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死的时候,好像提前就知道他要死了似的。
叔叔是10月8号夜里走的,7号上午,突然给我打了个电话,询问我工作状况以及跟女朋友状况,当时我还在外地。
之所以说突然,是因为叔叔从来就没有给我打过电话,我尽量撒谎说自己在这一边挺好的,跟女朋友也挺好。叔叔好像已经知道我此时的状况,不断的劝我,不要让我放在心上,一切都是命,实在不行就回来。
一直到要挂电话时,叔叔才突然又说:“对了,我这有两个账本,其中一个已经整理好放在桌子上,过个把月后你就回来,帮我把上面的账都给要回来,你婶子跟你父亲都不识字,家里只能靠你。”
父亲跟婶子都是没有文化,也没有上过学,可是,叔叔是读过书的。
而且,叔叔写的字很潦草,基本上只有他自己认识,其他的人都认不出来,除此之外,就是叔叔记得账很乱,有些是随便在草稿纸上写几个字的,有些记都没有记得,只是在他的脑海中,这些我都是亲眼见到过。
所以我开玩笑说道:“你写的字,鬼才认识,等过年我回去时候再说吧。”
人吗,就是这样,混得好的人恨不得天天出现在亲朋好友面前,混得不好的人,恨不得消失在亲朋好友的视线中,宁愿被他们当作已经死掉。
叔叔沉默了会儿说:“嗯,你尽量早点回来吧,家里头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你去做。”
就把电话挂了。
当时我并没有想太多,因为我心情十分的糟糕压抑。
女朋友家里头一直反对我们在一起,她一个人承受她家所有人给予的压力,固执坚持陪了我两年。可就在他父亲有心无力点头勉强默认我们可以交往时,我却莫名其妙的破坏了,而且也深深伤害了我的女朋友。
可是,我做梦都没有想到,叔叔就在那天夜里走了。
不,那天夜里,我明明梦到叔叔走了。
梦中,我看到几个陌生人驾着叔叔,叔叔在哭,说他现在还不想走,能不能在宽限他几天,陌生人则笑着说,那边现在缺人才,到了那边后,会给叔叔很好的待遇。
我站在他们的后面,看不到叔叔的表情,只能听到他们说的话,以及叔叔的哭声,就在这个时候,叔叔转过头对着我大喊:“快去找你大奶奶,让她来救我…;…;”
大奶奶?
我还没反应过来,一个陌生人已到了我跟前,那是一张没有丝毫的血色脸颊,就像是一张泡着发白的纸,额头上一道斜长伤口,黑色的血肉翻出,还有那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死死盯着我…;…;
我猛地惊醒,不知何时身上都是冷汗,整个屋子黑洞洞的,拿起手机看了下表,凌晨一点四十四。这个时间,家里人都在睡觉,我打电话也不会有人接,更何况这只是一个梦罢了。
可那个梦,很真实。
梦中叔叔让我去叫大奶奶,呵呵,老家在河北,我在四川,而且这么多年来我从来就没有根大奶奶联系过,也不知道大奶奶手机号,怎么能联系的上呢?
大奶奶并没有在我们村住,很多年前就已经搬走了,以前我每年能在一个庙会上见到她,她是专门给别人算命,又是当地寺庙中九龙圣母的信徒。
大奶奶不光会算命,还是是通灵之体,很多事情,即便她没有眼前看到,也能知道一些。
比如我上高中时,大奶奶就知道我前后左右坐的人是男是女。而且,家里头一般遇到什么奇怪事,都会打电话找大奶奶看,就隔着电话,她都能把事情给解决。
我记得的我姐姐刚生完孩子时,她在医院住院,当时我跟我姐夫都在病房里面值班。夜里,本来很困,但是我怎么也睡不着,因为一闭上眼睛后,便看到有很多的小孩子在地上打闹。
这些孩子看上去都才两三岁样子,都是陌生的。
最初我以为是错觉,便没有说出来。可看到姐姐跟姐夫都睡不着,他们打着哈欠很困,于是我就问了下他们,结果他们也说一闭上眼睛,就看到屋子里面都是小孩,一个接着一个,闹着他们根本睡不着。
三个人都是看到同样的结果后,更是害怕起来。
姐姐就匆忙给父亲打了个电话,父亲在老家,听到这事情后,就给大奶奶打了个电话,大奶奶让父亲问了下姐姐在什么医院住的,几楼跟门牌号。
她知道后,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不到十分钟,父亲就打电话过来,说没事了,让我们安心睡觉。真的很灵,尽管我们什么都没有感觉到,但闭上眼睛,再也没有看不到那些小孩。
大奶奶一直都是我们那里的守护神。
八号早上才六点,父亲就给我打电话,说叔叔快不行了,让我赶紧的买票回去。我回到河北邯郸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凌晨夜里一点多,老家是在农村,下火车后还要打车出租司机是看在我加钱份上,才不情愿开车送我。
一路上,我们简单聊了几句,下了公路后便进入到了乡村马路,那是没有路灯的,整个世界都是黑暗。司机是年轻人,他将车开的很慢,有些害怕,不断的问我还有多远,不断说着前几天夜里送一个女的回家,也是农村的,路很不好走,到了之后又不给钱的。
我知道司机是什么意思,便承诺会给他钱。
沉默中,我不知道为何心情异常的低落,脸上都是泪水。
快到村口时,阴风阵阵,萧瑟的秋季变得更加阴森起来。地里庄家都已收割,被割断脚脖的玉米秆,一簇簇躺在地上,在风中发出“莎莎”的响声,格外刺耳。
我打开车窗,朝着那荒凉田地望去,不远处有一片黑影重重的坟墓,那是我们家族世世代代死了的人居住的地方。
曾经几何时,我被丢在那里,等着家族中的先人将我给收走。
今夜再看那边,无边的惆怅中,我突然看到了一个人站在坟墓旁,一张苍白的面孔,一双空洞的双眼流淌着泪水,正在盯着我看。
那个人是我叔叔!
怎么可能?
之前我还给父亲打电话询问叔叔状况,父亲只是说病得不轻,赶紧回来!
叔叔应该只是病了,家族中有高血压,可能就是高血压上来瘫痪过去。
从曾曾爷爷到爷爷,都是这样的。
瘫软之后并不会死,只是失去行动能力,还能在床上苟延残喘活着。曾爷爷就是在六十一岁时瘫软的,一直在床上躺了四十年,一百零一岁去世。
就在我刹那间的思索时,车已经开过,我也重新收拾好心情,觉得刚刚只是错觉,叔叔并没有死,依旧活着好好的。外面的风声“莎莎”作响,回荡在天地之间。
我家住在村子西头,叔叔家在住村子中心处,前面就是一条“丁”字马路。
我本来是想直接的回家,但鬼使神差的让我指错了路,出租车缓慢开着,远远的就看到前面灯火通明,却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白色灯笼,在寒风中摇曳,整个世界都很苍凉。
“你们村死人了?”司机声音颤抖的问道。
我没有理会他,只是盯着那前面白色灯光:“开,继续往前面开。”
司机极不情愿往前面开,当到了“丁”字口要转弯时,我制止住了他,告诉他到了。与此同时,外面阴风停止,那回荡在天地间的“莎莎”如哭泣声,也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