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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如烟 一(1 / 1)

谁说步入老年就失去了浪漫,有的人的浪漫是后天培养的,而有的人的浪漫却是与生俱来的。中年时期忙工作、忙孩子、忙家务,即便想浪漫,却没闲工夫。如今夫妻俩双双退休在家,倒是有闲了,家里收拾得纤尘不染,自己也穿得整整齐齐。节俭了大半辈子的惠卿和鹤年,不可能和年轻人一样,喝喝咖啡听听音乐。家里的半导体收音机也就是早上听新闻和天气预报用的,为了节约用电,平时是不开的。喝咖啡,那是很遥远的事儿了,最多偶尔兴起,泡两杯茉莉花茶。

老夫妻俩白天在家没什么事情,天好时,坐在阳台上晒晒太阳,聊聊天。相濡以沫五十载的老夫妻,不就是这样安度晚年的嘛。

鹤年会问:“惠卿啊,你可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惠卿回答:“你是说,我们第一次约会吗?好像是在哪个咖啡馆。”

“我们第一次约会是在DDS嘛!不过,我说的不是这个,是第一次见面,你再想想……”

“嗯……”惠卿思索着,“你是说,我上中学那年?”

“没错,那时,你还是个小姑娘。”鹤年说。

“唉,那是六十多年前的事了。”惠卿感叹道,“现在是老太婆了。”

“现在闭上眼睛,我还能想起你当年的模样。”

“是嘛!”

“我们这三个女儿,要说长相,还是思筠最像你了,只是你的性子比思筠要柔和许多。”鹤年笑着看着老伴。

“我们结婚都五十年了,时间过得真快。”惠卿合上双眼,惬意地晒着太阳,思绪却回到了从前。

从前……很久很久以前,不,仿佛就在昨天……

惠卿的娘家在吴泾,祖辈以种桃为生,家有好几百亩的桃园,收入颇丰。家里就兄妹俩,惠卿有一个长她七岁的哥哥。赵家老爷虽经营着桃园,可也算是个读书人,视缠足为社会落后的象征,所以惠卿幸运地未裹过小脚。哥哥舜卿十岁时就被赵老爷送进了租界里的西洋学堂,后来在大夏大学商学院就读。

那年,惠卿十四岁了,赵老爷要把惠卿也送出去念书。在兄长的建议下,惠卿被送进了圣玛利亚女子中学,这是一所女子教会中学。

那天清晨,母亲帮着惠卿梳洗打扮了一番,嘴里不停地唠叨着:“住到教会学堂里不比在家,万事都要自己打理,衣服也要自己洗。慢慢地你会习惯的。你大哥十岁就去洋学堂了。到了学堂好好学,毕业出来就能嫁个好人家,一辈子荣华富贵,还能当大使夫人,出入上流社会。”

“行了,行了,都听腻了,一点也不好玩。”惠卿不耐烦道。这些话惠卿已经听了无数次,起初很新鲜,可是再新鲜的玩意听多了,耳朵也会生老茧。

“女孩子长大了,就要学做淑女,不能总跟村姑野丫头似的到处乱跑。唉,都是给惯的,是该学礼仪懂规矩了。我是收拾不了你,还是交给学堂的先生。”母亲嘴上虽这么说,心里甚是不舍。

惠卿调皮地回头看了眼母亲,问道:“妈,要是呆不惯能回来吗?”

“会习惯的,等桃子熟了,我会随运桃子的船进城看你的。”

早饭后,惠卿就随父亲上路了,母亲送到院门口,就此别过。两乘轿子一前一后,两个挑夫担着惠卿的行李,直奔渡口。

惠卿悄悄掀开轿子侧面的小窗帘,探出头回望,远远的,母亲依然站在大门口,似乎在用帕子擦着眼泪。惠卿心说,舍不得还送我走,又不是不回家了,不就是不能天天见面嘛,哭什么嘛,女人真是麻烦。

惠卿天生就不爱哭,小时候学走路摔跤不哭,翻墙爬树蹭破了皮不哭,放鞭炮不当心弄伤了手指不哭,连在私塾里被先生用戒尺打肿了手也不掉一滴眼泪……父母很惊讶,这孩子百毒不侵呀。

在渡口,惠卿随父亲上了船,小船不久就划到了黄浦江。沿江朝北行进了一上午,小船悠悠地荡进了一条十米来宽的河道,邻近中午就到了上岸的港口。

岸边好不热闹,搬运的、装卸的、上船的、下船的,人来人往,人声水声一片喧哗。

惠卿眼尖,远远的就看见了岸上两个大学生衣着的青年,其中一个就是哥哥舜卿。“爹爹,你看,哥哥已经在岸上等我们了。”她挥着手里的丝帕,对着岸边喊着:“哥……哥……”

“这小姑娘,真是的,总是这么咋咋呼呼。”赵老爷摇着头叹道。

小船渐渐地向岸边靠去,船夫将缆绳抛向岸上,不偏不倚,正好套在了桩墩上,接着又将一条木板搭向岸口。木板三米来长,一尺来宽,一头搭在船上,一头搭在岸边的台阶上。哥哥边走下台阶边跟爹爹和惠卿打着招呼:“爹,你们总算到了,这是张鹤年,我的同学。”哥哥的同学也跟着走了下来。

惠卿迫不及待地踏上木板,满眼欣喜地看向岸上的哥哥和他的同学,一不留神一脚踏空,身子不稳,扑通……毫无预兆地掉到水里。岸上的、船上的人都吃了一惊,幸好岸边河水不深,惠卿在水里扑腾了几下,不等人下水施救,已经本能地站了起来,河水刚没过惠卿的膝盖,只是浑身上下全湿透了。

哥哥和鹤年赶忙将惠卿拉上岸,赵老爷也急忙上岸来到女儿身边,关切地问:“伤到没有?”惠卿惊魂未定,一脸惶恐,转而是恼羞不已,大江大河都过来了,偏偏上岸前掉在了河边,还当着那么多陌生人的面。

这时已经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看热闹的人,在岸边玩耍的孩童叽叽喳喳的嚷着“有人跳河了!有人跳河了……”。不知缘由的好事者询问着、猜测着:“什么人呀,那么想不开?”“一个女孩跳河了。”……说什么的都有。

惠卿真是欲哭无泪、无地自容,一张尴尬的脸不知往哪里搁才好。赵老爷看看闺女没有伤到筋骨,只是脸上脏了、身上湿了,放下心来,轻声对儿子说:“舜卿啊,找个地方让你妹妹换换衣裳。”

舜卿用询问的眼光看向身边的同学,张鹤年朝他们父子点头说道:“去我家的米店吧,就在镇上,不远的。”

赵老爷吩咐挑夫拿好行李,舜卿扶着妹妹,鹤年在前面带路,一行人朝镇上走去。

周围的人群让出了路,跟在边上走了一段,见没有什么别的新鲜玩意,也就渐渐地散了。

张鹤年家的米店离港口不远,也在岸边。正门开向镇子的主要商业街,后门正对着河道,便于粮食船运进货入仓。

惠卿在米店楼上的一间屋子里换上了行李箱中取出的干爽衣服和鞋袜,洗干净脸上手上的污垢,简单地梳理了头发。

一行人都在楼下等她,见她收拾妥帖,赵老爷谢过米店掌柜的,便带着大家找了家饭馆吃饭。

这回送女儿上学,赵老爷就把惠卿送到港口镇,然后由儿子舜卿把妹妹送到学校。饭后赵老爷交代了儿女几句,再三谢过张鹤年,便上了回家的船。

张鹤年是赵舜卿大学同班最要好的同学。这回接妹妹去教会学校上学,舜卿特地约了鹤年帮忙,由于鹤年家的米店就在港口镇,因此从镇上到市里学校的交通工具——三轮车,就是由鹤年事先安排好的。

三个人一堆行李上了三轮车,一路上有说有笑的,两个多小时的车程,惠卿跟鹤年熟络了许多。鹤年比哥哥的个子要高些,眉毛浓浓的、鼻梁很挺、眼睛炯炯有神,绝对是个帅哥,这就是鹤年留给惠卿的最初印象。

这就是张鹤年和赵惠卿的第一次见面,那年惠卿十四岁,鹤年二十一岁。

当时的惠卿,并没有想到会嫁给这个哥哥最要好的大学同学。

这之后,惠卿听哥哥和母亲说起张鹤年结婚的事,说他娶了家具行的大小姐。

怎奈无论时事如何变迁,有缘人终归要走到一起。他们第二次见面,是在十四年以后。他们的牵线人,无疑是哥哥和嫂子。

嫂子姓王名玥,是哥哥大学同学,虽不是豪门出身,但接受过高等教育。婚后为赵家生了一儿一女,一直在家相夫教子,服侍公婆,和小姑惠卿也是很和睦。

惠卿记得,那是爹爹去世后的第二年,那时她还在圣玛利亚女子中学教书,为了躲避战乱,她和母亲都住在地处法租界海格路的哥嫂家。

那天晚饭后,家里和往常一样,哥哥在客厅沙发上看报纸,惠卿的母亲赵老太太给惠卿的小侄子赵珏讲故事,侄女赵琪已经上学,在哥嫂的房里做作业,惠卿在自己和母亲的卧房里批改学生的作业。

嫂子推门进来,笑着来到了惠卿的身边。

“嫂子,有事?”惠卿抬头问道。

“我打扰你一会儿,跟你说件要紧事。”

“嫂子,你说吧,什么事?”

“那我就不兜圈子了。”王玥娓娓道来,“我和你哥有个大学同学,名叫张鹤年,他是你哥最要好的同学了。去年爹还在的时候,他就过来提过亲,当时爹娘和我们都不愿意你去给人家做续弦,所以一口回绝了。可今日他又跟你哥提这事了。他说他在姚主教路有一套公寓,是下了定金长租的,现在两个儿子都在乡下,由他父母照料。所以再娶的新媳妇,是不会当后妈受委屈的。”

“你说的这个张鹤年,他家是不是在港口镇开米店的?”惠卿问。

“没错,以前是开米店的,可现如今时局不好。”嫂子顿了顿,“这个倒是不重要,关键是张鹤年现在还在洋行工作,薪水还不错的。”

“我见过这个人。”惠卿记得她刚上女中时,还是他和哥哥一起送她到学校的,哥嫂常念叨他,所以惠卿对他不陌生。

“张鹤年说你性情温婉,知书达理,是他喜欢的类型。”王玥为张鹤年一个劲地说好话,“其实他人很好的,你哥的新工作还是他帮忙的。”

“说来他也挺可怜的,太太两年前得肺结核病去世了。他要是没有结过婚,那是再合适不过的了。”王玥劝惠卿,“不过,这样的男人更会心疼老婆,你说是不是?”

惠卿点头表示赞同。惠卿心里明白,她和张鹤年只有一面之交,当时自己还是个黄毛丫头,哪里谈得上“性情温婉、知书达理”,这些都是嫂子杜撰出来的。

嫂子见惠卿没有反对,心里很欣慰,这个心结看来有希望解开了。“不如你和他,先试着交往吧。”王玥是真心对惠卿好的。

“好吧,那麻烦嫂子了。”惠卿表态愿意尝试接受异性朋友,这还是第一次。

六年前的那场变故,使得惠卿把自己的情感世界封闭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内心空间里,她除了在学校给学生上课,就是在家里宅着,拒绝参加一切社交活动。一晃都二十八岁了,一点交友嫁人的念头都没有。

要不是上两个月赵老爷临终前的那番叮嘱,恐怕惠卿今日也不会这么爽快就答应嫂子的建议。

赵老爷病重的时候,躺在病榻上,拉着惠卿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闺女啊,没有风的日子,云不需要为雨守望;只有梦的日子,等待会荒废时光。这个世界上,谁也不是谁的永远。时间会慢慢沉淀,那个人会在你的心底慢慢模糊,可是生活还是要继续,学会放手,你的幸福需要自己成全。趁着年轻,还是找个合适的人嫁了吧。我和你娘早晚得走,你总不能在你哥哥嫂子家里住一辈子吧。”然后,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只荷包,里面装着两根金条,“你的薪水都贴补家用了,自己也没留下什么,这两条小黄鱼,是爹硬藏下来的,就当是嫁妆吧。委屈你了……”

旁边坐着的赵太太,看着父女俩这一幕,忍不住抹眼泪。

惠卿点头答应爹爹,找到合适的,一定嫁了。

就这样,赵老爷才安然仙去。

哥嫂很快就替惠卿和张鹤年安排了约会,时间就是礼拜天的下午,地点在霞飞路上的DDS咖啡馆。

那还是在孤岛时期的上海,一个春天。

其实,无论在怎样的年代,人间的四月天总是草长莺飞,花开无数,吹面不寒杨柳风,一派春意盎然。惠卿依约来到了DDS。这是一座两层楼的咖啡馆,楼下是西餐厅,楼上周围一圈咖啡座,中间是歌舞音乐表演的场地。这一带的服装店、面包房和咖啡馆大都由白俄人经营,所以DDS极具异国风情的温馨浪漫。

惠卿来到二楼,环顾四周,看见靠窗的咖啡座上一张熟悉的面孔,张鹤年面对着楼梯口,看见了惠卿,他急急站起来迎了过来。

“你来了!“鹤年将惠卿引向坐位,招呼侍者上咖啡。

惠卿对着鹤年点点头,算是打招呼了。虽然两人多年之前见过面,算是认识的,但是惠卿依然很是拘谨。

由于DDS的歌舞音乐等热闹表演多安排在晚上,因此下午还是比较安静的。看得出,鹤年有些紧张,一直在想方设法找话题,生怕冷场。惠卿静静地看着鹤年,这位十四年前就认识的张家大哥哥,依然是浓浓的眉毛下,笔挺的鼻梁和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只是整个人比以前清瘦了许多。

“赵小姐,这咖啡合不合你的口味?”鹤年问。

“还行,我对咖啡没什么研究,所以不挑剔的。”惠卿答道。

“你的事情,我听你哥讲过一些,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该算同是天涯沦落人。”

“噢,那,张先生,你能不能给我讲讲这些年来你的经历?”惠卿更想成为一个聆听着。

鹤年深思了片刻,如果两人有缘能在一起,自己之前的经历是早晚该让对方了解的,不如现在就开诚布公。

“好吧,你想从哪里听起?”

“从大学毕业后说起,好不好?”

“好,那我就给你讲讲我的故事。”鹤年打开了话匣子。

“我和你哥毕业后一起进了洋行,一年后,受父母之命,我娶了家具行的冯家大小姐冯婉如为妻。婉如她外柔内刚,秀外慧中。我在城里工作,一个礼拜回乡下一次,婉如在家帮我爹打理米店的生意。她在娘家时,就常去家具行帮忙,所以店里大大小小的事都在行。

“两年后,婉如为我生了个儿子,我爹娘很是欢喜,取名世豪,邻里都羡慕不已,都说是我家祖上积德,才能娶到这样贤惠又能干的媳妇。我和你哥一样,都是家里的独子,我还有一个姐姐一个妹妹,姐姐早就出嫁了,小妹妹还小,仍然待字闺中。家里有我娘操持着,爹见婉如能干,就有心将来把米店交给她管。世豪两岁时,我的二儿子世杰也出生了。”

惠卿插话问道:“现在你的儿子多大了?”

“世豪九周岁了,虚岁要叫十岁了,世杰七周岁。”鹤年接着说。

“1937年,日本人打进上海的时候,我不放心家里,赶回了乡下,带着一家老少一路往西面逃难。我爹背着三岁的世豪,我娘抱着一岁的世杰,那时婉如正身怀六甲,我妹妹月棋和我背着包袱,我们一路逃到甪直,在那里的一个远房亲戚家住下。由于一路上舟车劳顿,婉如早产了,孩子没有足月,没哭几声就夭折了,婉如伤心不已。其实我也很难过,我娘背着婉如偷偷抹眼泪,我爹话也少了许多。在甪直,我们住了近半年,后来又在朱家角住了几个月,等局势稳定了,我们才回到港口镇。

“离家的那段日子是很艰苦的,可总算平安回来了。经过战争的家园,破败不堪,整修了两三个月才基本恢复正常。爹和婉如又重新开始经营米店生意,我回到城里重新找工作。可是好景不长,日本人查封了我家的米店,说是老百姓不得经营粮油,所有库存全部充军粮。查封的时候,日本人抓走了我爹,打伤了婉如。后来我们托镇长去求情,一个礼拜后,我爹总算被放出来回到了家,可是身上的伤,过了好几个月才痊愈。就这样,日本人断了我爹的经济来源。还好有些家底,现在我爹娘就是靠以前的积蓄在维持生计。

“逃难时早产后的婉如,一直没有得到很好的康复,米店被查封又是雪上加霜,婉如内心郁闷。于是我打算让她换换环境,就在城里租下了公寓,把她和孩子都接到了城里。我爹娘舍不得离开家,说什么都不肯进城住。

“进城后,我们的生活一度有所改观,我有了新工作,婉如在家带孩子。逃难小产和失去米店的阴霾逐渐散去,我们又开始了新的生活。不久,婉如又有了身孕。为了让她好好休息,不至于操劳过度,我们把两个儿子送回了乡下。这回,婉如生下一对龙凤胎。

“产后的婉如非常虚弱,体温一直是38℃的低热,夜间盗汗几乎湿透衣衫,接着就是剧烈的刺激性干咳。到医院检查后,诊断为肺结核病。由于弄不到盘尼西林,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婉如面色苍白,身体一天天消瘦,直到阵阵撕心裂肺地咳出血……

“虽然我想方设法、投医问药,可终究没有留住婉如,她走的时候,连同那对双胞胎小儿女一起带走了……”

鹤年已经哽咽地再也无法说下去了,惠卿也为他的遭遇而难过。“对不起,我不该勾起你的伤心事。”惠卿深感歉意,又劝道,“你不要太难过了。这不是你一个人、一家人的劫难。”

“其实,最艰难困苦的日子已经过去了。要不是上有老下有小,两年前我就随婉如一起去了。”鹤年的情绪渐渐平静了下来。

窗外,天色已近黄昏,华灯初上。二楼的咖啡座上,已找不到空位了,店里就要歌舞升平热闹起来。惠卿说:“不如,我们出去走走吧,我不喜欢太嘈杂的环境。”

鹤年点头说:“正合我意,你的心思我能懂得。”他把钱留在了桌上,跟侍者打了声招呼,便和惠卿离开了咖啡馆。

也许是两人有着近乎相同的遭遇,鹤年的往事勾起了惠卿无限的同情,与其说是同情鹤年,不如说是感同身受,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这几年来,惠卿看似表面平静,实则已是到了欲哭无泪的绝望,没有什么事可以吸引她的注意力,没有什么人可以打动她的心。两个人能够走到一起,也许不是一见钟情的爱情,而是彼此理解,彼此懂得。“懂得”是情感世界中最深情又最深刻的词汇。彼此懂得,就是用目光去抚慰彼此的忧伤;懂得,就是用我心比你心;懂得,就是无语的聆听你灵魂的声音。一句“你的心思我能懂得”可以融化一座冰山,可以让绝境攀爬出爱的藤蔓,可以让枯萎的心灵开满岁月的鲜花。

沿着霞飞路,一直往西走,渐渐远离闹市,他们在路边小摊吃了碗热气腾腾的小馄饨。对于惠卿来说,这个时候的一碗馄饨,远远胜于一杯咖啡。边走边聊,不觉已经走到了海格路惠卿的家门口。

“张先生,我到家了。”惠卿抬头望着鹤年说。

“我,以后可以叫你‘惠卿’吗?”鹤年试探着问。

惠卿明白他的意思,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其实,这句“我可以叫你惠卿吗?”,惠卿是多么熟悉,那年那个人也曾这么问过。

“那你以后就叫我‘鹤年’吧。”鹤年眼中闪烁着欣喜,“下周,我打电话到你学校约你!“

惠卿嘴里应着,转身挥手跟鹤年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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