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蕃人的弯刀划过诡异的弧线,就如他们的思想一样难以捉摸,在光明和阴暗中自由的转换。张曦的长剑绽放百多青莲,一蓬蓬前赴后继的扑面而来,耀动的银芒是最后的灿烂!周围的食客躲得远远的,害怕殃及自己又舍不得失去看热闹的离去,只有在犹疑中躲闪,两眼却必须定格!因为明日需要谈资。
张曦此人心机不深,武功也只是中上,在几名吐蕃武士的围攻下越发不支,幸好吐蕃人再嚣张也不敢在长安杀人,刀刃的劈砍逐渐改变为刀背,这倒是给了张曦一点儿反转的机会!机会稍纵即逝,就在张曦硬挨一刀背将长剑刺入一人大腿根儿的时候,不及抽剑的0.1秒中头颅受到刀柄一磕,张曦顿时跌倒个狗吃屎。
这可不是输赢的问题,是面子的问题!张曦大吼一声就要跳起,却有三柄弯刀卡紧了脖颈,阴凉的感觉很明显这次皮肤相触的不是刀背了。吐蕃使者邪笑着用汉语道:“还以为大唐出了个少年英雄呢,原来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莽汉!想和吐蕃较量,你们要先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住手!”门外一声闷喝中气十足,那一蓬白须下掩盖的是纱罩的紫袍,腰间金鱼袋亮闪闪的夺人双目,吐蕃使者不敢小视,随意的拱拱手问道:“你是何人跳出来管闲事?”
“老夫源乾曜,管得管不得?”来人正是三位宰相,自然认得被按在地上的燕国公次子张曦,双目中一层寒光闪过,心道这个缺心眼的孩子啊你怎么能用这个姿势输呢!李元纮手一招,门外三个宰相的上百随从就冲了进来,闲人都被驱赶到一旁,死死的围住舞台。吐蕃使者高傲的冷哼一声道:“原来是宰相大人,可是宰相大人就能限制别人自愿比武吗?”
“比武?比武有倚多为胜的吗!还不收起兵刃!”杜暹脾气已经上来了,本来就自己没找到下联正在郁闷,正好此时爆发。吐蕃人摆摆手,不屑的收刀入鞘大笑道:“大唐少年英雄了得,非要以一对多,我们又有什么办法?”
源乾曜眼皮跳了一下,正不知如何接口,异变陡升……吐蕃人收刀后张曦一个鲤鱼打挺窜起来,吐蕃弯刀入鞘了他的长剑可还明晃晃的闪亮着,单手一抄长剑在手,左脚一剁借着冲势剑尖准确的穿过一名吐蕃武士的后勃颈!趋势稍缓,但还是刺入前面吐蕃使者的后肩才卡住……“噗”!一个糖葫芦!
“大唐宰相纵凶偷袭!”吐蕃使者也是人精,第一反应就是大喊大叫着去抢道德制高点。这一声喊不要紧,直接把自己推入了死胡同,源乾曜和李元纮稍一对视,眼神中的寒光就奏出和谐的共鸣,杜暹动作更快,吼一句“都拿下”!上百随从就围了上去。
张说的儿子闯祸被自己三人撞见,能不管吗?虽然牵扯两国邦交但这个出事地方太好了,凤还楼是皇长子的买卖,三个宰相分担责任就算皇帝怪罪又能怎样?到时好好让张说那老小子出出血!随从们都是常年看脸色的主儿,早就明白该怎么做,拳打脚踢是开场白,保不齐踢中下阴那就对不起,只要躲开脸,肋骨折了也不算事儿。几十人围着几人死按在地上那还有好?
张曦倒是被晾在一边,提着宝剑有些不知所措,可能都忘了自己刚刚杀了人。
出气差不多了,源乾曜对着酒楼内看热闹的众人朗声道:“吐蕃使者来长安居心叵测,挑起事端在前、羞辱官宦在后,倚众对寡出口不逊致使众少年气愤不过,团结一心出手惩治,这都是大家看到的了!当然,打斗中互有损伤是违反大唐律令的,需要交付有司秉公而断,来呀,都带走!送交长安县衙。”
“本使者不服!”吐蕃使者嘴角含血早已吐字不清,这会儿谁会管你?你刚才说“大唐不知天高地厚等等、和吐蕃较量要先掂量云云”时吐字那么清晰干什么?现在服不服有什么打紧!
看热闹的齐声叫好不提,源乾曜这是话里有话!所有责任先都推给吐蕃人,再说是“众人一起出手”、“打斗互有损伤”,然后全都带离出事现场……貌似公正严明,实则……还交长安县衙干嘛?宰相刚刚不是都已经宣读了一遍标准的判词了吗!
张曦的小厮早已奔赴燕国公府和仪王府,脑子可比主人转得快多了。等到长安县令哭丧着脸接收外国人犯的时候,早有消息传进了太极宫中的两仪殿。只可怜长安县令还得唯唯诺诺的听三位宰相训话,心中直骂街,估计待会儿还得有好几拨人来训话呢,赶紧派人打扫衙门沏好茶水等着就是了。
傍晚时分,李璲特意耗到太阳落山,估摸着碍得着、碍不着的人都已经去了两仪殿,这才动身进宫来。拦下了庆王李琮继续在家韬晦,又有荣王李琬抱着一本《仪王对韵经》苦笑着研究,也就别搀和了,多编写奇文巧对补充到书里是正经,反正李璲进宫谁都知道能代表庆王、荣王的意思。
李隆基是很喜欢看朝臣们鸡吵鹅斗的,这是太宗皇帝留下的治国经验,朝臣们要是拧成一股绳那皇帝就成傀儡了。睿宗李旦更是操纵党争的高手,在太平公主和太子之间找平衡玩儿的游刃有余,驾崩后谥号为睿智的“睿”字不是没有道理。李隆基继承了而且发扬光大了,让朝堂上派系越多越好,自己就能闭目养神了……比如现在。
“张曦不识大体为一个歌妓羞辱番邦使节在前,以偷袭手段致人死命在后,按大唐律理应枭首示众!给天下一个交代,平息邦交纠纷。”这是个力图还原真相的,可是怎么听都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皇甫大人是不是也想把老夫枭首给吐蕃一个交代啊?”杜暹冷冷的驳斥,你皇甫惟明又不管司法,凭什么义正言辞?杜暹转身毫不在乎的轻描淡写道:“老夫纵奴斗殴砸毁了庆王殿下的酒楼,理应负责!”
有工部员外郎裴宽出班,站在中间调和道:“两位老大人莫要义气相争,这不是在议对待吐蕃的事儿嘛!依我看,教训教训那些蛮子也无不可,教训过后大事化小也就是了,但杜大人把人家关进大牢确实有些过了,如今可如何收场?”
不少人纷纷点头赞同,之后摇头叹息,这种事原本儒生们最喜欢叫嚷发表意见的,但今天翰林领袖张说牵扯进去了,翰林院集体失声。张说低眉顺目站在角落里,但也不能看着那些浑蛋把儿子枭首啊!歪头冲旁边使个眼色,就有右骁卫大将军站出来吼道:“不过是个争风吃醋的风流事,乱局中误伤致死一个吐蕃的奴隶算得了什么!用得着在朝堂上讨论吗?我看交长安县衙去判就好,吐蕃人怎么了,在大唐的土地上就得服从大唐的律法!哼,想要借此挑事难道我大唐还怕了不成?”
这话大气,武将们纷纷应合,声势浩大,因为嗓门大!顿时压下了一些文臣的气势,张说心中放松,又开始闭目养神。可又有鸿胪寺卿崔林跳出来道:“如此草菅人命仗势欺人岂是我天朝上国的气度?今番诬赖吐蕃明天让周边各国怎么想?臣启陛下,当严惩凶手才能安抚各国惶惶之心!”
李隆基一直沉默不语,又静等了好几拨人都表明态度以后,这才睁眼看向几个皇子,太子李瑛感受到皇帝的眼神,主动站出来躬身道:“父皇睿智,龙意天裁,儿臣定当谨遵!”
这是一个滑头的废话,永远不会出错,反正自己真实的想法已经通过手下人表达过了。李隆基厌恶的瞪了太子一眼,又看向忠王李玙。李玙更绝,一副神游域外的样子在那里装傻,就差口水流出嘴角了。
李隆基刚要开口直接让李玙表态,却有李璲主动抖擞着金丝银线耀眼的紫色王袍,一步迈出来高声叫道:“启奏父皇,儿臣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