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过后,长盛帝在朝堂之上首次谈及太子废立,痛心疾道历数太子近年来失德诸事,同天下所有恨铁不钢的父亲一般,说到动情处,帝王潸然泪下,十二珠玉冕旒不掩他一脸伤悲,更是自愧教子无方,恐照此下去殆害江山社稷,储君之位重之又重,经深思熟虑后决定废除东宫。
话语声落,含章殿鸦雀无声,御史台照例要驳回,内阁也要做样子反驳。另朝中也有几位东宫死堂,更是极力劝谏,恳请天子收回成命。
凡事都要有个过程,长盛帝并不急于一时,若他今日谈及废立,满朝异口同声赞同,才会让人坐卧不宁。有了开头,再廷议几回,也便能顺当通过。
稍加停顿后,天子说出第二件事,提名工部侍郎王善叔为新任内阁大学士。
这位王善叔也是位熟人,知言幼时去西北沿途见过的河南知府即是他,调任到京也有两三年,秦敏临去时向天子举荐此人进内阁。
不等宁阁老提出意见,安大学士第一个跳出来反对,口口声声斥责王善叔贪生怕死,为保乌纱帽瞒下灾情,置黄泛区万万黎民于水火之中,不追究其过失已是宽容,再让此等人进内阁,简直是满朝官员的耻辱。
长盛帝直扶额,那壶不开提那壶,真是伸出把|柄让别人拿捏。
冯尚书和新任内阁首辅董大学士极力赞同王善叔进内阁,当朝和安大学士打起口水架。宁阁老一看有个愣头青帮着打头阵,不错,一定要助他一臂之力。
两方又开始新一轮的唇枪舌战,长盛帝听着听着不太对劲,今天怎么多出一个人来,他再凝神一看,杜润不时何时起也站在列中,帮着宁阁老、安大学士掐架。
朕不是让他去养病了吗?为何又重新出现在朝堂上。天子心里一股无明火瞬时发作,拍案怒语:“够了!”
见天子动怒,众大臣们也都装起鹌鹑。
天子平复气息后,和风细语问话:“杜爱卿,听太医说你身子还未大好,不必急着上朝,回去再将养数月。”
呃,天子就差明言赶杜润走,无奈这厮脸皮着实厚,拍着胸脯保证自己身体已康复,仍可以为君上效犬马之劳若干年。
长盛帝暗道还须再忍,回想一遍杜家还有何难事,这么一思索想到曾答应过给杜六郎赐婚,所以他又扔出一个爆炸性新闻,将王善叔的嫡出孙女许配给杜六郎为妻。
王善叔心里直骂娘,老子真是走背字,当年替天子背黑锅坏了名声不说,今天还要搭上孙女嫁给那个有名的克妻命,霉气!
杜润也很是不屑,我家六郎眼高于顶,能看上你这个干巴瘦老头的孙女,哼!
然后,长盛帝又很客气地以养病为名送杜润回府,心道你若识相点早早递折子养老去,还能全咱们自幼长大的情份。
*******
就这样赖在杜府达数月之久的杜谦被家人请回去,知言命厨房多做了两个菜以示庆贺。
孟焕之回来后看见摆满一桌丰盛的晚餐,心下好笑,对着妻子说起坊间传言。无非是有好事之人编排出曲子调侃杜六郎孤高命硬,连连克死两任妻子,又王善叔也宣称自家孙女命硬。大有一赌谁先妨死谁,究竟是王家千金新婚克夫还是杜家六郎可再娶第四任妻子。
知言捧着肚子笑软在孟焕之怀中,一手抚着胸膛大喘气:“可是不能再笑了。”
“焕之,你怎么也跟我六哥一样好事,留心起外头的流言?”知言抚着男人的下巴问。
孟焕之手下温柔得抚着妻子的脸庞,比往日圆润了几分,想来在家过得无忧无虑。
“我怕你闷,打发小厮们到酒楼市井听笑话,挑拣了几段说给你听。一会儿临睡时,我再与你讲个有趣的事。”
知言眼眶湿润嗔怪道:“讨厌,堂堂翰林不去干正事,倒有闲情做这些勾当。”
孟焕之霁颜,伸臂将妻子放到榻间侧卧,对着她说起自己的打算:“我打发长兴明天去沧州,命他无论如何也要请来施老,等到你生产时,身边有先生在,我总能安心。”
知言有孕后,先是秦敏请了宫中太医为她诊脉开方,后是秦枫和秦昭请来太医院院首出诊,都说她胎位正,母体康健,一定能顺当生产。
孟焕之仍要请施老,为着有个熟悉的老者在身边替他坐阵。人都说女人生孩子鬼门关前走一遭,年少学医时也曾亲眼目睹难产而死的妇人,夜深人静睡不着回想起,他心底直渗寒意。多一个熟手,多一重保险。
知言记忆中经历过怀孕生子,相比之下她要比孟焕之镇定得多,一一说着府里新挑来的几位奶娘性情,孟焕之一听又要亲自掌眼。
他真是紧张过头了,知言也就任由孟焕之折腾。她身边已出嫁两位丫头冬至和燕子提出来要做奶娘。冬至的儿子不满半岁,燕子生了女儿后也才刚出月子,全都被知言拒绝。她不忍让旁人母子分离,再经受奶娘一样的心殇。
知言同孟焕之商议过后,重新从庄子上挑了几个老实的妇女,都是生产过两胎,哺育的孩子也都康健。说好只用她们两年,等孩子断奶后,放回去和家人团聚,将来挑她们的儿女进府。
知言也曾提出若奶娘们表现好可以放籍出去,被孟焕之轻笑劝阻,他只叹息:“民生不易,一般小民尚羡慕大族家奴三餐有着落,以后多给她们些银钱,也算全了你一片善心。”
******
数日之后,长兴带着施老回到燕京,同来还有李大舅全家,。施老不顾旅途劳累洗手后为知言请脉,一旁的李大舅母夸张地大笑,眼睛不停地东张西望,李锦娘水葱样的妙龄少女坐在椅上盯住知言不放。
知言垂眸不去看李家母女两人,只等待施老说话。
施老闭目凝神请过右手后换左手,最后抚须朗笑:“胎像平稳,脉博有力,想来是位小公子,可喜可贺。”
屋中人一片贺喜声中,适逢孟焕之回来,他听到先生说出和自己一样的诊断,心中油然而生自豪。是啊,他也快有儿子了!
知言瞧着孟焕之犯傻,暗地里翻着白眼。
“焕之,大舅舅和舅妈带着表弟、表妹也刚到。”
顺手妻子的手指,孟焕之这才看到屋中多出来的四个人,他们这是?纳闷归纳闷,礼数不能缺,何况他也只剩两位舅舅最亲近。
孟焕之亲热地上前同舅舅和舅母打过招呼,又拍着李崇的肩膀称赞表弟个子长高了,最后只轻唤李锦娘一声表妹,算是都打过招呼。
李锦娘眼中的失望没逃过知言的眼睛,方才就在施老请脉的空当,李家大舅母喋喋不休说了几车的话。说来道去,想请孟焕之为表弟、表妹相中一门好亲事,遮遮掩掩道沧州的日子也不好过,想在燕京城中落脚。
李锦娘比知言还要大一岁,至今没婆家实出人意料。定是李家母女眼睛长在头顶上,高门攀不上,小户瞧不起,所以耽误到今日。
知言没兴趣管她们的闲事,她只须定下心养胎生下孩子。男人的心和腿都长在他的身上,有的事她防得了一时不能防一世,不如相信孟焕之,交给他去处置。
好比知画,老狐狸当首辅时,苏元成老实的跟猫一样,秦敏前脚离开燕京,后脚苏元成恢复本性,夜夜宿在府中姬妾房里不说,京中各大青楼都能见到他的身影。
秦晖也是欢场常客,时常能碰见四姐夫拥红搂翠,有一回探望知言时痛骂苏元成伪君子。
知言虽未亲见,也从其他姐妹处听到知画心怀抑郁,胎像不太稳,父兄总不是替她出头管到房里的事,况且秦昭自己也够烦心。
*******
晚饭后,孟焕之问过表弟功课,从客房回到后院,远远地看到拐角处影影绰绰站着一名女子,他以为是妻子派身边的大丫头催自己回屋,信口说:“快去跟你们大奶奶说这就回去。”
那女子身形不动,待他走近后,轻唤:“表哥”
孟焕之脚步放慢,嘴下答应着:“天色晚了,表妹,你也回房去罢。”说完自顾自走开。
李锦娘紧追几步:“表哥,你等等我。”
孟焕之已走到妻子的院门口,不想惊动使得她多心,回首劝道:“表妹若有话明天说也不迟,早些回去,别让舅母等得心焦。”
李锦娘眼睁睁看着三步外的表哥拨腿进了院子,两三个小丫头从她身边走过轻哼唾地,她终是憋回泪,转身回了客院。
李大舅母揪住女儿一顿斥责:“好不知羞,上撵着让人下面子。我可下了狠话,这回来燕京一定让你表哥给你们兄妹寻们好亲事,听说他现在都是圣上面前的红人,品阶不高的官见了他都要奉承。你少给我干蠢事,惹恼了他,我第一个饶不过你。”
李锦娘抹着泪埋怨道:“都怪你当初没说动孟家老太太,我要是一早嫁过去,几年时间和表哥处出情份,现在还要求表哥,他心里想着咱们家都会替哥哥做打算。”
李大舅母被说到痛处,发狠骂道:“你个小骚蹄子,也不瞧瞧自己的模样配不配让人家上心。一早死了这条心,等着做官家少奶奶享福。”
李锦娘伏到桌上痛哭,李大舅母软下心肠温声劝女儿,哄了许多好话,才劝得李锦娘收泪睡下。
*****
那厢孟焕之回屋后对着妻子不加隐瞒,说出方才在院外碰见李锦娘的事。
知言乐不可支,趁机打趣:“可惜呀,若在大白天,夫君早点看到表妹,说不定你们青梅竹马闲话叙旧情。”
“小没良心,我一颗心全在你身上。”孟焕之伸出手指狠弹妻子的额头。
知言捂着额做鬼脸抗议,逗笑了对面的人。
“知言,我记得你手里还有两处宅子,不如腾出一座安置舅舅一家。”孟焕之已想出办法。
他下午见到舅舅苦着脸,表弟也是一脸无奈,便能猜出几分,定又是大舅母不安生,撺掇着舅舅和表弟上燕京。凭孟府田庄和商铺的收入养活两位舅舅都不在话下,做事要有度,所谓斗米恩升米仇,人心不足蛇吞象,昔年的奶娘一家就是前例。
他还是未雨绸缪,把舅舅一家安置到别处,就表妹今天的样子,岂不是给妻子添堵。以后再寻个适当时机,打发舅舅和舅母带着表妹回沧州。
知言手里又不缺钱花,嫌赁出去麻烦,故陪嫁的宅院也都闲置。她想了想,问道:“有好几处呢,东城地价高,只一处两进院落,大明宫附近也只有一处两进院落,再者咱们跟前有一处三进大院落。你想要那一处?”
孟焕之窃笑,小滑头先说东城。
“东城那一处,只他们四个人带着三四个下人,两进院落就够了。”孟焕之爽快地做出决定。
“明智之举。”知言凑上去亲吻一下,顺道表扬孟焕之。
就这样,李大舅家一家次日就被送往东城,初时大舅母嘴中埋怨个不停,待到了东城,一打问全是权贵豪门,这才露出笑脸,连声夸外甥会办事。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