑地不肯走。
“那人是谁?他要带走乔姑娘吗?”
“快走快走……”拜情拽着她的袖子,看着前头的两人已经搂在一起哭作一团,她又是羞又是恼的。
真的恨不得自个儿,能使大力把敦珠抱起抬走……
说句有些大不敬的话。
自家姑娘在府中时,便如同榆木疙瘩一般,陛下借着先帝的名义送了多少东西来府里,连她都晓得的东西,姑娘竟也傻傻地窥不透这其中的情谊。
如今倒好了……
拜情脸上带起一抹笑来,使劲儿推着敦珠而去。
不知什么时候,雪已经渐渐地小了。乔眉缓过来时,看着谢怀锦肩头、胸口前一片片的晕湿,也分不清是她的泪还是飘下来的雪。
她不由地垂下头去,就突然察觉身上一轻,又一沉。
乔眉诧异地抬眼看去,谢怀锦的手弯间正拎着她那件有些破旧的袄氅,而他身后静立着位黑衣男子,看着样子像是侍从。
乔眉脸颊有些发烫,她有些局促地摸着身上披着的崭新锦绣斗篷,从前在府中的时候,她是万不会因着一件衣裳而尴尬的……
谢怀锦手中还捏着把油纸伞,伞边倾斜,他还不知从哪摸来一只小巧的手炉,放在乔眉冰凉凉的手中。
乔眉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面前的人同她梦境中的一模一样,身着紫金锦衣,执一柄骨伞,身姿如霁月清风的天人,她说不出现在是如何的心情。
是为前世莽撞的后悔?
还是庆幸这一世她没认错人的释然?
她一直以为曾经的惊鸿一瞥是齐勋章,曾经的一见倾心是他。
就连自戕的时候,她的脑中念着的是,为什么那年薄雨绵绵的时节里,要见着他……
“怎么了?”察觉到她不容忽视的目光,谢怀锦默了默,启唇开了口。
乔眉忍不住地笑弯了眼,没有挪开视线,她问:“殿下怎的突然穿了这样花色的衣裳?”
她原想的是,若是没有前世的那些事,在自己现在的记忆中,她应是不曾见过谢怀锦穿这样的花色。
可话一出口,她就惊觉自己失言。
乔眉垂下头去有些忐忑起来,如今谢怀锦已然登基,怎么能还唤作“殿下”?
她第一句话就是问他的衣裳,谢怀锦对此倒是没什么奇怪的神色,也更未在意她的口误。
只是听了她的问话,他不知想起了什么一般,眸色陡然掺了几分深色,尔后微微顿了片刻,才道:“徐嬷嬷置办的。”
“哦……”乔眉倒是没有什么怀疑,可未等她再说些什么,又听得那低沉的嗓音再道:“这有如何稀奇?朕年少时也穿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