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啪嗒、啪嗒……
吱呀——砰啪!
“小少爷——!”散乱的脚步声过后,慧莲一马当先地冲进了厕所,抬首便看到趴在地上缩成小团的卫霄,急忙夺步上前一把抱起。()
“疼。”慧莲激动之下手脚不知轻重,把卫霄撞出的瘀伤压得生疼。
慧莲闻得卫霄痛呼,赶忙松了松臂弯,借着昏黄的灯光瞅向怀中的幼儿。这一瞧,却吓得慧莲心都颤了起来。只见卫霄嘴角淌血,白嫩的小脸一片青紫,额头上也被撞了个大包,肿得有半寸高,加之那泪流满面的样子,谁都能想像他之前受过什么样的伤害。不仅慧莲心疼不已,连跟上楼的警官、小田二人亦忿忿难平。
“小少爷!告诉慧莲,是谁打你?”慧莲边问边环顾着左右,柔声道:“许医生呢?就是抱你来的那个阿姨。”
他们还不知道许医师掉下楼了吗?
卫霄心中诧异,但算算时间,确实离许医生拉着凶犯跳楼才不过五六分钟,这点时间由三楼赶上五楼也差不离。卫霄把目光转向凑上前来的小田,心道或许是她把医生叫到了三六零号房后,又去了四楼的厕所,却没有找到他和许医生,心知不妙,立刻回到三楼的特诊病房告诉她哥哥。若不然,恐怕此时还未必能发现不对劲呢!
被许医生推出去的女人是大喊过一声,但五楼上没人,楼下病房的窗户又都关着,除了底楼、二楼的人或许听到警笛声而被惊醒过,但三楼之上的病人几乎都是一觉熟睡在现在。何况,女厕所右面是大楼中央的楼梯,左边靠着男厕所,离病房有一段距离。所以凶犯的尖叫,必然没有几个人听见,就算在睡梦中耳闻,起身打开窗一看,人早就掉下去了,哪里知道究竟?肯定以为是自己的幻听罢了。只怕到这一刻,许医生的尸体还没被人发现。
事实确实如卫霄猜测的那样,小田为三六零室的人请了医生后,就跑上四楼找许医生,可是厕所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小田以为许医师已经带着孩子下楼了,往回走的路上,还怪自己太毛躁,上楼的时侯不知道先去特诊病房看一眼。
谁知,小田敲开房门,里面仍只有慧莲、田警官两人,她心知不妙,当下把许医师失踪的事承托而出。田警官也顾不得自责,或是安抚失魂的慧莲,赶紧召集警员和医生每三人一组分散搜查,自己和慧莲、小田直奔顶楼,先是查看了通往天台的大门,之后便冲入女厕所。
找到卫霄后,田警官不仅没能松了口气,神色反而更凝重了。眼下灯火昏暗,看不出有没有争斗的痕迹,但从孩子的伤势中可以了解到,他一定是受了责打。那么抱着他上楼的许医师呢?又是谁打伤了孩子呐?
田警官听到慧莲询问卫霄,亦探向对方怀中饱受虐打的孩子,期盼他能给出答案。但心中其实是不抱以希望的,毕竟孩子还那么小,又是在受惊之后。眼下别说回答他们的问题了,可能连他们问什么都听不明白。
“掉。”卫霄扯着乌青的嘴角,忍疼开口道。
“什么?”田警官探向前追问。
卫霄举起疼痛的胳膊,指向敞开的窗户道:“掉,许姨姨掉。”
“你说许医生从窗口掉下去了?”田警官、小田互看了一眼,彼此脸上都充满了不敢置信的表情,下一瞬猛地冲到床边往下看,透过舒郁的光辉,正下方的水泥地上隐约躺着两个模糊的黑影。
田警官把伸出的脑袋缩了回来,转身便要往外跑,可是一想到脚下的房间是凶案现场,又遽然止步。田警官回头欲吩咐仍站在窗边目瞪口呆俯视其下的妹妹,不想慧莲已一声不吭地搂着卫霄走到了门边,眼看就要夺门而出,田警官赶紧伸手阻拦道:“等等,我还有几句话想问孩子。”
慧莲撇过脸冷眼而视道:“有什么事,你不会等会儿问吗?你看我们小少爷的伤等得起吗?”
只消一眼,田警官就知道卫霄伤得不轻,慧莲这么说,他自然不能挡着去路,只得拉过神不守舍的小田,让她送孩子下楼,并叫两个组员上来接替他看守案发现场,余下的那一个守住楼下的尸首,不要让任何人接近。
卫霄被抱至底楼的急诊室,先脱了衣服让医生检查了伤处,保险起见又拍了X光片。卫霄的伤势对于一个才叫名三岁的孩子来说有些重,好几处软组织挫伤,牙根、舌头、嘴唇也都被扇出了血,有轻微的脑震荡。但幸运的是,他的耳朵、眼睛无事,身上没有骨折,更没有摔得内出血,这个结果已经让慧莲谢过好几次菩萨和老天爷了。
等卫霄从急诊室内上完药出门,已经是早上四点半了。卫霄感到四下乱哄哄的,好像医院里的病人都知道楼里又出事了,但他们在医生、护士的关照下,都没有走出病房。走廊里都是警察,听小田说,是田警官打电话叫来的。眼下,每层都有警察看守,并一层层仔细的查证着。
慧莲抱着卫霄回特诊病房的路上,遇到了田警官。在田警官的恳求下,慧莲再次带着卫霄登上了去四楼的阶梯。
田警官打量着头上缠着纱布,脸上一片红肿的卫霄,心里叹息。他不是不体谅人,他也想让孩子多休息,但小孩的记忆力不集中,现在离案发时已过了将近四个小时,孩子或许已经遗忘了很多东西。要是再让他睡上一觉,田警官很怕孩子会什么都不记得了。这几起凶案影响很恶劣,局里刚刚已经下令要在三天内破案了,田警官如今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不管能不能从孩子嘴里套出些什么,问问总是不会错的,至少尽力了。
“宝宝不怕啊!”慧莲边走边拍着卫霄的背,一边瞪视着田警官。
田警官知道是自己不好,去勉强一个受伤的孩子,但目前案情扑溯迷离,让人找不到头绪,即便是万分之一的希望,他也想试一试。何况,田警官觉得眼前的小孩很聪明,说不定还真能从他的嘴中把事情弄明白,至少能找出一丝线索。
“去,去窗窗。”
刚跨上四楼的通道,卫霄就摆动胳膊,指向右侧尽头处的窗口。
慧莲方要说话,田警官暗中摇了摇手,对着卫霄扯出个笑脸,疑问道:“为什么要去窗那边呐?”
“许姨姨带我去。”
田警官与慧莲对视了一眼,互相使了个眼色,把卫霄抱至窗边。田警官接着问道:“许医生为什么把你抱到这里呢?”
“许姨姨说话。”
“她说什么?”田警官急切的追问。
“宝宝不懂。”卫霄仿佛像做错了事一般,垂下了脑袋。
田警官接到慧莲的白眼,赶忙摆了摆手道:“没关系,没关系啊!宝宝不懂也没关系,宝宝已经很聪明了!”
他不是听不懂,而是当时在想别的事情,所以没有听。卫霄回想着许医生跳下楼的那一刹,回望他的情形,暗暗叹了口气。卫霄从慧莲的双臂中,微微探出小身子,搁开身边的田警官,并指着左半边反射出内部通道映像的玻璃窗道:“有影子,嗯,看不见。”
“什么意思啊?”田警官不解道。
慧莲不愧是照顾了卫霄两年的人,想了想解释道:“小少爷,是不是从窗口上看到后面有人影,一下子又不见了?”
“嗯。”卫霄点着头,并做出惊恐的表情道:“宝宝怕,宝宝就叫。宝宝不去,宝宝找慧慧。许姨姨不给宝宝说话。”说着,卫霄用手捂住自己的小嘴。
田警官心下一凛,随即锁起眉峰道:“许医生捂住宝宝的嘴,又带宝宝走上去了吗?”
“嗯。”
许医生有问题!
几乎是同时的,慧莲和田警官心底都揭示了这个可怖的真相。
其实,在小田回头找人的时侯,田警官就觉得不对劲了,只是没有深思。照理说,许医生带孩子去上厕所,一开始往上走,可以当作是许医师习惯的选择。可是,半路出现了不得不与小田分开的情况,那为什么不一起往下走呢?二楼又不是没有厕所,明明可以一起下去的。
小田没有想到,是因为她为人粗心急躁,而且一开始被许医师往四楼带,所以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可许医师呢?慧莲刚听到了古怪的敲门声,甚至还叫了警察。难道,出了这样的事,她一点也不怕吗?换了个人,必然会和小田一起下楼的。
还有,许医师到了四楼,为什么没有马上带孩子去上厕所,而是站在窗边说话,根本就说不通嘛?田警官相信卫霄的话,这么小的小孩子只可能少说,不可能胡说。如果这些都是真的,那许医师在这场凶案中,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
在田警官的沉默中,三人再次来到了五楼的女厕所。田警官让慧莲扮演许医师,照着卫霄说得做。
“许姨姨没开灯,宝宝怕,自己开。”卫霄说着,扭动小身子,拉了拉垂下的开关。
守在案发现场的警官好奇道:“你怎么知道开关在这里啊?这也太聪明了吧?”
“我们小少爷本来就聪明!”慧莲狠狠冲对方瞪了一眼道:“我晚上带小少爷去过一楼的女厕所,他肯定那时候看见了。这幢楼里女厕所的电灯开关不都是在门边吗?你自己粗心大意,就不要怪别人太聪明!”
田警官知道卫霄是慧莲的逆鳞,急忙喝斥了手下一句,让对方不要多话。之后,用语言动作来提示,试图让卫霄记起当时发生的一切。
“你是说,许医师一进门就抱着你走到这里,是不是?”田警官用脚尖点了点厕所倒数第二个小隔间。
卫霄颔首道:“嗯。许姨姨抱着宝宝嘘嘘。”
“奇怪!”未等田警官说话,旁侧与方才被田警官训斥的人搭伴的警员疑惑道:“一般人进厕所都是选第一、第二个隔间,要不就是习惯性地选最中间的那个,很少会去后面上,而且还是半夜。”
“她要是害怕的话,会跑到五楼来吗?”被点名批评的警员摸了摸鼻子,咕哝道。
“有什么事等会儿再说。”田警官冷着脸,严厉的视线从组员身上扫过,把对方吓得缩起肩膀,埋下了脑袋。待组员老实了,田警官马上又换了个笑脸,看向卫霄道:“后来,宝宝是不是看见了一个没穿裤子的人?”
田警官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死在许医师身边的女人,如果说坏人,田警官不敢肯定孩子明不明白‘坏’的意思。所以,只能用最直观的,人眼能看到的样子来说明。为此,田警官又收到了慧莲的两枚白眼。
“嗯。”卫霄苦着脸点首道:“宝宝尿完,许姨姨不给宝宝穿裤子。宝宝喊姨姨,姨姨也不说话。宝宝把头转过来,看见一个人拿着绳子套在许姨姨这里。”
卫霄比了比自己的头颈,继续说道:“她的绳子还掉在宝宝头上,宝宝叫许姨姨给穿裤子,姨姨不说话,嘴里呜呜呜,好像在哭。宝宝就自己拉裤子,爬到许姨姨身上,打坏人。”
“小少爷!”慧莲听了卫霄的话,害怕极了。
田警官却眼眸一亮,感兴趣地问道:“你怎么知道她是坏人?”
“许姨姨哭了啊!许姨姨对宝宝好,抱宝宝,给宝宝吃好东西,宝宝帮姨姨打坏人!”
对于卫霄理所当然的回答,田警官心下一片酸软,唏嘘了良久方道:“坏人打你了吗?”
“嗯。宝宝用小棒子打她的眼睛,她打宝宝,把宝宝摔出去。”
虽然已经知道后果了,但慧莲听到这里,依旧咬牙切齿,恨不得去楼下,往对方身上踢上几脚才好。
“小棒子?”田警官不解道。
“头!我想,他说得是这个。”警官走到最里端的小隔间,指着其中的凹槽道:“里面有个小电筒。”
田警官指着小电筒,瞅向卫霄提问道:“宝宝,是这根小棒子吗?”
卫霄点头。
慧莲亦扭头看了一眼,提醒道:“这是许医师每天夜里查房用的,一直放在她的衣袋里。”
“宝宝,你摔到了地上,坏人还来打你吗?”田警官诱哄道。
“坏人一直拿着绳子,宝宝戳她眼睛才放开,把宝宝丢出去。”卫霄撅着嘴道:“坏人开窗,来捉宝宝,打宝宝的头,还要把宝宝丢下去。”
别说心骇的慧莲,就是田警官听了,亦为当时的卫霄悬起了心。
“宝宝害怕,宝宝疼,许姨姨出来咬坏人,坏人就……”卫霄做了个掐颈的动作,垂泪道:“许姨姨抱住坏人,去……去窗窗……掉……”
从卫霄断断续续的话中,田警官可以勾画出事件的大致轮廓,就是许医师在危机关头救下孩子,抱着凶犯一起跳楼。至于,为什么不喊人,不求救,田警官此刻还不能肯定。但可以明白的是,不管她做过什么,她用自己的命救了孩子这个不争的事实。
接下去,就没有卫霄的事了。慧莲在田警官的千恩万谢下,抱着卫霄步出洗手间。卫霄在走出厕所的那一刹,回首看向窗边,心潮起伏久久难平。
卫霄在许医生捂住自己的嘴时,就知道她的不对劲了,她抱着自己在窗边说话,她往五楼的路上走得慢,沿路不开灯,一进门就选倒数第二个隔间,种种的迹象都表明,这里面有问题。
但卫霄不知道许医师究竟要干什么,而对方又把他的位置摆在了哪里?卫霄帮着许医师打人,固然是为了报答对方,但何尝又不是为了救自己。
他还那么小,根本无法与凶犯抗衡。甚至,连躲都躲不开。卫霄用尽力气帮忙,并说出让许医师先逃的话,不过是在赌,赌许医师的良心未泯。但他没想到,最后竟会是这么个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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