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问夏的客人是名女子,我想她是仙,就凭那慈悲的面容与任谁都可察觉的逼人灵气。
她全身雪白,白的罗裙,白的丝履,白的肌肤和白的发丝,浑身泛着微光,气质却不是冰雪的寒冷,温润的,柔和的,充满亲和力。她身形纤长,比常问夏还要高上一些,两人站在一起,违和感迎面扑来。不似常问夏常有的冷峻和匪气,这位客人的嘴角时刻饱含笑意,就好似能包容一切,感化所有。
初见,我不敢多看她,一个白得彻底的异类,即使她确实美。不过我喜欢她的长发,白色,散发银光,是极好的发质,简简单单一根纯白绸带松松系着,不多一分,不少一寸,美得恰如其分。
“当家,点心来了,今日是青芒布丁。”我端着点心通过房中结界进入山谷,老远便见她们面对面坐在湖边的石桌前,不知说着什么。石桌之上摆着两坛子未开封的酒,酒封上明白地写着酒名——仙人醉。
“青芒布丁?”那客人看看摆在自己面前的点心,脸上露出些疑惑,继而又抬头看我,不知因何,疑惑的神色更甚。
“这世道还有你不知道的,倒是稀奇了。”常问夏转眼看她,笑得得意非常。
那客人只是回以温柔一笑,又将目光转向我。
“她是谁?”她看着我,问的是常问夏,关于我是谁。
“她就是我新找的梳头娘,如何,挺有趣的吧。”
有趣个头!
那客人点点头,眸光深刻不可捉摸:“确实有趣。”
呸!我到现在才只说了一句话,再正经不过,哪里有趣了!哪里哪里有趣了!!!
“你们吃着,我先走了,一会儿来收拾。”不乐意被这俩算不上女人的女人打量调笑,本姑娘能屈能伸地打算撤退。
“诶?别走。楚盼娘,你坐下。”
折腾!这俩人叙旧干嘛要扯上我!我暗暗翻了个白眼,才回身坐在她们旁边。
“她是我的故交,白泽。”常问夏向我介绍她。
“哦,白姑娘好。”我下意识地向那客人问好,却引来这位叫白泽的女子一阵轻笑。
“呵,我倒是头回听人叫你白姑娘。”常问夏在那儿没心没肺地打趣我,那客人也不纠正她,只道:“我也是头回听到。”她看我,继续道:“盼娘,叫我白泽便好。”
“那怎么好意思。”我们又不熟。
“楚盼娘,你少装矫情,她是神兽白泽,没什么姓氏可言。”
“神兽白泽?”我好奇地直视这个浑身雪白的客人,反正她貌似也不是容易生气的人。上知天文地理,下知鸡毛蒜皮,通晓过去,预知将来,她就是那个传说里的神兽白泽?但传说终是传说,真与不真就不得而知。既然不知道,本着没有度娘不能活的原则,我必须问。
“你真的什么都知道?”
“瞧,果然是什么都问得出口吧。”常问夏一边戳着布丁一边插嘴,合着我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就是什么都问得出口?也太看得起我了!对她,我还有好多好多不敢问的问题!
她冲常问夏点点头,开始回答我的问题:“大概是什么都知道的吧,却也不算面面俱到,凡事总有例外,比如你这青芒布丁……”属类神兽的姑娘柔柔道:“还有你……”
“我?”我指指自己的鼻子:“我上不能九天揽月,下不敢五海捉鳖,普普通通凡人一个,有什么好知道,又有什么能让你不知道的?”
她摇摇头,但笑不语,突然且自然地转移了话题:“其实我今日只是来送酒罢了。五百年前太上老君在凡间埋了十坛美酒,正是那出了名的仙人醉,一壶下肚,就是神仙也要醉倒。他本打算今日去挖的,可我昨夜里就给他全挖走了,想来这会儿该气疯了。”
“呵呵,亏你还想着我。我都好久没醉过了,凡间的酒不行。”我想起常问夏和刘卿颜成亲那日,她一身的酒气,神情却清醒无比。
“我自然要想着你,瞧,第一个就给你送来,保准让你醉得昏天黑地找不着北。”白泽拍拍酒坛,有点儿助纣为虐的味道。
“真不明白你们,求醉,有什么好的。”就像在夜华楼的时候,酒赛将我醉得知觉都没有了,第二天起来,特码的,怀里一个女人,又欠下一屁股债,什么惊喜都来了。
“天上的酒,就是醉了才别有滋味。楚盼娘,白泽,夜里我们一起喝,如何?”
“怕是不成,晚些时候我还要给南边那只嗜酒成性的九尾狐送酒,若是晚了,那厮又不知要拿谁出气。你还是留着自己喝吧,恕我不能奉陪。”白泽道。
常问夏听她这么说,也不多作挽留,道:“既然这样,就下回吧。说来狐狸还是那德性?我都两百年没见她了。”
“呵呵呵呵……”白泽笑得意味深长:“当年她找男子,你寻女子,还不是一个德行,现在倒说得好似自己已洗心革面了一般,莫不是新娶的姑娘……”她举着袖子遮着嘴,以掩饰唇角过分张扬的弧度:“将你收服了?”
常问夏脸皮儿一抽,眼皮儿一跳,显然被囧了:“我的事,你能不知道?别取笑我。”
“你的事……”白泽看看我,看得我心惊肉跳,看完我又转向常问夏,继续道:“我还真不知道。不如你带我去见见你的新夫人,我给你看看,可否相守。”
相守?当然不可能,用脚趾甲想想我也能知道。
“想看就是想看,别找理由。”常问夏果然不是什么客气人,对谁都是如此,包括眼前这个贤能智慧貌似还有点儿腹黑的神兽白泽。
“楚盼娘,卿颜在后院么?”她问。
“嗯,跟张姑娘下着棋呢。”我答她。
“那叫她去前厅……”常问夏正开口,却被白泽打断了:“不必麻烦,我只远远看一眼便好。”
“嗯,那就现在去吧。”常问夏点头,便带了我们出去。
出了谷便是皓日当空,天气炎热,俨然是盛夏午后暑热最旺的时刻。所以比起在外头带着,我更愿意在谷里呆着,即使常问夏大多时候在打坐,完全不跟我说话。
“那就是,穿绛紫色的那个。”常问夏遥指庭中一脸沉思的刘卿颜。
白泽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微微眯起了眼,不多时,便对常问夏摇了摇头。
“怎么?”常问夏面上平静,大约早已猜想到她的答案,只是依旧问了一句。
“我倒是明白为何你要娶她了,只是她与你无缘,不若早日放她走,别耽误了别人,又牵绊了自己。”白泽又将目光投向刘卿颜,叹气道:“你要何时才能放下……”
“放下?”她们已经开始了高深莫测的话题:“你又怎知我放不下?我明白,她早就魂飞魄散了。”
“你若放下,就不会找这个姑娘,她们的眼睛那么像。”白泽抿了抿唇,道:“但无论如何,你要清楚,天下相像者众,却始终并非一人,就是三魂七魄皆同,转世托生亦是不一样了。世间生灵自有命数,除你我这等修得不灭之身的异类,其余皆倚仗轮回以生续死,以死续生,一世一碗孟婆汤,前尘便似过眼云,续命,断前缘。更何况,她以无来生,你又何必执着?”
“若她与凡人一般转世轮回,或许我是能放下的吧……”常问夏感慨道。
白泽摇头:“人性贪婪,妖性亦是如此。若她还能轮回,你必会痴缠她哪怕千年万年。我太了解你了,你是那种会为了那人一世,而绑她生生世世的性格。”
常问夏并未反驳,只苍凉一笑:“现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人都死了,魂早散了,就是要绑,也绑不住了。”
“所以我还是要劝你,早日放下。”白泽说完,放眼看向了刘卿颜,意思不言而喻,是要常问夏早日放了这新娶的夫人。
“你的话我会考虑,既然我与她不会有什么结果,也不必执着。好了走吧,吴婶的红豆汤应冻得差不多了,我要让你尝尝。”常问夏说完便领着白泽离开,走前还吩咐我端红豆汤到山谷里去。
我不知道她们口中的“她”是谁,应该是常问夏很久很久以前爱过的人,只是魂儿随身体一道死了,一切只留在了常问夏心里。每个人都有过去,常问夏有数不清年月的过去,遇到过数不清数目的人,人生何其短暂,能与她共处,再多不过百年,能留在她心里这么久这么久,让她无法释怀的,该是多刻骨铭心的一段情分。这个女人是她心里一块疤,我好奇,却着实不敢触碰。算了,刘卿颜就快自由了,我明白这点就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