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大叔蓬头垢面,油腻的头发与胡子基本上占据了他脑袋的九成,唯独留下的一成是那拧成一团的一股股油发间不经意露出的焦黄色皮肤,还有那一对时隐时现完全看不清的眼睛。
这简直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野人,头顶上还有稀稀落落的不知名飞物,像是苍蝇,又像是别的什么被他的臭味吸引来的飞虫。
身上的衣服倒是没有多少可以挑剔的地方,因为他光着上身,只穿了一件破破烂烂的裤子,两条裤腿已经破的长短不一,不过倒没有到衣不蔽体的流氓程度。但见他上身却是饥瘦的很,全无铁匠该有的精壮魁梧的模样。
魂侣说他是鬼尸,白马筱倒是十二万分的相信,这样的身材不用灵力怎么可能铸剑锻刀,只怕大锤都抡不起来几下。
不过他既然是鬼尸,倒真可能是蛇神教的人。
“五郎叔!师父新收了两位弟子,请您为他们量身铸剑!”
怪五郎那虚无缥缈的眼神扫过了四人,一下子就锁定在了聂涧枫和剑音的身上。他没有说话,而是对聂涧枫招了招手。
聂涧枫不懂他的规矩,上前一步,拱手鞠躬,恭恭敬敬的说道,“弟子聂涧枫,还请五郎师傅为弟子铸剑,弟子感恩不尽。”
唐珊雨好笑的走来,将他推到了五郎面前,“没让你说漂亮话。五郎叔要为你‘量身’。”
先前听她说“量身铸剑”,这刀剑又不是衣服,怎么量身?
正奇怪着,五郎二话不说,双手捏住了聂涧枫的双肩,揉了揉,逐步经过两臂捏向两边的指尖。
还真有点以手量身的意思,但这怎么看都该是裁缝的活。
“三师弟,你别介意。五郎叔这是在观察你的筋骨肌理,方便为你打造最适合你的佩剑,我们每个人都要经过这一步的。”
聂涧枫倒是不介意,只是有些奇怪,“可人的身体是会变化的,这又怎能量出最适合的剑?”
唐珊雨解释道,“这就和做衣服一样,等到你发觉这把剑不适合你的时候,当然需要封存起来,重新再配一把了。就本宗的规矩来说,每隔十年就要重新量身。像是师父现在的那把‘鸾吟’就是师父的第二把佩剑。”
聂涧枫有些尴尬的说,“师父她……也要这样吗?”
“当然,无论男女。”
说话间,五郎的一双大手已经在他的躯干上游了个遍,每一处都十分认真的仔细捏拿,颇像一个外科大夫。
躯干捏的仔细,下肢则是粗略的抚了一遍,然后便站起身回屋去了。
唐珊雨悄悄的跟了过去,在门口贼头贼脑的观察着,还很八卦的向他们招了招手。
三人立刻燃起了好奇心,纷纷上前趴在门边,四个脑袋整齐的叠在一起,偷看着屋里的景象。
却见那怪五郎正拿着一根漆黑的笔,在一方石桌上很认真的画着什么,从他们那个视角看不清画的什么,但隐约能看出好像是画着一个人形。
不难看出,这一步似是将刚刚量身时默记的信息都写了下来。
古代有名的铸剑师他们也听过一些,但这样专门为一个人量身订制刀剑的还真是不多见,这种古代技术实在是高深莫测,晦涩难懂。
过了好一会儿,五郎放下了笔,唐珊雨立刻示意他们快闪,四人反应极快的作鸟兽散,五郎出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
“筋肉匀称,骨骼适中,隐有抵御内气自生之象。八岁练武,却是自学。十四岁时入南宫剑宗,已有八年。”
听他将聂涧枫的学武经历娓娓道来,除唐珊雨外其余三人具是心生敬佩,刚刚那短短十几分钟的量身居然能看出这些门道,而且很明显他所得到的信息绝不止这些,周身肌肉筋骨孰强孰弱他已是了然于胸。
唐珊雨笑着摇头,“五郎叔,你这是老马失蹄了吧。三师弟才入我师父门下两天,哪有八年?”
五郎没有理她,而是一直看着聂涧枫,似是等他的答复。
聂涧枫看出五郎刚刚说的那些只是向他证实自己的推测,好让他更为准确的量身铸剑,便如实回答,“前辈的推测,丝毫不差。”
五郎面无表情——或者说根本看不出来,淡淡的说,“二十两。”
“那就是‘十月’了?”唐珊雨不服的说,“你这师弟用的佩剑比我这个大师姐的都好,真不公平!三师弟你明明就是才入我师父门下,还撒谎说入门八年,不害臊!”
聂涧枫一脸的苦笑,“这是前辈的推断,我只是答应一声而已。”看她好像不是很开心的样子,便话锋一转,问道,“大师姐,这‘十月’是何意啊?”
唐珊雨“哼”了一声,没好气的说,“我们的月例是二两,二十两就是十个月的月例,剑越好就会越贵,所以我们常用月例数来区分剑的品质高低。像师父的那把就是‘七十二月鸾吟’。”
既然是量身铸剑,那么剑的好坏与人有关,间接可以看出持剑人的修为。聂涧枫不由得觉得不可思议,这南宫羽年纪与他相仿,用的剑却是“七十二月”,比他的“十月”高出那么多,真是人不可貌相。
这声“师父”叫的很值了。
“那师姐你的呢?”白马筱不知好歹的问道。
这话其实聂涧枫也想问,不过从白马筱嘴里说出,唐珊雨却是高兴了几分,举起自己的佩剑晃了两晃,“你这是自取其辱呀,我这‘三月碧涛’可是比你的‘一月白浪’好多了!”
白马筱的脸色瞬间像猪肝靠了过去,没想到这个木凡居然这么差劲,还不如这个比他小了四岁的小丫头。
“一月后来取。”
五郎的语气有些不耐烦,毕竟他们在这聊了半天了。唐珊雨立刻笑着拿出二十两银子交给他,然后对剑音招招手,“小师妹,到你啦。”
剑音咬着唇,迟疑了半晌。看出她的顾虑,唐珊雨安慰道,“小师妹,别在意这些世俗礼节。这五郎叔就和医生大夫一样,无论男女,在他眼中就是一个器物,历代弟子都要经过这一步的,忍一忍就过去啦。”
白马筱倒是没看出来,一向和男人一样豪爽的剑音,遇到这种事的时候也会表现的像个小姑娘似的。
她扭捏了一阵,只好硬着头皮上前,但还是侥幸的问道,“古时的大夫都会用悬丝诊脉来避男女之嫌,不知五郎前辈您这儿有没有……”
五郎没有搭理她,直接上手。
这画面就和刚刚对待聂涧枫时的不一样了,虽然还是那样一套动作,但面对姑娘时就显得十分猥琐。
剑音一直咬着牙坚持,可在拿捏到胸部时,还是不由得反应激烈了些。
“你这!”
剑音下意识就想锤他,却听他平静的说了句:“胸肌虽健,却无力。有旧伤。”
剑音被这句话怔住了,自己这旧伤只有符剑声知道,多年来无论是同学还是同事,没有一人能够看出,没想到他一捏就捏出来了。
五郎又在她的胸前拿捏一阵,这次剑音不再有反应,只是耐心的等他捏完,幽幽的叹道,“可惜……可惜啊……”
拿捏量身完毕,他依旧回房画画去了。聂涧枫赶紧问道,“小师……妹,你有旧伤吗?”
白马筱插口道,“居然是胸部受过伤,难怪这么平……”
剑音瞪了他一眼,若是平常早就一拳打了过去,但此时似乎没那个心情,叹息道,“不是胸,是心。”
白马筱愣道,“你……被人伤过心?”
他的脑海中立刻联想出一个剧本:一个姑娘被男人伤透心后便改变了性取向,模样也越来越像个男人。
他的表情就像会说话似的,唐珊雨白了他一眼,“你想什么呢?怎么表情这么欠打?”
剑音说道,“小时候我胸口中过一剑,幸好偏离了心脏半寸,哥哥好不容易将我救活后,却伤到了心脉。不过这么多年过来了,没有造成什么影响。”
聂涧枫不禁皱眉,“是谁伤了你?”
剑音无奈的笑道,“是哥哥。你别多想,就是练剑的时候误伤的。”
这下没法找人报仇了。聂涧枫关切的问道,“伤到心脉,可大可小,真的没事吗?”
“哥哥说不影响我的生活与修行,只是这里会成为我的一个弱点,被伤到可能会有性命之忧。”
白马筱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哦……原来你的弱点在这……”
剑音望着他,露出一个很假的笑容,“二师兄,我得罪过你吗?”
这笑容让他毛骨悚然,连忙摆手,“不不不,我这是要保护你呀,以后谁想对你袭胸,我立刻把他办了!”
剑音笑里藏刀的说,“要真有那么一天,我先剁了他的手,不劳你操心。”她看了看仍有些担忧的聂涧枫,安慰道,“别为我担心了,谁身上没个弱点?再说了,这里可是心脏,就算没这旧伤,这里挨一下任谁都会有性命之忧的……对了,你为佩剑想好名字了吗?”
聂涧枫始终放不下心,但听她问起自己的佩剑,不禁有了三分喜悦,真像唐珊雨说的那样,佩剑就像是自己的孩子,尤其是这种量身打造的佩剑,“我想过了,既然是‘十月’,那就叫‘秋风’吧。”
剑音喃喃念道,“金秋十月,‘十月秋风’。哈,好名字,挺适合你的。”
白马筱和唐珊雨听了也不禁点了点头。
说话间,五郎从屋内出来,语气中有些可惜,“骨骼惊奇,筋肉丰满,是个练武的好苗子。抵御内气丰盈充足。八岁时入南宫剑宗,已有十六年。只可惜有这旧伤,不然……”说着,他缓缓摇头,“七十二两。”
“那就是‘三十六月’?!”唐珊雨几乎崩溃的喊道。心中一阵激荡:这两位新弟子,一个十月,一个三十六月,他们是怪物吗?
其余三人倒没她这么惊讶,就在他们忙着安慰这个大师姐时,白马筱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魂侣,你说卑弥呼的存在对剑音会不会是一个隐患?毕竟剑音的心脉……”
“卑弥呼灵体属火,对她这个旧伤应该能起到治愈的作用。再加上每次卑弥呼现身,进入那‘红莲女王’的状态后,她的身体都会焕然一新,对她的伤百利无害,你放心吧。”
白马筱放心的点了点头,刚提起的心立刻就放了下来。
这时,就听唐珊雨问道,“小师妹,给佩剑起个名吧。”
白马筱正和魂侣讨论完卑弥呼的问题,一听这话,下意识的说道,“红莲……”随即反应过来,连忙说,“我只是觉得和你挺配的。”
“红莲?”剑音看着他,想了片刻,“不错,我喜欢这个名字。”
“三十六月红莲……”她喃喃念道,眼中忽然闪过一丝火焰。
看来,卑弥呼也很满意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