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汐拉着南宫汐,没有走大门,直接从窗口飞出客栈,落了地,施展轻功,跑一阵,来到山里一个水潭边。
一挂瀑布从岩上垂落,泻进水潭。
兰汐拨开瀑布旁边的草木,后面,别有洞天。兰汐拉着南宫汐进洞,点亮火折子探了探,洞里倒也宽敞干燥。兰汐找了块大石,拉南宫汐一起坐上去,熄灭火折子,就着洞壁的磷光,俩人无言对坐了好一会儿。
深秋,微冷。洞顶偶有水珠滴下,沁凉。
“有什么话请说吧。”南宫汐双手抱膝,听着淙淙的流水。
“其实,我并不想和你说什么,我真正想做的,是杀了你……”兰汐转头看着南宫汐,口气冷凝。
南宫汐淡淡地说,“想杀我的人不只你一个。”
即使……即使亲昵如徐离拥吻时,都曾叹息地说:你死,或者我们两个一起死……
“怎么?你不害怕?”
“怕。”南宫汐心不在焉,“谁不怕死!”
“……真不知道你有什么好?”兰汐喃喃低语,忽而加大声音,“放心!我不会杀你!你是王君的人,我不会动你……”
“我不是!”
“别倔强了!你任性乱跑,会给王君惹来多大麻烦你知道吗?”
南宫汐不禁转头看兰汐。
“我承认……”兰汐声音低落,“我做错了,我不应该让你离开!”
“是我自己想要离开,跟你没有关系。”
“你还是回王君身边吧。虽然一样对王君没有好处,总好过……”兰汐欲言又止。
吞吞吐吐,反复无常,这些人……到底什么意思?
“我不想。”南宫汐轻声说道。
闭上眼,黑眸在眼前,睁开眼,兰汐在眼前。
“你真的不喜欢王君了?”
“你不觉得,你和我说这些很奇怪吗?”
和东都王定亲的人是兰汐,兰汐将会成为他的妻子……她劝她回自己未婚夫的身边,那么的虚怀若谷,有容乃大……因为,笃定自己在他心里有牢固不可动摇的位置……是吧?
“什么?”兰汐不解地睁大美丽的双眼。
“我已经不喜欢了……”南宫汐把下巴枕在膝盖上,轻声呢喃。
“你在骗自己!”
“你可以不相信……”
“难道……你真的喜欢上段昔非了?”
南宫汐斜睨兰汐一眼,不说话。
“那么是真的了……”兰汐嘟囔,“那可怎么办?王君会杀了我的……”
徐离骨子里大概真是个暴君。亲近如未来的妻子,也可以说无情就无情。
“因为放我走吗?”
“不止是这个……”兰汐搔搔脑袋,“汐小姐,段昔非虽然不错,与王君……怎么比,你还是回王君身边吧?”
“段大侠或许真的比不上东都王,但人很好,是个正人君子。”南宫汐站起来,“兰汐小姐,如果你只是想说这些,我刚才说得很清楚了……我要回去了。”
“等等——”兰汐拉住南宫汐,“我找你,还想告诉你,我——不是兰汐!”
“不是兰汐?”南宫汐一怔。
“对!我的名字叫落雪。我是——王君的近卫。我一生的使命就是保护王君。”
南宫汐不解地看着兰汐——不,是落雪,“那么谁是兰汐?”
“没有兰汐!兰汐六七年前就丧生在火海里。兰庭远一家根本没有留下活口。”
没有兰汐?
没有兰汐……她被东都王当作兰汐□□……没有兰汐……兰汐是东都王的未婚妻……没有兰汐……东都王说落雪是兰汐……
“为什么……”南宫汐脑袋一团混乱。
“……一切都是因为你!”兰汐抿抿嘴唇,“你明白了吗?所以,回到他身边吧!”
“没有兰汐……”南宫汐揉揉太阳穴,看着落雪,蓦然想起:东都王大殿里,相依相偎的俩人,她笑得像一朵魏紫,他垂下睫毛看她,修长的手指掠过她的长发……
南宫伸出手,接住几滴下坠的水珠,水珠坠落于手心,凉透手心,凉透心底。
名字,其实只是个符号!可以不是兰汐,可以是落雪……还有,那两个不知名的女人。那个只有她和他的世界,再也走不回去……永远也走不回去了。
没有兰汐,结果还是一样的。
“结果还是一样的。”南宫汐淡淡地对落雪说,跨下大石。
落雪又扯住她,“你怎么那么倔强别扭?我都说了,我不是兰汐。还有,你必须明白,王君不是普通人,你和他在一起,就必须接受他生活中不可能只有一个女人的事实。”
“我明白!”
“既然明白,你还……”
“我明白……我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你这个人真是……”落雪不禁烦躁,“要怎样才能说服你?要怎样你才肯回到王君身边?”
南宫汐只是看着她。
“真受不了你!”落雪用力吸进一口气,狠狠吐出,“你好好想一想,别拗性子了!这样下去,王君不好过,你自己就好过吗?”
说完,出洞而去。
洞外水声潺潺,洞里静寂无边。
南宫汐把头靠在岩壁,闭上眼睛……
离开京城那天,他伫立于榆树下,她转身离去……他直立在路中央,她飞马离开……眼角余光,衣白如雪,青纱水碧,冰山之巅一朵雪莲盛开,高贵而孤寂……
凝碧说:汐小姐和我们王君是定了亲的。
落雪说:一切都是困为你。
他说:如果我是姚黄,你不想做那魏紫吗?
他说:你是我的劫……注定如此……我逃不了……也不想再逃……
他说:回来!可好?
白天,他什么也没有说……淡然、视若无睹……
事实?虚幻?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一头混乱……
南宫汐隔着缠住手腕的雪纱轻轻摩挲墨蓝宝石手饰……为什么?为什么它再也解不下来……
“……一同现身……或是太子推测有误,或是……此人太过犀利……只怕已然看穿……故弄玄虚……”
瓮声瓮气的男子声音蓦地传入南宫汐耳里。
什么人?南宫汐蓦然回神,四顾,洞里……还是只有她一个。惊,疑,本能地背靠洞壁,屏气凝神……
“……外表、声音、香味……俱可改变……面具……熏香……谁都可以变成他……”
又有声音传来,在身后……近在耳边,依然瓮声瓮气,分辨不清。南宫汐头皮、身子同时发凉,后面……只有石壁。
“……一切俱可伪装,武功骗不了人……只是,亦无人见过他的武功……”
说话的人不像和她同处一洞……南宫汐定了定神,细察,这才发现,声音从她耳边一个小洞里传出。小洞贯通,像是一个传声筒,将另一头的声音传送过来。
另一头或许也是个石洞,不清楚什么人在那边交谈。
“……无人见过他使用武功,亦无人清楚他懂不懂武功……太子殿下怀疑他得了那本秘籍,暗做试探,亦似无果…………若能逼七皇子出手,疑惑立解……”
七皇子?南宫汐耳朵贴上岩壁。
“……若他练了……身边之人如何作解?”
“……虚虚实实,假作真时真亦假……难定……”
“……南宫汐……又是怎么回事?”
提到……她?
几乎透不过气,南宫汐才意识到,自己听得入神,忘记呼吸。
“……或许,只是个诱饵……前昔……七皇子将南宫汐囚禁于私宅,称其乃兰庭远之女兰汐……兰庭远当年犯事,太子勒令不留活口……兰汐骤然现身,太子得了消息,心生疑惑……派遣死士试探,误中七皇子之计……南宫汐只是幌子,真兰汐其实隐藏在七皇子身边……也有可能,那个兰汐也是假的……”
“……论礼制,皇室婚事非比寻常,岂有皇子私下定亲之理?太子怎会上当……”
“咳!太子也是……被皇上摆了一道……”
“……皇上?怎讲?”
“……太子探得七皇子定亲之事,也不相信……婉转询问皇上,皇上声称但随七皇子喜好……否则,太子岂会中计?此番动作……七皇子想必约略估摸到太子动向……你我今后行事更须小心才是……”
“……皇上是嫌江山太过稳固了么,外敌无犯,便怂恿儿子内斗……”
“……皇上宠爱七皇子,天下皆知……”
“……且不谈此……你说……南宫汐曾在长安七皇子府内养过伤?”
“是。”
“……南宫汐与七皇子之间……你看出什么?”
“……少女怀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表面上看如此,但七皇子此人莫测深浅,实难下定论……”
“……打蛇七寸……寻其死穴,太子方能高枕无忧啊!”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七皇子的死穴,或则亦是女人……”
“……你觉得……六小姐如何?”
……
声息消失,良久,再没有响起。
洞里,静谧、虚空。
秋气重,罗衣不耐五更寒,南宫汐站立太久,腿几乎冻麻,一颤,跌坐在大石头上。
石头,更冷。
冰寒彻骨,直达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