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临辉既上次不欢而散后,再次来到了陈府,与上次来时相比,陈府里的人脸上都不带一点欢喜,沉浸在一片悲寂之中。
盛临辉被这气氛所染,被窦静妤逼着来此的不甘愿也消解了许多。
“老爷,盛公子来了。”下人刚在陈艺之耳边说完,他就看见陈瑶睁开了眼睛。
“爹,他来了?”陈瑶目光微亮。
“嗯,阿瑶,爹这就让他进来。”陈艺之道。
盛临辉走进陈瑶的房内,闻着比一个月前来此更加深重的中药味道,心中有些不妥之感,当他看见陈瑶被病情折磨的憔悴不堪的脸色时,不由得问出声:“你,你的病?”
“盛公子。”陈瑶虚弱的唤了一声,然后视线移到陈艺之身上。
陈艺之明了的道:“阿瑶,爹先出去,你先和他说话,说完叠再进来。”
“谢谢爹。”陈瑶脸上绽放出笑容。
陈艺之出去后关上了房门,盛临辉往前走了走,道:“你想对我说什么?”
“咳咳……”陈瑶忽然咳嗽了几声,那声音很是激烈,似乎要将肺腑咳出来一般,盛临辉伸了伸手,还是将手放到身旁两侧。
陈瑶看到他的动作,眼中有了一些满足,起码,他还是有关心我的,“咳咳!”待她终于停下咳嗽,嘴角已溢出一大堆的红色血液。
盛临辉眼睛之内闪过惊慌的神色,他忘不了四年前盛临远出事的那回,也是如这般一样鲜红无比的血液!
“陈姑娘!”盛临辉走到她床前,有些焦急的道:“陈姑娘,你是不是很难受?我去叫他们!”
“别走!”陈瑶用尽浑身的力气,才伸出手抓住了他的袖子。
“别走好吗?让我用最后的时光和你一个人相处一小会儿,就那么一小会儿。”陈瑶眼中星星点点的光芒皆是期盼,盛临辉无法再狠下心肠,他没有在去撇开陈瑶拉住他的手。
“临辉,我可以这样叫你吗?”陈瑶满足的笑了,她嘴角的血液从下巴滑落下来,白色寝衣上沾染的血色无比刺目,盛临辉掩在袍袖之下的双手紧握成拳。
“你不回答,我就当你答应了。”陈瑶颇有些无赖之感的说道:“临辉,你能来看我最后一眼,我很高兴,真的很高兴,你没有因为我上次的表现,再也不愿见我。”
“临辉,我从小便喜欢你,我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小时候,我的妹妹们在玩耍时,我为了能够配得上你,认真刻苦的学习琴棋书画,学习能够成为你合格妻子的一切,可惜,我为你所学习的一切,如今却再也来不及让你看看了。”陈瑶有些失望的道,她拉住盛临辉的手,不顾盛临辉僵硬的手臂,硬是将脸依偎了上去。
“……”盛临辉笨拙的不知该说什么话才好。
“咳咳……”陈瑶的咳嗽又起,愈发的厉害起来,盛临辉不忍道:“你别说了。”
“不,我要说,再不说,就来不及了,”两行清泪从她的脸上划过,陈瑶神情悲哀,“我为你而活,可你却从来不是缺我不可,甚至,我所谓的为了你,全都是我的一厢情愿,你从来都没爱过我!”
陈瑶凄切的哭诉如同杜鹃泣血,一字一句,都是由血液书成。
“你的眼中从来都没有我,可你为什么连句欺骗我的话,都不愿说呢?!”
“你就说‘我爱你’骗一骗我,好不好?”让我安心的走,好不好?
陈瑶仰着头,眼眶通红,昔日那双潋滟的美目内满是乞求,她将自己置身于尘埃之内,盛临辉的话语不是她的救赎,就是能够将她十八层地狱的无情铁索!
“对不起,我不爱你。”盛临辉无法说出违心的话语,他话一出口,陈瑶双眼中的亮光霎时间黯淡下来,她松开紧紧拉着盛临辉衣袖的手,那只手无力的跌落在被子上面。
陈瑶不再说话,盛临辉有些慌乱起来,屋内除了他的呼吸声,陈瑶那重重的呼吸声响停下了,盛临辉心中不好的预感越来越盛,他终于将手放到陈瑶露在被子外面的手腕上。
盛临辉接触到陈瑶的手抖了抖,他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的手,失声道:“陈瑶!!”
“砰!”房门被人从外边猛烈的撞开,陈艺之一马当先跑了过来。
陈艺之跑到陈瑶床前,一把推开了占地的盛临辉,扑到了陈瑶床边。
陈艺之叫了陈瑶几声,不见陈瑶的回应之后,他伸出颤巍巍的手探向陈瑶的脉搏。
手指下的没有一点动静,陈艺之认为是自己的手失去知觉了,他又换了一只手,还是没有动静,陈艺之皱眉唤人:“来人,你们来看看小姐怎么样了,阿瑶是睡着了,一定是我的手出问题了,你们快来!”
“老爷,”屋子里跟进来的下人哭丧着脸,陈瑶生病时,那脸色就有点不像活人了,此时更是满脸雪白,隐隐泛着青色。
“还不赶紧过来!”陈艺之吼道,有一个下人走出来了,他哆嗦着身子,摸摸了陈瑶的脉。
“老爷!”那下人哭嚎一声跪了下来:“老爷,小姐去了!”
“滚!”陈艺之大怒,一脚将那下人踹走老远。
其他的下人们见陈艺之的情绪着实有些不对劲,但他年纪已经很大了,为了他的身体考虑,下人们跪下来,齐声说道:“老爷,小姐去了!”
“你们都给我滚!”陈艺之狼狈的大吼:“我的阿瑶怎么走!她还年轻!她还不该这么早就离我而去!你们都在骗我!阿瑶怎么舍得连最后一面都不见我?!”
盛临辉在一旁一顿,若是他刚才应了陈瑶,说出了那句“我爱你”,陈瑶是不是就能见陈艺之最后一面了?
没错,都是因为他的不肯,陈瑶若是得到了他的那句话,说不定就能够再坚持几天。
盛临辉心中后悔不已,陈瑶,陈瑶,她是因为我而死……
陈艺之反身扑到陈瑶床边,像个孩子般嚎啕大哭:“阿瑶!爹的阿瑶!你怎么就舍得离开爹呢?!让爹白发人送黑发人呢?!阿瑶!”
盛临辉就缩在房间的一角,看着眼前的人来人往,陈夫人听到消息赶来了,她和陈艺之一样,哭得泣不成声,死去活来,她哭晕过几次,其哀伤的程度让盛临辉不禁想起盛临远出事那年,窦静妤也是如此悲痛,可两个人最大的差别是,一个人孩子还在人世,另一个已是阴阳相隔,永无再见之期了。
陈家的人都聚在陈瑶这里,一个个都哭红了双眼,悲伤无比,盛临辉很快就被人发现了,却没人不长眼的去接触他,全都在为陈瑶哭丧。
陈艺之到底是一代左相,陈家的家主,他勉强振作起来,吩咐管家到亲戚家里报丧。
国公府收到讣闻时,陈府报丧的人还将盛临辉捎了回来。
“陈小姐去世了?”窦静妤有些难以置信,她道:“怎么会这么突然?”
那陈府的下人看了盛临辉一眼,窦静妤心中忽起不妙之感,幸好那下人什么也没说,只道:“小姐走的的确突然,夫人与老爷,受不得这个消息,已经晕厥过几次了。”
闻言,窦静妤拿起手帕在眼皮上抹了抹,道:“陈小姐那么好的人,真是红颜薄命。”
“若是小姐在天有灵,能够听到夫人的夸赞,想必也能安心的去了。”那下人道。
窦静妤命人送走陈府的人后,矛头指向盛临辉:“临辉,之前你在陈府里面,你见到陈小姐了吗?”
盛临辉不语,他低垂着头,双手无力的垂在身侧。
“你这孩子,你说话啊!”窦静妤不禁催促道。
“娘,若是,若是我和弟弟们有一天,也不在人世了,你会不会伤心?”盛临辉很突兀的问道。
“你在说什么?!”窦静妤呵斥道:“好好地怎么能自己诅咒自己?!”
“娘,你还没回答我。”
“……”窦静妤抿唇:“当然伤心,你们都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娘怎能不伤心?”
“临辉,到底你在陈府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你问出这样的话?
盛临辉握紧双手,手背上绷起了青筋,他站的离窦静妤很近,窦静妤看的一清二楚。
“娘,陈瑶去世的时候,我就在她床前。”盛临辉默然片刻,道出了这句话。
“什么?”窦静妤皱眉,她问:“你是眼睁睁看着她?”
“没错。”盛临辉点点头:“她那时,求我说一句我爱她,我,我拒绝了。”
“为什么拒绝?”窦静妤转问道。
“娘?”盛临辉疑惑的看了她一眼,道:“我不喜欢她,我不想违背自己真正的内心,但我没想到,她居然,居然……”
“居然绝望了,对不对?”窦静妤无比失望的看着他:“临辉,你长了这么大,为什么连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陈小姐那时候的样子一定很可怜,对不对?”
“……”
“你明明只需要一句哄骗的话,就能够让她安心一点,她是不是也告诉你了?”
“是。”盛临辉默默点头。
“你懂不懂,什么叫做善意的谎言?”窦静妤道:“我曾经告诉过你们兄弟四人,不能够说谎骗人,但这说谎也分几个类别,若是能通过说谎,让一个人得到内心的幸福,那说谎也是对的,对不对?”
“对……”
“陈小姐那时的情况就是那样,对不对?”
“对……”
“那你为什么不欺骗她一下?难道你对你身上的那个婚约厌恶到这种宁愿看着一个人死去的地步吗?!”窦静妤厉声道。
“娘,我没有,”盛临辉抱住头。
“回去好好反省吧,我本以为,你不通人情世故,那么,未来国公府的爵位就由临遥来继承就好,但现在看来,若是让你一直这样下去,以后,你老了,谁还能够在你身边陪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