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红颜在一阵轻微的颠簸中,半睡半醒了过来。她迷糊的望了一圈周围,只见素瑾一人,恍然以为在柳府,含糊的问道:“瑾儿,什么时辰了?”
“回小姐,才将巳时。”
霍红颜嗯了一句,翻了个身继续睡。没半响,她忽然仰着头道:“这床是不是不稳了?改日叫柳卿云来修修。”
说罢,倒头继续睡去。素瑾捂嘴忍着笑意,霍红颜素来没与谁这般放心过。狠狠压下了心头那丝担忧,只心头忍不住叹息,为何天意如此捉弄人?柳卿云那番举动,她看的清楚,必然是对她家小姐有情。可便是这样的两个人,终究是命中殊途。
巳时方过,柳卿云抬头望了望骄阳烈日,朝队伍后的卫东招了招手,卫东打马过来:“小爷。”
“你带几个人去这附近寻一处水源,我们歇一个时辰再走。”
柳卿云带着人放缓了速度,不多会儿就见卫东几人打马而回,领着众人往溪边去。远远望见那条清澈见底的小溪,柳卿云嘴角勾起了弧度。
安放众人生活整顿,柳卿云躲在一处树荫下解了外衫,这艳阳天虽气候温和,路赶久了难免燥热。卫东拎着水壶过来,才要递给柳卿云,就见她坐下开始脱起了鞋袜。
卫东一愣:“小爷这是要作甚?”
柳卿云朝他一笑:“既然是出来游山玩水的,那便该有个游山玩水的样子,可有兴致陪我一同下水捉鱼去?”
卫东难见柳卿云这般有兴致,便点头应了,转头又叫上几人:“正巧昨日猎的东西也不够吃了,顺道多捉些。”
霍红颜一觉醒来,只觉浑身舒坦神清气爽,抬眼就见素瑾正望着她笑。恍然环顾四周这才发觉身处何处,她那时睡的正迷糊,似是说了些胡话?
“我……之前可曾醒了?说了些什么?”
素瑾掩嘴轻笑:“小姐睡的香,什么也没说。”
霍红颜半信半疑的看着她,素瑾只装了一本正经道:“小姐,我们都走了快两个时辰了,您还是先起身梳洗罢。”
“走了两个时辰?”霍红颜呼的一下掀开了车帘,见外头一片阳光明媚,春暖大地,却不是之前他们夜宿之地。她微微眯起眼睛,心中暗惊,自己竟睡的那么沉?
素瑾整理着被褥,边道:“公子特意嘱了卫教头驾车,这一路倒是颠簸的少,昨个儿夜里又喝了酒,小姐不曾察觉也是当然。”见霍红颜脸色稍稍放了心,又道,“边儿上就是条小溪,小姐可要去洗漱下?”
霍红颜嗯了一声,就跟着素瑾下了车。站稳了脚,抬头望去,就见柳卿云与一群侍卫在河里捉鱼,裤腿卷到了膝盖上,袖口也折了起来,露出白皙的肌肤,一眼瞧过去就与那些粗汉子不同。
柳卿云时不时的指点侍卫们捉鱼,待到霍红颜都走到了溪边,才瞧见了人。抬头就露出个笑容:“可算起来了,我那马车比起你的床舒服许多罢?”
就因她这番话所有的人都望了过来,霍红颜瞪了她一眼,没应声。自顾自的蹲下、身子掬起一捧水拍在了脸上,微风拂过登时清爽了不少。正接了素瑾递来的手巾擦脸,就听柳卿云大叫:“红娘!拦住它!”
霍红颜刚抬起手,还未来得及擦脸,就见一条藏青大鱼朝自己蹦跶了过来,直冲面门。素瑾在一旁吓的小脸血色全无,霍红颜本能的掌下运气,忽的惊觉还有他人在场,便眼睁睁的见那鱼儿呼哧呼哧着大嘴撞进了自己怀里。
霍红颜往后栽倒,当下她便僵住了,那鱼儿在她胸口左蹭右蹭,最后似是觉得偷尽了香,一个摆尾蹦跶到了地上,被柳卿云一个虎扑抓牢:“叫你跑!”
待霍红颜回过神,一圈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脸刷的就红到了耳根。她一亲王府的大小姐何时这般丢过脸面?当即怒道:“柳卿云!”
“诶?”柳卿云手中抓着拼死抵抗的鱼儿,一脸不解的望了霍红颜一眼,随即醒悟过来,却悠然笑道:“红娘果真女中豪杰!”
霍红颜一愣,素瑾赶紧上前把她搀了起来,她望着柳卿云怒火蓬发,又望了眼她手中的鱼儿,指着她怒骂道:“你无耻!下流!”
柳卿云被她骂的一怔,还未反应,霍红颜就甩袖而去,不由的苦笑:“与我何干?”又对鱼儿道,“都是你闯的祸,以死谢罪罢!”
侍卫们带了猎物纷纷上岸,从柳卿云面前路过时各个别脸偷笑,柳卿云脸色一沉,淡淡道:“回府操练翻倍一月。”侍卫们惊恐的望过来,“捉个鱼的功夫都不到家,出去别丢我护国府的脸面!”
霍红颜换了身衣服,却呆在车里不愿出去。方才那柳卿云明摆着就是故意的,以她的伸手会连一条小鱼都抓不住!?害的自己险些还漏了身手。慢着,霍红颜双眸微微眯起,难不成她真是故意的?可就算在那些侍卫面前漏了身手又如何?与她有何好处?
正沉思间,就听车窗被敲响,霍红颜撩起帘子,就见一只烤好的鱼儿被枝桠串着游来游去,还听那鱼儿道:“小鱼不懂事,刚从上游来,见姑娘容貌一时没忍住,冲撞了姑娘,还望姑娘莫要怪罪。小鱼与姑娘同是女子身,不信姑娘可来瞧瞧。”
霍红颜嘴角一翘,立即忍住。倒是一旁的素瑾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霍红颜冷冷问道:“方才偷香的可尽兴?这会儿倒想起认错来了?”
“是,姑娘我错了,在下以死谢罪!”那鱼儿游到了她面前,“请姑娘笑纳。”
“罪不至死。”霍红颜说着下了车,柳卿云还是那副渔夫一般,手里举着枝桠,见她就杨了笑脸。
“怎的每次都有人替你顶罪?”霍红颜望着她道,眉眼间却带了笑意。
柳卿云上前一步:“这话从何说起?”指着手里的鱼,“这祸是它闯的,难不成要叫我背这黑锅?我可什么也没做,岂不是冤的慌?”
“你……”霍红颜好气又好笑,她怎的从没看出来柳卿云这般无赖?果然以前外头那些传言不是空穴来风。
“凉上好一会儿了。”柳卿云换了温和的笑脸,“快些吃。”
霍红颜心神一激,莫不作甚的接了过来。待她吃完,柳卿云等人已经收拾妥当,霍红颜吃饱喝足却不愿坐车了。缠着柳卿云要骑马,柳卿云板着脸没答应。
卫东及时站出来说道:“小爷,我们可走小路穿过去。”
柳卿云摸着下巴思附一阵,又问了几句,便给霍红颜腾出了匹马来,哪知霍红颜不应,指着柳卿云的红枣马道:“我要骑它。”
“为何?”
“它与我熟悉,又听话,万一那马把我摔了呢?”
柳卿云一想,有些道理,便下了马与她换着骑。依旧柳卿云在前头牵着红枣马,一行人再次上路。
“柳卿云。”忽然霍红颜唤道。
柳卿云回头望着她,“若是能一直这么走下去,我也愿。”柳卿云一愣,皱了下眉转回头:“我也愿。”
落日之前,一行人行至了山脚下。霍红颜一路游山玩水,又有柳卿云护着驰骋了一番,心情好不畅快。见着此处有人家,更是心下欢喜,终于不用再睡马车,虽不比柳府里的床榻差,但终究是车。
翌日,柳卿云留了几个侍卫看守马车等物资,便带了人上山。据那时管孰非说,前朝皇室就葬在山腰上,派了几个身手好的去探路,柳卿云等人悠闲的往上山去。
爬了一会儿,柳卿云见霍红颜额头细汗,知她没用功夫,全凭体力再爬山,便挥手下令众人休息一阵。解了腰间水壶,递给霍红颜。霍红颜却摇头,不接,只转头望着山上。
“小爷,人回来了。”卫东上前道。
“可探清了?”柳卿云问回来的几人。
为首的侍卫道:“禀爷,探清了。”说着反手一指,“就在那处,离此五里远。”
柳卿云手遮着阳光,抬头望去,若是平地五里不算远,可这陡峭的山坡,照霍红颜这速度走下去,日落时也不定能到。于是她行到霍红颜身边:“红娘,我驮你上山罢。”
霍红颜惊诧的望着她:“为何?”
“莫耽误了时辰,反正这荒郊野岭的,都是自己人,莫要害羞。”柳卿云说的一脸正色,霍红颜两颊瞬时浮起红晕。
柳卿云见她不答,便当默认,背对着霍红颜蹲下:“上来。”
等了片刻,一个温软馨香的身子趴了上来。柳卿云心头一跳,压了下去,站起身对卫东等人道:“你们尽量跟上。”说罢,就提气纵身而去。
风在耳边呼啸,却怎么也止不住脸上的烧热,霍红颜望着柳卿云脖颈跟处的碎发心跳越来越快,她索性把头埋进了柳卿云的脖颈,可那股要命的气息扑面而来怎的也挡不住。柳卿云秉了心神,专心赶路,竟是没在意。只觉脖颈边有热气呼过,却又被一阵凉风带走。
饶是柳卿云的功力,到达地方时也不免有些喘息。她放下霍红颜,擦了把额头的汗水,四下望了望:“应当就在此处附近。”
霍红颜两耳不闻,一颗心跳的厉害。自打认识以来,两人就从未如此亲近过,原来这便是心悸?霍红颜正抬眼望去,就见柳卿云在不远处朝她招了招手,待走进一看,原本燥热的一扫而空,徒剩下满身的凄凉。
那几座墓碑显是有了些年岁,破旧不堪,上头竟是连个刻字也没有。只角下有个模糊的“金”字,霍红颜走进蹲下、身,轻轻抚摸,泪水就跟着掉落。
柳卿云见状不知如何是好,胸口一紧,叹息道:“我……就在附近。”
走出十几步之远。柳卿云回头望着那单薄的身影,此刻她不愿想那家国之事,一个女子孤零零在世,无亲无挂,身负亡国之志,这是一个女子该当的?正走神间,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柳卿云回头望去,就见卫东等人终于赶了上来。
卫东朝她身后望了一眼,自觉的递上了香烛,令各人分纵散开。
柳卿云拿着香烛回来,霍红颜已止了泣,只呆愣愣的望着墓碑。柳卿云不知怎开口,她想来只会撒泼不会哄人,正待发愁间,霍红颜忽然出声道:“生来如此,便该命如此吗?”
柳卿云眉头微皱:“既不愿,便不做。”
霍红颜转头望了她半响,幽幽道:“可这王朝,如今已无我容身之地。想想当初也是可笑,便是你真带我远走高飞,又能去哪?”
柳卿云不言语,点了香烛递到霍红颜手中,自己也朝着墓碑拜了下去。
“你这是作甚?”霍红颜惊诧道。
柳卿云把香插在墓碑前,沉声道:“无战乱,便无亡国。无亡国,便有家可归。”她转身望着霍红颜,目光灼灼:“我若给你一席之地,你可愿回?”
霍红颜忽然就笑了,决绝而凄美:“回。”
柳卿云上前牵了她的手,微笑道:“走,随我回家。”
“好。”
柳卿云,你可知,今生第一次有人对我说这话。
霍红颜,你又可知,我从未对谁说过这话。
作者有话要说:→_→结尾……感觉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