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正良并未意识到和谭灵芝的初次见面会是他一生中最美妙的时光。以至于多年后,方正良昏迷不醒时,他脑海中的潜意识闪现的画面依然是哪天蔚蓝的天空和空中不断飘荡的树叶。
谭灵芝不是方正良所遇到的第一个女人,当然也不是最后一个女人。可谭灵芝是方正良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如果谭灵芝有性命之危,需要方正良舍命相救,方正良会毫不犹豫。
对于两人的初次相遇,方正良认为并不是月老给予他们的缘分。用方正良的话说,他们的相遇起源于他的一个无知的错误。谭灵芝了解方正良,她知道他不是一个好人,他吃喝嫖赌,他杀人放火,但是,他唯一的优点就是不撒谎。他不对任何人撒谎,包括他的敌人。所以,多年后,当谭灵芝躺在病榻上,回忆一生的是是非非时,她也认为两人的相遇并不浪漫,也不轰烈。如果有下辈子,谭灵芝不会选择方正良。因为这个掠走她芳心的男人同时带给她太多的灾难和痛苦了。所以,谭灵芝把两人的相遇定义为一个美丽的错误。
要想说清楚这个美丽的错误,就得从方正良和春桃的私奔说起;而要说清方正良为何要与春桃私奔,就得从方正良与姚雄的矛盾说起;进一步,要说清方正良与姚雄的矛盾,就得从方家人来到姚家沟子说起。
方正良的祖先并不姓方,而是姓博尔济吉特。对于这个姓氏,在清皇室中可算上尊贵的姓氏了。因为大清朝里最有名的孝庄皇后就是博尔济吉特氏。到了方正良的父亲博尔济吉特裕祥也做了光绪皇帝的老师。
1900年,八国联军入侵北京,太后老佛爷领着光绪逃到了山西。京城的贵族们有跟着老佛爷走的,有坚守北京的,博尔济吉特裕祥领着家人返回老家科尔沁大草原。离京时,裕祥决定舍弃博尔济吉特的姓氏,因为这个姓氏太过招摇。而他之所以选择了方姓,是因为太后老佛爷有次召见裕祥时,曾夸赞他做人方正,是社稷可用之才。于是,裕祥就取用方作为本家的姓氏,他自己取名为方宜黄,因为在八旗之中,博尔济吉特氏属于镶黄旗。
方宜黄领着家人,一路北上。当他们赶到奉天附近时,已是冬月天气,地冻天寒,大雪纷纷。方宜黄急着赶路,雪天也不休息,管家老陈在前探路,十几辆马车逶迤着缓缓前行。忽然,管家老陈止步不前,方宜黄下车,走到管家身旁,管家目视前方,枣红的脸颊不停地抽搐,豆大的眼睛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方宜黄顺着管家的方向看去,茫茫白雪覆盖着一眼平川。隐隐地,白雪之下散发着龙虎之气。
“老爷,看到了吗?”
“看到了。”方宜黄微微点头,说,“好地方啊。”
“背山面水,西高东底,难得的好地方。”管家掐指算了算,说,“此地在沈城正南,聚拢王室龙气,他日此地必出大人。老爷……”
“你想说什么?”
“老爷祖上离开科尔沁已有百年,现在返乡,定是物是人非。再者,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老爷一族也算是皇室之人,在此居住也是理所应当。”
方宜黄转头看了眼马车,说:“只是夫人……”
“为了夫人,老爷也应在此停留。”管家说,“当今世道,洋人入侵,团匪闹事,老爷一路带着十多辆车子难保不碰到贪财之人。”
方宜黄瞧了管家一眼,又把目光转向茫茫原野。终于,方宜黄拿定主意。他伸出手指,指着前方的原野,朗声说道:“好!今后我方门子弟就在此安家落户了。”
此地名为姚家沟子,距离奉天城百十里路。在姚家沟子,有一户土豪,当家的名唤姚德寿,祖籍山东烟台,闯关东后在此落户。经几代人的拼搏,才有了今日数千亩地的家产。
当方宜黄来见姚德寿时,姚德寿正躺在炕上抽烟。之前,管家禀报过,有个外地人想买他家的田地。姚德寿以为是一般的逃难之人,并未放在眼里。当他看到方宜黄本人时,忙从炕上爬起来,整了整衣服,以礼相待。但从方宜黄的面相,姚德寿就看出方宜黄不是一般之人。
方宜黄开门见山,直说来意。姚德寿低头沉吟,似乎是有些为难。其实,当姚德寿听说有人要买他家田地时,心情无比高兴。因为近些年,天灾,庄稼收成逐年减少,看着家中并不充足的余粮,姚德寿有些不安。未雨绸缪是他的原则,现在,有人要出高价买他田地,可算是解决了他心头的一块病。
心内欢喜,表面沉重,这样才能提高地价。姚德寿是个精明之人,这点道理他是懂得。他沉吟片刻后,说出一个数目,没想方宜黄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谈好价钱,方宜黄给钱,姚德寿交出地契。然后,姚德寿把西院打扫干净,让方宜黄一家暂时入住。来年开春,冰雪消融。方宜黄动工盖房,半年时间,方家院落大功告成。搬迁之日,方宜黄大宴三天,邀请本地居民。当然,姚德寿也去了。当姚德寿看到方宜黄盖得院落比自家的更气派更雄伟时,心里隐隐有些不悦。
在姚家沟子,姚德寿是说一不二的人物。当地人之所以听姚德寿的话,完全是臣服于姚家的气势和排场。现在,方宜黄盖了比姚家更气派,更有排场的院子,姚德寿当然不悦了。
姚德寿虽然心里不悦,但脸面上并未让人看出他与方宜黄有隔阂。再说方宜黄,他虽然盖了气势恢宏的院子,可在本地人心中,方家就是个外来户。方宜黄能看出本地人对他们家的歧视。为了能消除歧视,也为了能出一口心中恶气,方宜黄寻摸时机,要让姚家沟子的人知道他方宜黄的本事。
隐忍了多年,方宜黄终于等来时机。同盟会成立那年的二月,姚德寿的老婆生产。姚王氏从大清早开始嚎叫,直到太阳落山,孩子还没有露头。姚德寿着急上火,找了七八个接生婆都无济于事。
就在姚德寿准备放弃,听天由命时,方宜黄出现了。他说他有办法让姚王氏顺利生产,并能确保母子平安。
“啥办法?”姚德寿瞪着方宜黄,问。
“你现在关注的不应该是办法而是结果。”方宜黄说。
“说吧,你有啥条件?”姚德寿是个聪明人,方宜黄在这种时候提出帮他当然是有要求。
方宜黄也不卖关子。他摸了摸下巴,说:“事成之后,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情。”
“行,成交。”姚德寿点点头。
方宜黄冲门口喊了一声,进来一个书生模样的人,手里提着一个箱子。方宜黄说:“房间里的人都出来,让他自己进去就行了。”
姚德寿看百~万\小!说生模样的人,又看看方宜黄,不解地问:“你让他接生?”
方宜黄冷笑道:“让他接生是你家的福气。他可是服侍过当今老佛爷的御医。”
御医就是御医,没出半个时辰,姚王氏顺利生产了。听到房间里孩子的哭声,姚德寿算是舒了一口气。
次日,姚德寿到了方宜黄府上。方宜黄帮了他的忙,他答应方宜黄的事情还没有做。姚德寿问方宜黄想要他家什么东西,只要方宜黄开口,他立马送来。
方宜黄摇摇头,说:“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一句话。”
“什么话?”
“以后这里不再叫姚家沟子了,得叫方家崴子。”方宜黄平静地说。
听了方宜黄的话,姚德寿心里一震,他之前看出方宜黄是个非凡之人,可他没想到方宜黄的心气会如此高。姚德寿心里盘算,这可是改名字这么简单的事情,这改的可是他姚家的门面。老话说了,人可以没钱,但不能没脸。
看到姚德寿犹豫不言。方宜黄笑了笑,说:“若是你觉得为难,就算了吧。当我啥也没说。”
姚德寿抬起头,眼睛直直地盯着方宜黄,咬着牙说:“改,现在就改。”
姚德寿不仅按照方宜黄说的改了,并且改的轰轰烈烈。他把本地人都召集起来,当众宣布把姚家沟子改成方家崴子。
消息一出,众人哗然。那些姚姓的人愤愤不平,而那些其他姓氏的人看惯了姚家人在本地横行霸道,现在来了一个能抗衡他们的方家人,他们乐的看热闹。
不管普通人怎么想,但就这件事情对姚德寿的打击就很大。现在,他与方宜黄彻底的决裂了。姚德寿知道,姚家与方家迟早有一战。为了壮大自己的势力,姚德寿开始团结本姓的族人。
看到姚德寿拉拢姚姓族人,方宜黄明白姚德寿所想。既然姚德寿拉拢姚姓族人,方宜黄就拉拢那些不是姚姓的人。渐渐地,姚姓的人聚拢在姚家周围,杂姓的人围绕在方家周围。在一个天朗气爽的早晨,姚德寿脑袋里灵光闪现,他决定在建一个方圆三里的城墙,把姚家人圈起来,在那个兵荒马乱,土匪横行的年代,姚德寿的这个主意是明智的。
看到姚家建起城墙,方家也建起城墙。很快,在古老的东北土地上就出现了两个城墙山庄,它们相距三五里路,它们相互提防也相互扶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