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宪在屋内珍视又小心的一张张摩挲着桃花笺,只觉得每一张都完美。
就像那个琼鼻杏眼的女子,只静静站立的那里,微翘的唇角就似乎带着欲言又止。
像是有千言万语想要倾诉,却都化作黯然无语。
顾宪抚摸着桃花笺,幻想着抚过女子桃花一样的面庞。
为她感觉惋惜。
一直以为袁氏是个市侩又庸俗的女人,配顾重阳那种粗俗之人刚刚好,没想到她会是个冰清玉洁的女子。
她就那样,身着大红羽纱衣衫凭栏而立,玉面粉颊,纤秾合度。
他拿起玉管狼毫,在桃花笺上写下一首诗句,念道:“一枝秾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
想到清雅秀美,不着俗粉的仙子却被顾重阳那等俗汉玷污,他只觉呼吸都困难了。
“啪”,手中的玉管被他折断。
门外,他院中伺候的下人被撵出来久了,也未听到他召唤,都觉得反常。
他们这位二公子平日娇贵得很,一会叫茶,一会叫点心,一会喊人研墨,一会嫌冷让添炭……,事情不断。
从来没有像今日这样半天没有声响。
下人们等得久了,有些不放心,商议着是不是进去看看。
之前跟着的那些人因为护主不力,都被打发到庄子上去了,他们若是不想落得那样的下场,就得绷紧那根弦。
可去看的话,又怕扰了二公子的兴致被罚。
“是不是偷偷躲屋里偷看香艳话本啊?”
当然,也可能躲着偷看春宫画册。
二公子这样的年纪,也懂些人事了,同窗里经常有人传看这些东西。
之前也有丫鬟撩拨二公子。
不过夫人对二公子期望太高,管得严,打发了那些妖妖娇娇不安份的丫鬟,杀鸡儆猴之下,剩下的丫头小厮都老实本分了许多。
二公子胆小,不敢违背夫人的话,看那些话本子和图册都是躲着人偷看。
提议进屋看看的人犹豫了。
若是二公子真的在屋里看那些东西,他们过去给撞见,怕是羞恼之下迁怒,他们都得遭殃。
左右为难。
“要不我们就在外头问一声二公子要不要喝茶?”有人提议。
也只能这样了。
站在门帘外头问:“二公子?要不要添些炭?您吃茶吗?”
顾宪把掰折的笔杆扔到桌上,“进来吧!”
外头的人如蒙大赦,忙撩了帘子进来。
进门就看到二公子正站在桌前,手里拿着一张樱色的纸。
看到人进来,问他:“十来岁的小姑娘家都喜欢什么东西?”
这话问得茄瓜心里一咯噔。
二少爷这是慕恋谁家姑娘了?
他试探道:“姑娘喜欢什么,得看那姑娘的身份吧?”
京中的贵女,小家碧玉,教坊里的妓子……,不同身份的姑娘喜好肯定不同。
顾宪迟疑了一下,也意识到了送礼品给袁明珠太惊世骇俗。
“我小妹,娇儿这样大的姑娘都喜欢什么?”
袁氏看着比小妹年岁长些,但相差也不是很大,喜好应该差不多吧!
茄瓜松口气,“问问小姐身边的丫鬟,她们应该知道。”
顾宪打发了他去问。
却说顾重阳那边,退一步没有海阔天空,而是把桌子都撞翻了,打碎了一地的瓷器不说,袁明珠放在桌上的针线笸箩也被打翻了。
木头顶针咕噜噜滚到了床尾的屏风后头。
顾重阳一看又闯祸了,赶紧脚底抹油,准备开溜,“我还有事,去一下外院书房,晚点再来陪你吃饭。”
叫了人进来,“屋里的桌子有些不平,自己歪倒东西都打翻了,你们进去收拾一下,再去库房换张扎实点的桌子。”
说完想起来正房这边的家具物什都是袁明珠的嫁妆,他说桌子不平整,就是嫌弃她的嫁妆不好。
赶紧又改口:“不用换桌子了,不是桌子不平,是没摆放好,你们去摆放好。”
郑妈妈她们狐疑地看着急匆匆走远的世子,进了内室。
看着满室狼藉,袁明珠正蹲在地下往针线笸箩里捡掉落的东西。
“小姐您歇着我们来。”
“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就翻了?”
袁明珠在屋里也听到了顾重阳扯的那个理由,拿帕子碰碰鼻子,“桌子没放平整……”
郑妈妈她们就是袁明珠说月亮是白天出来,太阳晚上出来都不会反驳。
很快就收拾完毕,重新把桌子摆放好。
袁明珠才想起来后日要不要宴请六哥还没说好。
知道顾重阳别扭什么,也不准备再跟他商量,吩咐郑妈妈:“妈妈套车去一趟甜水巷郑少爷府上,请他后日过来做客。”
又说:“回来的时候路过龚府,跟龚四夫人说一声我二十六那日有空,看看她那日可有空闲?”
郑妈妈领命去了。
躲到外院的顾重阳也未闲着,听着幕僚们的分析:“龚参将镇守边陲,品阶虽不比侯爷高,但权柄甚重,他的驻守地又跟晋王府的封地靠近。”
晋王府若想继承大统,肯定得把驻在他周围的兵将都收服了。
不说倚重这些兵力替他征讨各方,至少不能腹背受敌,让这些人成为他们的威胁。
“夫人分析的有道理,龚参将应该已经为晋王府所用。”
“只怕整个西北的兵力,都已是晋王府的私兵。”
“皇上呢?如今有意立谁为储君?”
“先太子一脉,为了给先太孙扫平障碍,其他皇孙都被养得能力平平,怕是担不起社稷,赵王殿下膝下就只一子,他那儿子……”
赵王世子好男风,除非皇上疯了,不然绝对不会考虑赵王。
其他皇子,就只晋王、鲁王和楚王有一争之力。
至于底下尚未封王的那些年幼的皇子,就只十三皇子仗着安定侯府的支持,还能蹦跶蹦跶。
顾重阳想去袁明珠说的话:平民百姓之家,为着爹娘留下的几亩薄田还要争一争呢,都是一个爹生的儿子,立嫡立长那会只能怪自己命不好,比人家没生的早也没生在嫡母肚子里,
如今嫡长都没了,本来没有希望的人突然又有了希望,机会就在眼前,怕是都得要争一争,
这可不是多一分地少一分地的事了,赢了的人坐在上头受别人跪拜,输了的人只能跪在地下跪拜别人,如何能甘心?”
摇头道:“这偌大的家业,怕是没人能看开啊。”
没了嫡长,按说赵王就是最年长的,他儿子好男风,孙子又不好男风,不管立谁做储君,赵王都不会甘心。
吩咐下去,“注意赵王府动向。”
不过赵王府不能跟晋王府比,他家门口的兵将都是顾舟在统领,顾舟是安定侯的妹婿,不好拉拢。
没看顾舟跟鲁王府眉来眼去了一阵,也没真正勾搭上。
幕僚问:“赵王还敢作乱不成?”
顾重阳点点头。
因为那样的原因跟大位失之交臂,是个人都得发疯。
“大位就一个,就跟鞠蹴一般,一群人抢一个,又不能一人发一个拿回家去玩,立嫡立长立马贤,总会有人不满,不打一打就拱手相让,应该没人舍得。”
正说着,外头回禀道:“夫人身边的郑妈妈套了马车出府了,还有那个叫灰瓜娘的婆子,跟管花木的芦花娘说了一会话,芦花娘之后就去了正院,回来找针线上的人借了鞋样。”
顾重阳:“以后夫人院子里的人不需要盯着,其它各处继续严密监视,不要打草惊蛇。”
曲自鸾只觉得世子今日说话十分诙谐有趣,现在看他对夫人的态度,怕是这些话都是出自夫人之口。
他一直对袁明珠十分敬佩,彩虹屁道:“夫人乃是难得一见的奇女子,有机会老夫也想跟夫人探讨探讨对时事的见解。”
别人夸他他可能没什么感觉,夸他媳妇,顾重阳跟吃了蜜蜂屎一样,“以后夫人就在京城了,有的是机会。”
“那就请夫人见教了。”
“好说,好说。”
其余人互相对视,猜不透他们唱得哪一出。
顾重阳看看天色,也快到晚饭时间了,跟幕僚辞别往内院去了。
其他幕僚跟曲先生旁敲侧击着,打听内情。
曲自鸾的黑历史,被人骗得团团转,哪里肯说?
只捡着其它话,把世子夫人夸了夸。
听说世子夫人协助其曾祖父,顶住了安定侯府的原料封锁,把馨桂坊那种大商户击垮,反败为胜,幕僚们对曲先生突如其来的谦卑理解了些。
之前两人有志一同的把桌子倒了的责任推给没有摆放平整,这会也没用再闹下去的由头,两个人一起偃旗息鼓。
主要顾重阳拿了一叠宝钞做投名状。
“我歇完这两日就得去大营了,你一人在家注意安全,这些你先拿着用,用完了我再拿给你。”
袁明珠接过去合计了一下数额,十分满意。
吃饭的时候给顾重阳夹了一筷子虾球,“这个味道很鲜,你尝尝。”
跟他说起派了郑妈妈去邀请郑贲思的事,“……,明日回门,让五哥后日也来,他以前跟六哥关系十分要好,让他帮着待客。”
顾重阳吃过一次教训了,知道瞎胡猜忌他媳妇不仅会上手打他,还会生气,这会老实了。
而且他媳妇说的“待客”,“待客”这词他喜欢。
“你看着安排,我都听你的。”花言巧语道。
袁明珠挑眉,有些意外于他的好说话。
她还以为这人还得作妖呢!
“明日顺便把袁幼驹和袁末驹接回来吧?”
袁明珠知道他不喜欢袁幼驹,本来打算过些日子再提这事,看他这会这么好说话,干脆一并说了。
顾重阳对她说的“接回来”一词挺满意,给她夹了一筷子虾仁,“也好。”
十分大度的说:“这虾仁是袁幼驹最喜欢的,回头给厨房说一声,让他们多备一些。”
小两口跟说对了接头暗号似的,谈话很和谐。
盖着被子纯睡觉,一夜好眠。
……
次日早起,袁家兄弟几个早早就来了。
袁明珠揉着惺忪的睡眼,听着外头说“舅爷们来了,夫人快起来吧。”
打着哈欠嘀咕着:“什么时辰了?他们来这么早干嘛?”
“怕不是宵禁没到就从家里出发了,我哥他们也不嫌冷,也不嫌困!”
下边的人哪敢接话,只能陪笑。
只有嫌娘家来晚的,哪有抱怨早的?
娘家来得早来接回门,还不是让闺女脸上有面子?
顾重阳今日没有陪着她赖床,早出去操练了,听说几位舅哥来了,忙回来接待。
陪着舅哥坐了一会了,看到袁明珠还没过来,知道她跟那温床暖铺肯定又难舍难分了,找了个借口进了内室。
一进门就听到她嘀咕着在抱怨,听得心花怒放。
不愧是他媳妇,跟他想法一样。
他媳妇有他给撑着里子面子,谁敢小瞧她?根本用不着这些俗礼,舅哥们来这么早,太辛苦了。
不是舅哥们辛苦,是他媳妇也得跟着早起,看看,困得可怜巴巴的模样,受苦了。
顾重阳坐到床沿上,接过去丫鬟手里在熏笼上熏得热乎乎的小袄,“起来吧,回头我们早点回来,你晚上早点睡。”
好歹哄着她把衣裳穿戴整齐,坐到梳妆镜前让人梳头。
依旧神情恹恹的。
因为起得太早,袁明珠也没有胃口,只喝了两勺粥。
看到郑妈妈要劝她多吃点,顾重阳赶紧拦着,“吃不下就不吃了,回头到了箭子巷那边在吃也一样。”
马厩那边套了三辆车,一辆袁明珠带人坐,一辆随行的人坐,还有一辆拉着给娘家带的回门礼。
顾重阳本来准备骑马过去的,但看到袁明珠上马车的时候小脑袋还一点一点的。
实在不放心让别人陪着她坐车。
在车上要想妆容不乱了,得坐着不能躺着,就她这样子,要是旁边的人扶不住她,还不得磕着碰着?
把缰绳递给身后的小厮,“骑马太冷了,今天坐车。”
又吩咐下头,“再添个炭盆来。”
长钺接过去缰绳。
心里想着世子跟他们一起在雪天长途奔袭,以身做饵把安定侯府的势力钓出来一网打尽,也没见嫌冷。
那时候可比现在冷多了。
袁明珠也不算娇气,她就是生物钟还没到起床时间。
不过被这样宠着,比在家时候宠的还厉害,以后可说不准会不会进化成娇气包包。
在家还有杜氏在旁时刻监督着,曾祖父母的宠爱得打些折扣。
如今可没人监督了。
袁明珠正倚在春荞身上闭目瞌睡着,突然感觉到她的人形靠枕在往后挪。
想逃跑?
一把抱住。
结果抱住了一个硬邦邦的胳膊。
不过这胳膊上的气味还算熟悉,也能将就用用,就安心的合上眼睛继续睡。
顾重阳就看着他家小姑娘跟个蚕宝宝一样,拱啊拱啊拱啊,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呼吸渐渐平稳下来。
春荞看到世子上了马车,本来跪坐起来行礼的。
不过看到世子的神色,看到她要起身脸色就不好了。
蹙着眉头是嫌弃她要出声吧?
她拿不太准,不过是依着直觉没敢出声,看世子神色变缓,她是猜对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