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卿云申时进了宫面圣,小皇帝正伏在案上,一副聚精会神的模样。平安朝御书房里望了一眼,悄声对柳卿云道:“劳将军在此候片刻,万岁爷最不喜此刻被打扰。”
柳卿云点点头,走开几步,道:“今日怎得是你伺候?福总管去了何处?”
平安年岁不大,却自幼就伺候在小皇帝身边,也是福德安的徒弟,他笑了笑,道:“师傅今日去了考堂,万岁爷自打主持了第一场下来,就吩咐日后的试卷但凡有些出彩的都要拿来过目。”
柳卿云眉峰一挑,笑道:“皇上如此用心,为臣子的也就甘愿分忧。不知现下可尚有入的了皇上眼的?”
自古武不入政,文不阅兵。可如今柳卿云已是小皇帝左膀右臂,又是打了分忧之意。平安斟酌了片刻,便道:“昨日听太傅大人与万岁爷讨论,似是有几个尚且入眼的,太傅大人也道万岁爷精进,只这一场下来文章写的好也不定就是为官之才。”
“太傅言之有理。”柳卿云微微眯眼,转而一笑,“可曾有提起过魏贤这个人名?”
平安心头一顿,面上却装着皱眉思虑,过了会儿讨笑道:“奴才在门外候着,也没听个全,这人名倒真记不得。”
这方话音刚落,就听御书房里一声好。小皇帝爽朗笑声传来了出来,平安朝柳卿云躬了躬身就往里去。
小皇帝抬头就见平安进来,忍不住喜道:“平安快去把太傅请来,朕有问而求之。”
平安不敢扰了他的兴致,小心翼翼躬身行到龙案边,借着换茶的空档道:“是,奴才这就去。万岁爷,柳将军在门外候了好一会儿,奴才怕扰了万岁爷,便没通报。”
小皇帝兴致当头,也不以为意:“来的正巧,让他进来!”
“是。”平安躬身后退了出去。
柳卿云进门刚要行礼,小皇帝便从龙案后起了身,手中拿着卷试,一脸兴奋走到他面前递过来道:“不忙行礼,爱卿且先看看此文章,写的如何?”
柳卿云依言接过,一目十行扫了过去,看的也是心头一跳,最后看那落款处的名字,不禁喜上心头,脱口而出:“写的好!”
小皇帝哈哈大笑:“此等人才,若不能为朝廷所用,着实可惜!”
柳卿云目光落在名字上,悄然一笑:“皇上说的是,臣今日入城曾听了此人的传闻,还觉甚是有趣,臣想着这是个什么样性情的人,没想竟在皇上手中见到了。”
小皇帝双目一亮,倾了些身过来,“哦?传闻怎么说的?”
柳卿云笑着把那小二的市井流言说了一通,小皇帝听的畅怀大笑,正当此刻门外一人朗声而入:“将军说了什么,惹的皇上如此盛悦,也与老夫说道说道。”
柳卿云把手中的卷试递了过去,道:“大人可曾看过此篇?”
苏文谦只看了一眼,眼中的难色随即一闪而过,又递回给了柳卿云道:“此人有些才华,对国策亦有独到之处,可谓一针见血,只可惜……”
“可惜?”
苏文谦见小皇帝面有不快,心知皇上这番也是爱财心切,况且有柳卿云在场,便也不能当面拂了他的意。转而笑道:“可惜性情颇有些浮躁,还得多磨砺些时候。”
小皇帝从柳卿云手里抽回卷试,方想撇嘴,又收了回去,闷声道:“朕知事尚浅,听太傅的便是。”
两人又劝慰了一番,这才告退出来。待到转过回廊,柳卿云才出声问道:“太傅对魏贤此人有何看法?”
苏文谦奇怪的望了柳卿云一眼,见她面色平淡,便转头道:“你也对那魏贤有兴趣?”
“有所耳闻。”柳卿云笑道:“皇上正是年少气盛,爱才心切了些,我看那魏贤虽措辞锋芒却也是个性情中人,且又一心为国为民,放在皇上身边历练一番也未尝不可。”
苏文谦似笑非笑的望了她一眼,道:“贤侄说的轻巧,可曾想过这其中关节?”
柳卿云稍稍一愣,就听苏文谦接着道:“朝中上下都知皇上想借此番春闱广招贤纳士,皇上不信任他们,一味的想招纳自己的人马,让那些大臣们如何想法?若是真塞了个魏贤进来,以后是否还会有他人?那魏贤便是守在皇上身边,大臣们岂能让他过上一天安稳日子?”
苏文谦见她垂目沉思,叹了口气道:“莫说亲政,到时只怕皇上举步难行。”
柳卿云停下脚步躬身一拜:“小侄受教,大人说的极是,倒是我欠佳考量,幸得大人及时提醒。”
苏文谦摆了摆手,呵呵一笑:“棋艺老夫比不得你,为官之道你却与那魏贤一般,还得多磨砺些才是。”说罢,便迈步而去。
柳卿云抬头,嘴角尚挂着个隐笑,随即跟了上去。
二月十四,第二场考试结束。傍晚时分,柳卿云换了身常服,唤上萧尹,便出了门去。走时,苏凡烟只嘱咐她早些回来,也不过问其他。
两人骑马并肩而行,走了半响,萧尹才问道:“小爷,咱这是去哪儿?”
柳卿云眉峰一挑,笑道:“可还记得之前与你提过的魏贤?”见萧尹一愣,又道:“此时不会,更待何时?”
又穿过两条街,禄笙挑目望去,回头笑道:“爷,前面就是那家凤暖居。”
柳卿云杨唇浅笑,“走吧。”
行至凤暖居门前,眼尖机灵的小二便迎了上来,瞧二人都是素衣打扮,刚堆上的笑脸一僵,又瞥眼瞧见柳卿云腰间的佩玉挂饰转瞬就笑的比方才更甚。
“爷是打尖儿还是住店?”
伙计牵了马去,禄笙上前道:“我家爷不打尖儿也不住店,是来寻人的。”
小二面色一顿,犹豫着问道:“寻的是何人?我们这儿可没……”不等他说完,柳卿云便冷声道:“魏贤可是住在这?”
“哦,爷是来找魏先生的。”小二笑了笑,只不如方才恭敬,“魏先生方才从考堂回来,怕是累了,交代小人谁人来寻也不见。”
萧尹一听便乐了,笑道:“他怎知会有人来找?”
小二才要答话,就见柳卿云冷眼扫了过来,登时浑身寒芒而起,说话也就磕巴了:“是……是掌柜的交代的,爷莫为难小人。”
柳卿云冷哼一声:“架子倒是摆的足,登了枝头便不见我这同乡同场科考的同窗了。罢了,我今日来也只念着这份情谊,给我包一间最好的雅间,你去知会他一声,来与不来全凭他意。”
说罢,柳卿云就走了进去,萧尹跟在后头忍着笑意又对那小二道:“我家爷极重情义,小哥儿莫要见怪,这话只要传到了便可。”
禄笙趁此掏了一锭银子塞在小二手里,见了银子哪有不收的道理,小二立即喜笑颜开应声道是。
柳卿云与萧尹各坐一方,酒菜早已上齐,只门帘久久不见动静。一旁的禄笙有些焦急,柳卿云却悠然喝酒,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倒是萧尹有些奇道:“小爷倒是沉的住。”
柳卿云又斟了杯酒,缓缓抬眼瞧他,微笑道:“我为何沉不住?他若来便是有缘,他若不来便是无缘,既是无缘之人我又何必去恼那分心思?”
萧尹欲答,就听门外一声大笑,一人掀了帘子应声而入:“这位兄台说的极是,既有缘而不见,那魏某着实薄了这福分。”
书生一副粗布麻衣的打扮,头上扣着巾纶,腰间却挂着一精巧的香囊,五官生的端正大气,只举手投足间便显出一副潇洒倜傥的模样来。一瞧便知,此人定不是那等古板书呆子,其人一如他的文章。
柳卿云只打量了他一眼,便斟了杯酒,推过去:“迟了许久,自罚三杯吧。”
书生也不推辞,当下连饮三杯,面不改色的坐下拱手道:“在下魏贤,一介平民书生,两袖清风,不知这位兄台如何称呼?”
柳卿云早听见他在门外偷听了半响,却也不点破,跟着拱手道:“在下柳元,这位是家兄,萧尹。”
萧尹面上看着便年长些,魏贤也不讲究:“萧大哥,柳兄,幸会。”
这才瞧了眼一桌子的菜,魏贤便忍不住又道:“就凭这一桌子的菜,柳兄哪里会是魏某同窗,怕是贵人才是。这几日考堂下来,着实费力,可苦了我这两袖清风的穷书生。”
柳卿云微微一笑:“这桌子菜本就是为魏兄准备,不必与我客气。”
魏贤一听便当真不客气起来,也不管两人,吃的满嘴油光。禄笙见这人如此吃相,不禁诧异,之前不还是一副恭谦有礼的书生模样,怎的转眼就如突厥蛮子一般?柳卿云却是不以为然,与萧尹只喝酒,也不动手。见魏贤吃的欢畅,还道:“魏兄若是觉着不够,再叫添菜。”
“爷……”禄笙忍不住轻声唤道,怎能让小爷平白请了这种人一顿酒菜。柳卿云扫了他一眼,禄笙虽不明义,却也不敢再出声。
此时魏贤却是吃饱喝足,又自斟了一杯酒下肚,抹了抹嘴,笑道:“多谢柳兄,只魏某也素来不吃嗟来之食,这情如何还,柳兄也不必客气。”
柳卿云对上他视线,只觉全然不似方才那般眼神,不禁面露笑意:“自然,不是白食。”
魏贤不语,只等柳卿云下文。未曾料到柳卿云竟长身而起,似要告辞,不等魏贤反应,人已到了门帘前。
“柳兄……”
柳卿云反身一笑,伸手扯下一旁禄笙的腰牌,丢了过去,道:“我与魏兄今日意气相投,也欣赏你那份才情。旁的话我也不说,魏兄究竟志在何处今日我也看得清楚,只劝魏兄莫要选错了路妄自断送。这缘分有无,却皆在魏兄手中。”说罢,掀帘而去。
待三人一走,魏贤摊开手掌,那银牌上三个滚金大字顿时映入眼帘——护国府。
魏贤惊的浑身一颤,愣了好半响,忽的哈哈大笑:“好!魏某今日方才见识,好个柳卿云,好个护国府小爷,甚好!”
作者有话要说:通知:下个礼拜日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