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孟焕之所说,张盛手底下的乌合之众提起抢夺粮食都是眼冒绿光,纷涌报名有上千余人。经孟焕之在旁帮着张盛把关筛选挑出二百人,并不全是身强力壮,也有人干瘦如柴,站在那里生怕被风刮跑了。
张盛带丝不解,另一方面十分信任妹夫,以他说的话奉若神明,万分困惑中挠着脑袋拍板定下。
经过详尽的安排和部署,二百人乔装打扮分散到城中各处,走街窜巷暗访军粮的私藏所在地。长年的饥饿使得他们对食物异常敏觉,隔着厚厚的院墙都能闻出稻米和麦子的香味。晚上回军营时嘴里骂骂咧咧,痛斥那些吃得大腹便便的看守们。
有了第一处便能发现第二处、第三处......最后竟发现了七处私藏军粮的地方,偌大的宅院遂个屋舍估算,可想而知屯集了多少粮食,可能并不仅仅是消失的军粮,还有两年间朝廷下拨的救济粮。
城外饿殍遍野,平民卖儿卖女,流寇做乱为祸一方。有人却捂着粮食高价叫卖,从中牟取暴利,其心可诛。
纵是孟焕之见识过世事艰难,也体会过官场黑暗,此时此刻,他心中只有无限愤慨。
事情超出了宁远侯和孟焕之原前的预料,顺势略调整了计划,从张盛所辖军中挑出七百人分作七批,乔装打扮成灾民,分别到各个屯粮的宅院外蹲守,约好时辰一齐发难。
有人假装成快要饿死的饥民躺在大门外,有人扮路见不平的过路人拍门求援,一下拍不开敲两下,两下敲不开敲十下,近百人涌到门口合力撞开门,另有人乘乱翻过墙头溜进院中找寻确切的藏粮所在。
那帮看家护院的打手们自然不是吃素的,抄起家什活不管不顾打向入侵者。
“出人命了!”混乱中有人惊呼。
不等州府衙门的官兵赶到,张盛带着人犹如神兵天降,号称奉上司的命令捉拿逃窜的流匪,先把门口的众人拿下。
你看,有人看见匪人逃进内院,他总要搜查一番。
护院们心中直叫哭,眼前这位主膀大体健,一身铠甲麟光闪闪,浑身透着英武之气。他们试着合力拦阻,却被张盛轻轻挥开。
再听一旁的偏将小声语世子爷,来这地儿的世子爷没旁人,正是英国公家独传金苗。张盛天生神力不假,大家也不敢硬碰硬对着干。饭碗虽然要紧,伤了英国公家世子,肯定是保不住命。
两害相权取其轻,护院们装模做样拦阻了一回,便放张盛带着人进院搜查。
一看见有粮食,真是太好了,军中正缺少军粮,不如打条子先借用。
张盛笨拙地说着早已准备好的说辞,不等人家答应,早命了军士们装粮上车。说是借,跟抢没甚两样。
干活的军士们格外卖力,以前他们单枪匹马为争糊口的饭打得头破血流,镇日奔波勉强不被饿死。如今跟着小公爷干,不费多大气力就能吃饱饭,眼前的粮食够他们吃个半年。大家心中暗爽,干起活喊着号子。
一旁的护院和闻讯赶来的粮仓东家脸都绿了,暗地里骂道没了天理,官兵强抢民粮,全然忘记这些粮食本该存放的地方及用途。
如法炮制,张盛、孟焕之、宁远侯分成几路人马连走七处,即解决了军需口粮,又为民除害缉拿做乱的散兵游寇几百人,至于抓来的犯人当然要收编。粮食吃不完,开了粥棚,架起大铁锅糊粥施舍。
一举两得,既填饱了自己的肚子,也缓解了流民的饥饿。
粮仓的主人白平折损了许多的粮食,却不敢露面,没有谁头上长着两颗脑袋伸出去叫人砍,真是吃了哑巴亏有苦说不出。州府的官员揣着明白装糊涂,打着哈哈遮掩过去,还要为张盛等歌功颂德。
至于朱家做何想,孟焕之忽略不计。牛气冲天的朱家劣根不在桂王和皇六子身上,也不在后宫年过四十仍盛宠不歇的朱贵妃,在于天子的一念之间。
长盛帝对朱家姑息养奸一日,州府官员便会趋之若鹜,押宝谁不会。眼看着太子要倒,剩下的四位皇子中有两位便是朱家的外甥,没人能预料将来会发生什么。
抢粮当中的把戏不管别人看没看透,宁远侯也算是扬眉吐气一回,回京的路上谈笑风声,郑重其事道回去后给张盛请头功。这趟差事善始善终,也算功德圆满。他心中盘算着回京后向天子请命,愿领兵北上讨伐鞑靼。鞑靼王庭各王子争汗位斗得你死我活,正好可以趁虚而入,一举荡平异族。
张盛情绪却颇为低沉,不是他想像中的战斗。听父辈的讲述,沙疆杀敌理应是势如破敌,无往不利,刀剑丛中博功名。这回出征更像是......
张盛有种说不出来的憋屈感,数日间心头闷着一股无名之火,抓紧功夫操练他手下那帮人,训得大家叫苦连天,跳着脚寻张盛翻算前帐。不是说好了的,抢粮成功给大家放三天假,小公爷怎么也会有说话不算数的时候。
“是有三天假,可也没说好何时休整,待大家到了京城再用也不迟。”张盛不假思索回道,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
众人傻了眼,谁说小公爷一根肠子捅到底没心眼,坑起人来眼都不眨一下,真是人不可貌像。论理论不过,得了,长个记性回去继续苦练。
孟焕之得知后也是闷笑连连,据留心观察,张盛真不是存心坑人,只不过行事有独特之处,能异常敏锐地辨识出他人的敌意,与军士们打得火热,从不端着英公国世子的架子高高在上,排兵布阵方面的长处更不消说。
张盛是把未开刃的利剑,须得磨炼才能出匣发出更大的威力。剿灭流寇只是大战前夕的热身,北境才是他最终建功立业的场所。
转眼间要回京城,清风吹来,都能闻得到燕京城的浮夸气息。
孟焕之迫不可耐急于见到妻子与儿子,几个月的分别,意儿会不会记不得父亲。还有妻子,他唇边漾笑,一缕柔情从心中泛起,缠绕全身。
他贴身的里衣是妻子亲手缝制,好似她如影相随。随身带着她寄来的信件,信中絮絮叨叨讲着家中闲事,意儿会出声笑了,儿子学会了翻身、长出两颗小米粒般的小牙流着口水......满篇字稿都在说着儿子,只在末尾处加上一处:焕之,我想你了,你呢?
知言,吾亦思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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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骏入狱的罪名犹如天降横祸,直接砸晕了宁远侯。他相信长子的人品心性,断不会做出弑君的举动。细一打听,长子被关在暗无天日的诏狱,宁远侯垂手闭目长叹,歇了托人打点的心思。
诏狱,从来都是有进无出,十个人里头有九个定死在里头,不死也是废人。
惟今宁远侯只有一个愿望,那怕长子背负着莫须有的罪名,也要留得性命在。大军在京外安营扎寨,他带着随行人员直奔大明宫中复命,剿灭流寇的功劳微不足道,总是喜事一桩,但愿能打动天子。
众人在大明宫外被拦下,传令的小内侍用尖细的噪音高喊:“圣上身体欠安,请诸位将军和大人们请回。”
从此处眺望,半边宫阙犹冒着青烟,烈火燃烧后的木材味道吸中鼻中。空气中弥漫着焦虑的气味,宫殿在焦虑,痛哭失去常年的伴侣,人也在焦虑,叹息逝去的人儿。
宁远侯卸下铠甲,长跪在宫门前请罪。他别无所求,只求儿子能活着。
黄昏时分,年近七旬的老宁远侯颤颤巍巍坐车赶来,也与儿子跪到一处,府里太夫人命悬一线却不敢咽下最后一口气。天子臣民,家有罪人,死也要挑个时辰不是。
孟焕之与兵部的同僚一起聚在远处不曾离去,他们未见过天子覆命,还不能回家,待晚家仍要回京郊营帐。
有个嘴快的同僚瞧不下去,撺掇着孟焕之,“孟翰林,这当下轮到你出头进宫向圣上求情,谁不知道圣上最信任你。”
孟焕之凝神注视着大明宫的残垣断壁,置若罔闻。经此一劫,天子今日何面目,他估计不出来。
他曾经花费几年的功夫研究天子的书稿笔墨,再结合处理朝政,一点一滴汇合揣摩龙椅上的人,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他能对长盛帝的举动猜个八|九不离十。
这场宫变从里到外透着蹊跷,令人费解的是数十个勋贵子弟为何能轻而易举换班。大内禁备森严,金吾卫担当护卫又是重中之重,每轮都有专人盯着。莫说几十个,就是有一个换班或缺席,不消一烛香功夫,禁军总领便能知晓。
再者,依乔骏的人品绝不可能贸然弑君,除非有人盯上乔骏背后的太子和宁远侯府的势力,故意下了套。
太子被废已成定局,乔骏大概不会死,天子要看宁远侯府的诚意。
想通关节,孟焕之微微一笑,率先带着人出城,经过街口,他不禁回道望向孟府的方向,恍惚间,竟看到妻子带着儿子站在远处挥手。
孟焕之疑心自己眼花,定睛细看真是她二人,迈出脚步收回,往妻儿的方向挪了半步。因隔得远,依稀看见妻子笑靥如花,握着儿子的小指头指着自己。他们都平安,甚好!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