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四无视众人眼底神色,说完这句话后转身离去,耀眼华贵的鎏金高阶之上,唯余下一抹绚丽夺目的翻飞裙裾,他们的皇后背影傲然,每一个脚步声都似踏在心头,这样清贵无暇,势若炙芒的女子,不愧为大罗皇后!
直到穆四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金銮殿内,众大臣才堪堪收了惊佩之色,心中不由感慨着,难怪皇后少年时便会有那般名声,这样一个雷厉风行的女子,他们是被她平时一副温婉的样子蒙蔽了。
另一边,穆四出了金銮殿后,一路凝眉朝永华殿走去,跟着的小宫女们察觉到皇后现在的心情似乎很差,纷纷低着头,默默跟在后面,脚步都有些刻意放轻。她们现在对穆四可谓是又敬又怕,以前本以为她天生就是淡然温婉的性子,有时还会和她们这些小宫女说笑,是极好伺候的,可是刚刚在金銮殿上,皇后的强硬作为着实是吓到了她们,杜太师好歹也是朝中老人,与王丞相算是平分秋色,这样的人皇后竟能说杀就杀,看来以后在永华殿还是要仔细伺候着。
到了永华殿后,穆四先是吩咐奶娘将白雪的东西收拾起来,她此去江都是为血战,必不能带上两个孩子,于是就让奶娘抱着白雪搬到穆宸住处,两个孩子待在一起总好过分隔两边。
奶娘收拾好东西,抱着白雪离开后,穆四又叫来旺财,看着渐暗的天色,语调清冷的吩咐道
“你立即派人去西垂传话,让二哥带苍霞军日夜兼程直接赶往芜城,我与他在芜城会和,届时再商讨战局部署。”
苍霞军是混迹在飞滦军中的分支,乃穆四当年亲自训练的一支军队,这支军队以速度杨名,且极善于隐匿行踪,算是穆四的得意之作。当年离了西垂以后,本以为不会再有带领他们的一天,所以就直接交给了她二哥。如今,他们当年的辉煌战绩,定要再次缔造!
旺财听到穆四吩咐,正要下去传话,穆四拦下他,又添了句
“往许达那也传个话,让他调动江都城内戥使,务必勘察清楚北堂玲雅将皇上困在哪里,察清后不要轻举妄动,等我到了以后在做定论,另外让戥一易容混入江都守备军内,战事起时要一击断敌咽喉!”
戥一是所有戥使中的领头,擅长易容乔装,让他混在守备军内就相当于悄无声息的在敌人要害处插上一柄利刃。
旺财点头退下,连忙去传话。他走后,偌大的永华殿内只剩穆四一人,四周静默的空气让她突然明白了当初她昏睡不醒时,卫乾勋该是多怕。
一个人健健康康待在你身边时,你永远都不会意识到这有多么难得,你总以为他会一直在你身边,永远都不离开。可是一旦有一天他不在了,那种填满心底的恐惧真的会压的你喘不过气来。
记得有一次夜深,窗户突然被刮开了,她起身去关窗,结果回来时就见他双目泛红,神情焦急害怕的四下巡视,那样子像极了溺水的狼,凶愤到要毁掉全世界,却在见到她的那一刻瞬间温柔。她担心的问他怎么了?而他只是猛的将她揽在怀中,力气大的吓人,似要将她揉入骨髓一般。隐隐有一滴液体落在她的颈间,他发颤的声音在暗夜中显得格外寂寥。他说
“不论去哪不论做什么,都要告诉我。你不在……我怕我会疯掉。”
那时她远不懂他的怕有多深,多重。而现在,她一个人面对空旷的大殿,面对卫家的江山,她才知道,或许她以前的痛,根本不及他的十分之一。
他落在北堂玲雅手中,现在生死不知,她怕的想放声痛哭,可是她知道她不能,他们的孩子需要她来鼓励,像当初她昏睡不醒时,他对宸儿的鼓励一样。卫家的江山也需要她支撑,像他当初能为了她抛弃皇位,如今她也要为他撑起大罗。铺天盖地的痛意她同样要苦尝,像那时无数个她没有醒来的夜晚一样,他总是固执的告诉她一定要醒来。
像他离不开她一样,她又何尝离得开他,风霜再大,只要他在,她通通不惧!
她这辈子没有特别恨过谁,因为除了她在乎的人,其余人都是无所谓的,对无所谓的人也就无所谓恨与不恨,她从未有过全身上下每一寸骨血都叫嚣着沸腾的感觉,然而北堂玲雅却让她有了这种感觉,人皆有逆鳞,拔了她的鳞片,就要做好被她抽筋剥皮,挫骨扬灰的准备!
指甲深深嵌入手心,现在的她需要痛意来支撑自己不要垮掉。转身走向大殿一侧的角落,从中翻出一个精致的檀木箱子,这箱子颇有些重量,但穆四底子不差,即便多年不曾练过武,但该有的力气还是有的。轻巧的搬起箱子,穆四将箱子放到殿中的圆桌上,又拿来一块帕子,极为仔细的擦拭掉箱子上的一层灰尘,待箱子被擦的一尘不染后,穆四才弃了帕子,将箱子慢慢打开。
箱子里没有什么稀世珍宝,只有一根长鞭和一副银甲,这是入宫前被穆四当做嫁妆一起带来的,这么多年了,倒是真没想到还有穿上它的一天。
穆四的手指轻抚上那根长鞭,熟悉的触感又勾起她驰骋沙场的那段回忆,当年穆朝妘手中的一根长鞭,多少关外蛮族闻之丧胆,安逸的日子让她沉沦,然而久违的热血又让她为之沸腾,很多次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上战场,为什么要杀敌,那时候是很迷茫的,而这一次她知道了,她为自己的家人上战场,为所爱之人杀出一条血途!
数日疾行跋涉,穆四带着临时抽调出的八千人马昼夜不息,快马加鞭奔赴芜城,终于,在第三日的晌午,大家抵达芜城下,芜城守将听闻皇后亲自来了以后,立马诚惶诚恐的开启城门,小跑着出来迎驾。
穆四没有给他奉承寒暄的机会,在他刚跪下还未开口的时候,直接冷声吩咐道
“立即派人统计城中还有多少可用之兵,挑选五千精兵,放下手头一切事物,原地修整,今晚随我夜袭江都。还有,穆朝靖将军可到了?”
那守将半天听得一团迷糊,直到最后一句才忙不迭的点头道
“到了到了!今早到的!”
“嗯,交代你的事去办吧,多的不用管,按本将说的做。”
守将噤声退下,面露犹疑,旺财见此善意提醒道
“小姐怎么说,你就怎么做,甭想太多,吃不了亏的。”
“哎!谢谢公公提醒!”说罢,那守将急忙离开去办穆四交代的事。
旺财站在原地,一脸愤然的瞪着那守将的背影,说他是公公?他哪里长得像公公了!
大军进入芜城后,穆四在临时搭建的军营中见到穆二,多年协战的默契让他们不需要多说什么,就能明白对方心中所想,寒暄的话一句没有,二人上来就开始着手布局。
营帐内,篇幅巨大的江都平面图占了整整一方长桌,穆四立在桌前,素指轻点几处凸起的山丘,镇定自若道
“江都乃沿海城郡,三面环水,唯此一处通往内陆,我军若想夺回江都也必经此路,联军能一夕之间拿下江都,其中定有精通兵法的谋士,所谓居高视下,可胜之基。这条路上山峦众多,任何一个稍有些谋略的领将都不会放过这样有利的地形。
所以刚刚标注出来的几处山丘大家要格外注意,这几处山丘势高而陡峭,易守难攻,且皆位于中心路段,若是在此伏击,那我军必进退无路!但是这条路也不可不过,时至盛夏,午时的太阳最是毒辣,在坐的都是身经百战的将军,士兵若在这种情况下,长时间隐于山林间会作何反应?”
见下方将领们一副疑惑的样子,穆四适时抛出一个问题,这也是为将者必须要注意的一项弊端,领将在做出任何决策的时候,都应该让下方的将士们明白你要做的是什么,这样配合起来才能更为默契,他们对你也才会更加信任。
穆四的问题抛出以后,下方一壮硕的黑甲大将直言道
“能怎么反应,脱衣服呗!”说罢,又惊觉现在的领将是女子,这话似乎有些不太合适,又忙开口道
“俺没读过书,说话粗鄙,将军莫怪!”
穆四赞赏的看他一眼,接着道
“无妨,有什么便说什么,现在你们只管把我当成你们的统帅,无需多想。刚刚你说得很对,午时太阳毒辣,山林间热气不散更是容易让人感到气闷,在这种情况下士兵们定然会选择脱掉盔甲,更何况联军们皆是来自海岛,根本受不得这种热度,而我们要做的就是趁他病要他命!事先我已命芜城守将挑选五千精兵,过会等到太阳升到最高空时,他们会携带大量火油,顺着这条隐蔽小路迂回到敌军身后,趁着天色再加上火油助燃,放上一把火,那时没有铠甲护身,他们定然自顾不暇,又哪里还有分身来伏击我军!”
穆四的手指在图上用红线标注的一处停下,众人不由叹服,这条隐蔽山路,他们中的有些江都本城人都不知道,看来之前还是轻视了皇后。
看着下方众将若有所悟的神情,穆四面上不动声色,继续说道
“过了这条路不算什么,真正的战役还在后面,江都是大罗的水上门户,所以当初建城时,四方城墙筑的极高,为的就是防御外敌,然而现在这却成了我们的难题,强攻几乎没有胜算,所以我们只能智取,并且速度必须要快,要打联军一个措手不及,以防他们察觉以后会拿城中百姓做威胁。江都城楼守备军中有我们的人,城中也有隐匿的戥使,到时我们以烟火传信,守备军中的人见到烟火后会联合城中戥使率先拿下城门,城门打开后,各位将军务必迅速入城,以迅雷之势控制城中各处,一举拿下联军乱党!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诸将与我皆已无退路,大家齐心协力!救出皇上!驱逐异族!杨我国威!”
顿时,下方爆出一阵热烈的大喝声,大家跟着穆四的话音纷纷喊道
“驱逐异族!杨我国威!驱逐异族!杨我国威!”
良久,声音平息下来,众将在穆四的示意下退出大帐,皆去为一会的战事做准备。
所有人都退下以后,穆二犹豫了一下,对专注于地图的穆四说道
“有一句话我知道你不爱听,但我是你二哥,别人不敢说的,我不能不说。皇上曾断过北堂玲雅一臂,依她那般毒辣的性子,皇上恐怕凶多吉少。”
“啪!”穆四的手掌重重击向桌面,顿时几道裂痕显现其上,压抑着心底因穆二的话所泛起的抽痛,冷声道
“他不会有事!答应过我的话他不会食言。”
穆二目光投向穆四手下的那方桌子,看来没有谁能刀枪不入,任她刚刚如何睿智,排兵布阵信手捏来,可一旦提及到皇上,她也是唯有自欺欺人的。
不愿见她这般痛苦的样子,穆二安慰道
“算了,当我刚才什么都没说吧,皇上向来是足智多谋的,兴许没事也不一定,搞不好这就是深入虎穴呢,反正,反正你不要担心就是了。”
穆四明白穆二也是为她好,调节了一下情绪,她淡淡说道
“当初那么难,他都没有放弃我,所以我也一定不会放弃他,无论如何,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还有那个北堂玲雅,不将她挫骨扬灰,我寝食难安!”
说到这,穆四的声音徒然一冷,对北堂玲雅,她不除不快。
穆二见她这样说,也不再多言,径自出了大帐,留她一个人独自平复一下,为将者最忌心思躁动,情绪过大的起伏不仅会影响对战势的判断,还会容易在交战时令自己分心。
正午,太阳高升至中空,刺眼的光耀的人睁不开眼,空气中都充斥着热浪,这种天气下,再穿上铠甲,士兵们是极易中暑的,穆四的将令一道道从中军大营中传出,最后一道就是命令所有士兵退去铠甲内的护衣,仅单着铠甲。铠甲内的护衣由棉布制成,厚,且透气性不好,穿在里面是为了使铠甲穿起来不太咯身,可以说是为了舒服而穿。而今天气炎热,又要长途跋涉,这护衣就成了一个缺点,所以穆四干脆就让大家把护衣都脱了。
至于铠甲因暴晒而烫人这种事,在大罗战甲的身上是不会发生的,大罗战甲非铁非铜,乃是特制的软甲,坚韧性强,耐磨损,重量轻,在列国间都是极受追捧的。
中军大帐的帘幕这时被掀开,穆四一身银甲迈步而出,腰间挂着一柄长鞭,随着步伐的迈动,长鞭也在晃动,在军中凡是待过些时日的兵将,大都是耳闻过西垂穆朝妘四十七道鞭法的。
想当年,西垂边关穆四将军,银甲长鞭,一骑独尘,风姿震煞多少军中儿郎,不说大罗各州郡兵营,便是外邦蛮番也是惊叹不绝的,尤其是那令人目不暇接的长鞭泛舞,势起势落,分寸之间见蕴底,穿插旋拧,腾起下合,见过的人哪个不心生叹服。
跟着穆二奔袭而来的苍霞军士兵从地上站起,皆目露敬仰的看着那个,曾经令胡人将领都竖起拇指称赞的银甲女战王。他们皆是由穆朝妘训练出来的,所以对于已是当朝皇后的穆四,他们更多的不是敬畏而是念怀,当年穆四虽离开的仓促,但在苍霞军中,她仍是不朽的传奇,她的故事并没有因为她的退出销声匿迹,相反的,这么多年她一直都是苍霞军的精神领袖,这一次能有机会再次同穆四将军共赴战事,苍霞军将士们的心里其实是无比振奋的。
穆四的眸光一一掠过这些昔日的并肩战友,这都是她带出来的人,多年后在此番情景下相见,多少还是有些恍如隔世的感慨。
这时,苍霞军中突然传出一声低低的苍凉歌声
“长刀所向,直指那北方的疆土,残阳如血,流淌在南下的征途……”
随着他的声音,更多的的人一起加入了这场振奋人心的高歌
“残阳如血,流淌在南下的征途。旌旗猎猎,召唤着东进的战鼓。黄沙漫漫,挡不住西征的脚步。军中自古多壮士,可杀不可辱。忠孝向难两全,含泪别父母。血染战袍,是男儿最美的华服。马革裹尸,是英雄壮烈的归宿。刀枪森森,挑颗颗胡虏的头颅。战车滚滚,碾排排蛮夷的尸骨。蛮贼自古不两立,华夷辨清楚。中击逆水荡穷寇,立马长天誓灭胡!犯!西!垂!者!虽!远!必!诛!”
这首战歌是当年穆四每日都要与众将高声呐喊的,熟悉的曲调,振奋人心的状语,虽多年不曾唱起,但如今却依旧深刻穆四的骨髓!
素手抽出长鞭,穆四对着一众面带激动的将士高声说道
“你们都是大罗的好儿郎!今日随我征战江都!弹丸岛国妄想图谋我泱泱大国!儿郎们必枪挑其头颅!马踏其尸身!不论血染战袍还是马革裹尸!你们都是大罗最骄傲的将士!犯大罗者!虽远必诛!”
苍霞军中齐齐爆出一阵惊天的震喝
“虽远必诛!虽远必诛!虽远必诛!”
摄人心魂的吼声,响彻云霄!四方之内尽是这满腔的热血呐喊!为了心中的信仰!为了身后的家国!他们悍不畏死!
穆四素手轻抬,银色的铠甲在日光的照耀下显得神圣而不可及,傲然的风姿,更胜昔日,语调清亮浅淡,却又掷地有声
“将士们!随本将一起兵发江都!让那些海岛蛮夷看一看什么叫中原虎狼之师!”
“喝!喝!喝!”
一声高过一声的粗喝声响起,穆四在这粗喝声中跃上战马,手中长鞭挽出一道炫目的弧线,重重落于马身,顿时,战马嘶鸣!前蹄高高跃起,然后如旋风般奔射而出,重重的马蹄卷起一路沙尘,绝骑当先!后面的将士们见此,二话不说,纷纷跃上战马,跟在他们的将军身后如席卷的洪涛!场面之恢宏,见者无不心生战栗!
穆二牵着自己的战马,望着一骑绝尘的穆四,叹道
“果然,苍霞军只有在你的手里才会所向披靡。”
语落,翻身上马,追着那道洪流,宛若离弦利箭!
------题外话------
那首战歌应该可以搜到的*^_^*,貌似是汉代还是哪的(没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