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我们在一处破庙里修整。破庙已经破得不能再破了,就是有那四面破败的墙壁挡着风雪,还有被掀了差不多的屋顶,所以它要比在荒郊野外要好上那么一些。
柳长言抱来一堆茅草,说:“姑娘若累了,可先在这上面稍作休息。”
我稍稍往后退了一些距离,并未上前。
我紧攥着定魂珠,紧张得手心微微出了些汗,有些湿润。定魂珠时而散发出一点微弱的光芒,不过很快又暗淡下去,想来是难受得紧了,可我还是不敢把小息放出来。
或许我至死都不能复活美人,可是现在,定魂珠是我唯一的希望,叫我就这么放弃了,我实在不甘心。
柳长言定定看我一眼,而后在茅草堆上闭目打坐。他神情庄重肃穆,像那些无悲无喜的菩萨一般,令人望而生畏。须臾,他轻启嘴唇,竟是念起了佛家的清心咒。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定魂珠脱手而出,在空中摇摇晃晃飘着。它绕着我转了几圈之后,化成小息倒在地上。
我朝柳长言喝道:“你快停下!”
一旁的长清起身,他绕着小息走动,不住打量她,“狐狸,我总觉得这只女鬼有点眼熟。”
我怕他们发难,抓住小息的肩膀,飞身出了破庙。我听见长清大喊:“狐狸!狐狸你回来!”我咬牙,继续往前跑。
天上又纷纷扬扬下起雪来。跑到半路,法力无以为继,我和小息两人摔在雪地上。我试着重新凝气,却都失败了。莫名的委屈涌上来,眼泪差点控制不住掉落眼眶。我眨了眨酸涩的眼睛,从雪地上爬起来。
“你能变回去吗?”
小息点了点头,化回定魂珠落在我掌心。
难怪以前认识的那些山精妖怪,每一个都想成仙,原来不成仙,我们到哪儿都是人人喊打的。我在人间的这段日子里,还以为遇上了一个深明大义的柳长言,能包容我,而现在,因为一颗定魂珠,我们又站在对立面。
眼前一道黑影闪过,柳长言挡在我身前。我抿了抿唇,心里暗恨起来。
他静立着,既不说话也不动作,就那么站着,却也没有给我让路的意思。
“佛说……”我艰难咽了咽口水,继续道:“佛说众生平等,你给她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你们不是自诩引人向善吗?你让她弃恶从善,这才是无量功德,岂不是很好?”
他没有表态,我急道:“你放过她,我可以替她赎罪。此间事了,我回到桃花村,守他们永世无忧。”
许下这个愿后,我才想起来,自己并没有什么余生去守他们永世无忧。
柳长言动了。他慢慢走进我,我费了极大的力气,才控制自己没有拔腿就跑。我一动不动,屏气等着他最后的抉择。
柳长言拉起我的手腕,低声说:“随我回去。”
我顿住,抬眸,望向他,“什、什么?”
他苦笑一下,说:“我并没有要收了她,为何你总是要跑?”
“可你明明……”我莫名激动起来,“可你一念清心咒,她便受不住了。”
“我那不过是——”他停下,随后放下我的手腕,说:“她与别的厉鬼不同。别的厉鬼都是怨气和阴气慢慢凝聚,经年累月才成型的,可是定魂珠的法力抵上了这些,所以她只有一直心怀善念,才能不被怨气所累。我念清心咒,不过是助她去恶静心罢了。”
我总觉有些不对劲,却说不上来哪儿奇怪,不过一颗狐狸心却是定了定。
我将信将疑,问道:“不会骗我吧?”
他皱了皱眉头,说:“不骗你。”
柳长言朝我伸手,“我们回去。”
“我……”我犹豫,不知要不要相信他。
“欸!”身体腾空而起,我一惊,却是柳长言抱着我施法回到破庙里。
双脚着地,我惊魂未定,拍了拍胸口,瞪了他一眼。
“狐狸!”
听得长清一声大喊,我回过身,见他一脸怒容。我心虚得不敢看他,目光都不知道要往哪瞟。
我正等着他训我一顿,可长清却在茅草上躺下去了。他双手枕着脑袋,紧闭双眸。
我小心翼翼唤了一声:“长清?”
他眼皮都没有睁开,过了一会儿,我听见他说:“我要睡了,别烦我,万事有师兄,有事找他说去。”说完就真的不再开口,他均匀的呼吸声响起,好像真睡着了一般。
我索性也躺在一堆茅草上面,侧着身子,背对柳长言。
一时间心绪翻涌,竟是难以入眠。就在刚刚,我还以为会和柳长言,可不过短短的功夫之后,我们又并排躺在这破庙里,一同避着风雪。
我睁大眼睛,看着屋顶,那里漏掉了一块,雪花从那个缺口飘进来,有些飘到我脸上。我用手摸了摸,觉得有点凉。就在这抬手的功夫,我竟又想起了美人。
我总和她在外头跑,也有在荒郊野外过夜的时候。可我们从不愁没房子住,因为只要有水,美人她足尖一点,一座高大的阁楼城堡便拔地而起,那些是冰雪雕就的房子,美奂美轮。现下满地的雪花,可我却没本事用这些雪花雕些亭台楼阁,所以只能在这破庙里休憩,还要忍着从外头飘落进来的雪花和凛冽的寒风。
“姑娘。”柳长言你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侧身后头望去,见他正盘腿打坐,根本就没有同我一样躺下。我从扎人的草堆里坐起来,想了想,我对他道:“你别叫我姑娘姑娘的,叫我青衣……”
“青衣——”
“姐姐!就叫我青衣姐姐!”我兴奋道。
柳长言蓦然顿住,而后扯开话题,说道:“我们要回昆仑一趟,姑娘可要同去?”
我摇头,“不去。”
他偏了偏头,说:“不去你要去哪里?”
“我可是有正事要办的,”我嘟哝:“我要去找一片海。”
柳长言垂眸,过了一会儿,说:“姑娘要找的是什么海?”
其实我也不大清楚,鲛人会搬到什么地方,不过……“深海。像四海那样,很深很深的海。”我想了想,继续说:“在深海里,感要把人压扁一样,很难受。水的力量很强大,我用了法术也感到窒息。如果没有……人帮我,我估计就会沉下去,再也上不了岸了。”
柳长言两手交叠,一只手的手指在另只手的手背上不住轻点,沉默了好一会儿,我听见他说道:“这四海八荒也不曾见过像四海那样的深海,不过在昆仑倒有一潭弱水。”
我听见这个名字,心脏窒了一下。“什么弱水?”
“昆仑之北,其力不能胜芥,故名弱水。那潭水,是昆仑的禁地,就是一片鸿毛,都不能度过弱水,只能沉下去。我们不妨上昆仑找一找,说不定是姑娘要找的地方。”
我咬唇,犹豫着问道:“你说,鲛人会住在那个地方吗?”
柳长言讶然,“据说鲛人住在东海之中,但这只是传说而已,姑娘这话从何说起?”
我咬咬牙,“他们……搬家了。”
“那姑娘可要往昆仑走一遭?”柳长言问道。
我急切道:“当然要去!”反正现在什么头绪也没有,反正去趟昆仑也没什么损失,顺便还能见见柳长言的师门。
第二天一早,我们便开始上路了。柳长言一路上对着小息讲了许多佛法,教导她要一心向善。
我忍不住说道:“以前竟看不出来,原来你还是个佛修。”
柳长言顿了一下,说:“我哪里是个佛修?”
我说道:“看你佛法讲得头头是道,典故信手拈来,不是佛修是什么?”
他正了正身体,道:“修行不易,这些年,在下也有心绪不定的时候,所以便翻了翻这些佛经,参佛可使人心思澄明,去烦止恶。”
随意翻翻也能翻成这样,我干笑,恭维道:“你真有觉悟。”倘若我从小也像他这样,现在也不至于落到这步田地。
长清轻嗤一声,“师兄不管做什么,一向都做得很好。”
赶了几日路,我们终于来到了昆仑。远远瞧着,昆仑群山逶迤磅礴,此地仙气缭绕,仿若罩着一层轻纱,影影绰绰,一派祥瑞之像。
我那脑子突然转过弯来,这昆仑山本就是仙家之地!美人同我说过,这昆仑山本来是元始天尊的道场,是阐教的祖庭,到现在已经不知道传承到第几代了,我不确定的问:“你们不会是玉虚宫的吧?”
柳长言微微颔首,“师尊道号冲元子。”
我苦了脸,“这昆仑山,我进得去么?”
长清在一旁道:“如何进不去?山上也有许多妖怪走兽,只要不是为非作歹,我们玉虚宫是不管的。”
我放心了,管他是不是玉虚宫的,能帮到自己就好,刚才自己真是太不淡定了!
我欢喜往前,“那我们快些走吧。”
突然见前方有霞云若隐若现,好像有人正往我们这个方向赶来。顷刻,那道霞光行至我们跟前。
柳长言和长清一同“扑通”跪倒在地,“徒儿拜见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