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啦!
未央殿中,刘协一把将桌案上的简牍挥落在地,想起刚才袁珣在他眼皮地下杀了他的表哥,还有袁珣那轻佻的语气和要杀人的眼神,不禁羞愤万分。
关键刚才在袁珣的逼视下,刘协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这让刘协非常接受不了。
“可恶!可恶!袁君瑜!朕早晚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整个未央殿中回荡着小天子带着哭音的咆哮,吓得所有奴婢和侍从全部跪地磕头,大气也不敢出。
从先帝的西园中抬出的奴婢尸体不计其数,宫中这些人还历然在目。
看这这暴怒的小天子,看来喜怒无常这一点也不输先帝啊!
好在还未等刘协迁怒这些奴婢侍从,便听一个懒洋洋的稚嫩童音在大殿一角响起。
“陛下啊……微臣说过多少次,不要主动去招惹袁君瑜,何以陛下不听呢?这次我们往袁家人身上泼脏水,才导致袁珣不得不放弃保护太后和弘农王,陛下这么一搞,不怕功亏一篑么?”
那声音懒洋洋的,但是语气中绝对没有对天子的尊敬。
跪地的宫女侍从们却神奇的发现,这声音一响起来,小天子凶焰骤减,语气也逐渐平静了下来。
“呸!你说的容易,袁君瑜助纣为虐,居然帮忙将祖母的灵柩悄然下葬,朕岂能不出口恶气?”
刘协说话同时不满的向未央宫角落看去,只见角落之中的胡床上躺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华服小童,小童唇红齿白,很是俊俏,可是那双眼睛却和稚嫩的面庞颇不匹配,眼神太过犀利,也太过明亮,就像是正在捕食的苍鹰。
“那么陛下是否给了袁君瑜下马威呢?”
那孩童噗嗤一笑,语气轻佻的问道。
刘协眼光一冷,挥手将所有侍从宫女赶出未央殿,冷声道:“还不是你出的什么破计策,说是能让袁家难受,现在可好,袁君瑜成了董卓那厮的孙婿,实力不减反增,你说,你要怎么补救?”
那孩童从身边糕点盘子里那拿出一个糖块往嘴里塞去,一边吃还一边不住点头:“御膳房的糕点就是好吃,比洛阳外面卖的可好吃多了!”
刘协皱眉道:“你少给朕说这个!今日朕被袁珣所辱,表哥也被袁珣杀害,你难道没什么想说的么?”
孩童仿佛听不见小天子的话,自顾自将糖块吃了个干净,还留恋的舔了舔手指头。
“我几番和陛下说,莫要招惹袁君瑜,也莫要急于报复何太后和弘农王,陛下可曾听过?袁君瑜进洛阳后,盘旋于几个势力之间,洛阳大变人人自危,很多人身死族灭,袁君瑜却是混得风生水起,这种人陛下不去拉拢,反而还排挤,甚至折辱代郡公主,我纵是张良在世,也拿陛下没办法啊。”
刘协闻言面色一变,迟疑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孩童拍了拍小手,将糖块残渣弄干净,起身往门外走去。
“宫里该吃的吃了,该玩的玩了,马上要变天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孩童走着走着扑哧一笑道,“洛阳果然精彩,你方唱罢我登场,与他们博弈,其中滋味当真让人迷醉呀!”
“你……!”
刘协面色一白,随即有些颓然问道:“你不留下来帮朕了么?”
孩童转头看了刘协一眼,摇头道:“诚然,当初我来宫中,是想帮陛下一把,主要也想见识一下乱世之中各种枭雄人物,和他们对弈一下看看自己的分量,可是现在我试过了,还是不行呀,在这些枭雄眼里,我这点手段上不得台面,不过我还是玩的很开心的。
玩过了也该走了,我父兄即日就要离开洛阳,避祸家乡,我还留在这里作甚?
至于陛下您……陛下对我确实不错,但是您还是太小了,心智不够成熟,我可不想因为自己一场游戏,导致身死族灭,我们家啊,也是拖家带口一大家子,好多年的家族了,不能令祖先蒙羞才是。”
“游戏?!”
刘协闻言大怒,可是又不太敢得罪这孩子,这几天他是看到这个比自己大两岁的仅凭一个流言便让洛阳大变样,这份心智让八岁的刘协极为羡慕,也极为畏惧。
“看在陛下对我不错的份上,临走时我有一言告知陛下。”小童笑道,“若无那份实力,最好还是蛰伏静待时机,若是再这般任性,明年我就在家门口摆香案祭奠陛下英灵了。”
说罢,小童哈哈一笑,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未央殿。
刘协一时间又是委屈,又是恐惧,不禁抱着膝盖呜呜哭了起来。
悠扬的洞箫声在王允府邸后院响起,整个嘈杂热闹的河南尹府霎时间似乎安静了下来,整个府邸好似都沉浸在那个锦衣少年的洞箫声中。
《乱红》………
还是那首和海棠平素练习琴箫和鸣时常吹奏的曲子。
箫声悠扬,整个曲子就这么被袁珣吹了一遍,而绣楼闺阁之上却是非常安静,没有任何的动静。
袁珣一曲奏罢,眼看绣楼,轻轻一笑,将玉箫竖于嘴边,开始原封不动的吹奏其第二遍。
忽然,一个并不突兀的琴声加入了曲子,袁珣嘴边的笑容渐盛。
琴声汇合箫声,让整个曲子趋于完整,原本有几分凄婉的曲子在此时听来,却如彩蝶追逐,好一番缠绵悱恻。
王允负手站在后院毫不起眼的一个角落,闭眼静静欣赏着琴与箫和鸣的天籁,许久之后轻轻一笑,又轻轻一叹,转头朝着花厅走去。
“福伯,花厅布置好了么?”
“老爷,早就布置好了。”
王允点点头,负手朝着花厅走去,将这一方天地让给那对新人。
“这杯茶,老夫要好好的尝一尝。”
在箫声悠长的颤音中,曲终,人却未散。
窗子被人推开,那方美人手托香腮坐在窗前,身着曲裾嫁衣,两行清泪沾湿脸颊,犹如玉承明珠,花凝晓露,又似新月清辉,花树堆雪,一张脸秀丽绝俗,妙目含泪却又脉脉柔情。
“棠儿,我来了。”
“你来了?”
袁珣脸上绽放出今日最为璀璨的笑容,长身玉立于楼下,看着楼上即将与自己成婚的女孩。
此时,不论是之前叽叽喳喳如雀鸟的灵儿,还是一路陪伴袁珣的傧相曹昂,亦或是抱枪倚靠门柱而立的陈到,都不禁安静下来。
曹昂轻轻一叹,笑道:“古有司马相如和卓文君,仅有海棠姑娘和袁君瑜,我从未觉得,袁君瑜和谁如此般配过,以前觉得什么天造的一对地设的一双都是形容古人的,今日方知,世间当有如此神仙眷侣……”
灵儿和陈到不通文墨,无法如此曹昂这般文绉绉的赞美眼前这一对璧人,只能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姐姐生的好生漂亮,令在下心生爱慕,不知在下可否登上姐姐绣楼?”
海棠看着楼下那个笑容如同照样一般的少年,不禁噗嗤破涕为笑。
“休要贫嘴,袁郎,今日为他人做了什么诗?需十倍补偿与我。”
袁珣哈哈一笑摇头道:“那可不行,我今日就为别人做了一首《相鼠》,倘若作于姐姐,那就是亵渎了姐姐神仙容颜。”
海棠听得袁珣居然在大婚之时给别人吟了一首《相鼠》,也是忍俊不禁,对待爱郎这玩世不恭的性格,她早已习惯,甚至觉得应该如此,只是不知谁那么倒霉被爱郎讽刺?
“不过迎娶棠儿如此仙子般的人物,不做一首好诗,便说不过去了。”
袁珣看着楼上巧笑倩兮的女孩,回想初见之时,女孩如受惊的小兽,眼中满是忐忑不安,也有些恍惚。
“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
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海棠。”
故烧高烛海棠……
那一天少年刚刚在胡床之上睡醒,翻过身看着自己一群刚刚被带入夕羽楼的女孩,那灵动的眼睛扫视一翻,定住在自己身上。
“姐姐生的好生漂亮,好似一个花中仙子呢……”
以后……便叫海棠可好?
自那日之后,此生注定……不悔!
袁珣登上绣楼,看着又流出泪的海棠,心中柔情万种,走到佳人面前,轻轻将她拥入怀中。
“不许哭了,今日哭泣颇不吉利呢。”
海棠轻轻点了点头,用袖子拭去眼泪,靠在袁珣的胸膛。
袁珣低头在海棠额头轻轻一吻,笑道:“原来成婚是这般滋味。能与自己心爱之人成婚,世上还有我这般幸运之人么?”
海棠并没有说话,她知道袁珣的意思。
百般布置,万丈光芒,皆因娶你而来,此时无需多言。
“走吧。”
袁珣俯下身子,海棠乖巧的靠在袁珣的背上,袁珣双手托住海棠膝盖,便将这个女孩轻轻背在背上。
背上是芙蓉初放般的娇躯,满鼻都是如兰似麝的幽香,袁珣一时间也是感叹,不知前世修的何等福分,此生才能取得如此佳人?
说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太俗,可是袁珣还是想这般感叹。
二人在甜蜜中出的闺阁,来到花厅,此时只见花厅之中红烛喜字早已布置好,王允身着一身玄黑直裰,端坐于正堂之上。
袁珣将海棠放了下来,二人牵手站在王允面前。
王允上下打量这对璧人一翻,纵使之前不看好海棠和袁珣的感情,此时也不得不感叹二人乃是天作之合。
“珣(海棠)见过岳父(父亲)大人。”
二人接过福伯抬上来的茶,恭恭敬敬敬与王允。
王允含笑点头,接过茶盏抿了一口。
“好……好啊!君瑜,我们家瑾妍少时孤苦,对你用情至深,你千万勿要负了她,否则老夫可不会轻易放过你。”
袁珣笑着点头应道:“岳父且放心,小婿定然对海棠万般呵护,不敢有一丝辜负。”
“恩……去吧,莫要让你父母等急了。”
熟不知袁珣却看了看左右,陈到带着几个军士很蛮横的将所有奴仆全部赶了出去。
“岳父,小婿有一言不得不讲。”
王允看袁珣郑重模样,不禁奇怪道:“何事?君瑜请讲来便是。”
袁珣深吸一口气,面容肃穆道:“小婿知岳父一心为国,策划反董,但是此时董卓势大,还掌握着洛阳周边近十万精兵,此时若是以卵击石,得不偿失。”
王允一滞,抚摸着颌下胡须沉默片刻,轻笑道:“人道洛阳袁郎才华横溢,却是是非不辨的混世魔王,看来老夫倒是没有看错人,袁君瑜,你果然不是会和董卓狼狈为奸之人。”
袁珣闻言沉默了,他不是不会和董卓狼狈为奸,而是根本没有必要。这个世道,世家才是掌握着国家命脉的一群人,无论谁做朝堂,都绕不开。
作为世家领袖嫡子的他,才知道掌握着大汉天下的一群人力量有多可怕。
就算他曾和戏忠密谋将来得势后一定要将世家之患消弭,可是在他的计划里也不能粗暴的解决,只能温水煮蛙,百般布置,甚至要付出几代人的努力才能完成这场针对社会阶层的改革。
而董卓不同,出身边境豪族的他,根本不懂得这个道理,在他心里,只有简单的拉拢和消灭。
熟不知世家根本不是几个官位和金银财宝能够拉拢的。
刻板印象都能让董卓寸步不生。
不经过一步步的铺垫和布置,一朝便想让世家作为手下的忠犬,董卓的败亡从他盲目妄图掌控朝政的那一天就开始了。
“我是世家子。”
袁珣没有过多回答,而是答非所问的说道。
王允扶须哈哈大笑道:“果然是袁君瑜,心中透亮,老夫也就放心了,但是董卓始终是国之窃贼,怎可能放任其祸国殃民?”
袁珣摇头道:“是不能放任其为祸,我两个叔父已然相继出洛阳,董卓倒行逆施,私自废帝,不出旬月,必然天下反之,彼时他气数才能慢慢耗尽,此时与其硬碰硬,实在是得不偿失,平白损失那些心向大汉的英杰。”
王允眼睛一亮,说道:“贤婿的意思是本初和公路正在召集天下英豪反董?好啊,彼时我们里应外合,即可消灭董贼,还天下清明!”
哪有这般容易……
袁珣暗自苦笑。
人心啊,一旦有了某些不该有的希望,一切都变得不再那么简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