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缓缓一句“为了杀你”,从中没有裹挟着丝毫的怒意与别样情绪,如果不是下一幕的快速出现,这句话更像是一句来自于平淡之中的客套与寒暄。
然而,不等白冰有所反应,从这四个字中领略出对方到底是说着玩,还是真想这么做,她便见到在门外站着的清秀弟子,对她抬起了手。
她双指并拢呈作剑状,然后对准屋内距离她最近的白冰,轻轻一点。
随即,一道白光从她指尖悄然绽放光芒。
一指便是一剑!
剑气轰然砸向屋内的白冰。
下一刻,在白海静都来不及做出阻止的情况下,已经更换一身崭新罗裙的白冰,整个身体倒飞而出,而等到她落地后,不仅身上的衣裙破烂成丝缕,喉间更是更不住连连吐出数口猩红鲜血。
两人同为剑道六层楼,但实力的强弱,却在这一瞬间,高下立判。
清秀女子见自己一剑将对方打成重伤,眉弓上倒斜着的两撇剑眉,轻轻一挑,显得越发英气逼人。
她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那位名义上是她姐姐、此刻却已狼狈倒在地上的美丽女子,没有丝毫停滞,便再次以指作剑,使用出了一剑。
白海静眼见这一幕,心中苦笑不已,当即飞身阻挡在两人中间,随后,只见她大袖飘荡鼓起,猛地一摆,挡下清秀女子这一剑,而在她的口中,则是忍不住大喝说道:“住手,雀儿!”
下一刻,被裹在她衣袖中的剑气,崩裂炸开!
漫天剑气将她的袖袍,剿成片片破烂碎布,从半空中纷纷扬扬落了一地。
白海静面色冷峻,立刻将拦剑的右手负在身后,殊不知,在她的雪白碧藕上,已有一缕血水顺流而下,滴滴落在了平整光滑的地砖上。
见到白海静出手阻拦自己,依旧不曾踏步走进客厅的清秀女子,脸色微微一冷,但也没有再执意要出剑去杀那白冰。
白海静眼神复杂地看着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语气平和说道:“雀儿,她终究是你的姐姐,就算……”
“以你的实力,不可能杀得了徐焰!”清秀女子打断白海静的话,直接对那身负重伤的白冰,冷冷说道。
白冰此刻已经被其母亲白玉琳扶在怀里,后者一脸凄凉,竟是泪流满面,许久后,她才对白海静开口说道:“娘,冰儿也是你的孙女儿……”
白海静闻言,终是重重地叹了口气,这一刻,要强了大半辈子的她,第一次感觉到了手心手背都是肉的心痛感。
她张了张嘴,却完全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不过好在这时,门外的清秀女子已经转身大步离去,而等到她走出院门后,则又破空御剑而起。
璀璨白虹在月辉中,一去一回,不过也只是花去了短短半刻钟不到的时间。
那名身穿青衫长袍的儒雅男子在这期间,竟是始终在原地等候,甚至等到她安然落地后,他还微微有些错愕的问了句,“咦,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但很可惜,这名只出了两剑的清秀女子,却是理都没理他,便径直从他的身边绕过,自顾回到了那座精致的小院中。
儒雅男子瞧见这一幕,哭笑不得,最能也只能重重叹了口气。
这一刻,他恍惚感觉到自己的心,就与夜空中这轮明月一样,真的都很忧愁啊。
然而,他却不曾预料到,在他回到自己那座别院后,便又有一名看似中年、但其实也就比他小了三岁的妇人,又突然御空而至,然后她身在半空中,一剑将他那座平时用来喝茶的观澜亭,给劈成了一堆石屑。
儒雅男子听到这一声震响,无奈走出书房,他目睹着悬浮在半空中脸色冰冷的美貌妇人,向来性情淡泊的他,也忍不住为此一阵头大。
“这事跟我又没有任何关系,跟我发哪门子的脾气?”
不过不等二人在言语上有任何交集,那名妇人在见他的身影后,便又是一脸愤懑,转身破空离去。
儒雅男子看着她的身影,迅速消散在了自己的视线中,再看了看那堆实实在在已经被一剑毁去的石亭废墟,心里却是更加的忧愁了。
……
天蒙蒙亮时。
在百山祖的武功山范围,那条十分险峻的一线峡中,此刻正有两名年轻弟子在小心翼翼地度过着这条险道。
走在前方带路的是一名年轻男子,他面色认真,因此便使得脚下的步子,也是相当平稳。
眼下这条路,从他拜入到莲花宗以来,来回已经走过数次,其原因自然是因为它的路程,相比较其它两条道路更加的短,可以节省下大量赶路的时间,这就好比在春猎刚开始时,他们在选择这条道路后,本是从宗门里最后一个出发,但最终却是第一个进入到了登背山的范围。
蔡珍靖紧紧跟在徐焰的身后,脚步走的有些小心翼翼,对于她来说,她还是第一次走这条道路。
此时此刻,她跟着徐焰已经在这条山崖上行走了一刻钟左右,不过随着她抽空撇了一眼前方的道路后,她的心里就有些颓然与无助起来,毕竟在有了之前一次坠崖的经历后,现在再让她从悬崖边上不停地走,无疑就有些强人所难,甚至在她心中,其实是有些发怵的。
而随着时间上的递增,察觉到紧跟在身后的蔡珍靖已是开始身体紧绷,徐焰为了安全起见,最终还是把前行的速度悄悄降了下来,并对她开口说道:“我们在这条山道上,已经行走了一半多的距离,再有一刻钟的时间,便能彻底通过这片一线峡,你只需要再坚持一下就好,若是实在坚持不住也无妨,我们就在原地停下来,将身体靠在崖壁上先休息一下,这两天连夜赶路,确实是十分辛苦,但为了能在春猎结束前赶回去,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听到徐焰开口,蔡珍靖本是十分紧张的情绪,也跟着得到了一丝缓解,不过她最终还是拒绝了徐焰的提议,直言回道:“不打紧的,我能坚持住,按照现在这个速度走就好。”
从离开三井溪后,她与徐焰便一直不停地赶路,中途基本没有太多的休息时间,哪怕是在夜晚,他们也没有过多停滞,原因就在于,在正常情况下,他们这段回程本是需要五天左右的时间,可在三井溪中花费了三天时间后,留给他们的时间显然不够了,所以为了缩短时间,他们只能连夜赶路,对于这样一个结果,徐焰自然也是出于别无选择。当然了,对他自己而言,在达到五品境界的武道修为后,就算是让他连续赶路一个月都不会有什么大碍,只不过蔡珍靖作为一名剑修,在体魄上本就相对柔弱,因此,她能一直坚持到现在,已是相当不俗,甚至都让徐焰有些刮目相看了。
听到蔡珍靖的回答,徐焰没有再多说什么,便点了点回道:“那你记得注意力集中些,在这片悬崖下面可没有什么水潭,要是不慎再掉下去,除非有上三境的剑修或者七品以上的武修及时出现才能救命,否则就得一命呜呼了。”
蔡珍靖对此,同样点了点头,回道:“嗯,我知道。”
“徐焰,虽然你现在在不停地赶路,可根据你之前所言,那些提前回宗的弟子,可是早就回到宗门了,会不会这场春猎早就结束了?”
听到小彩的传音,徐焰当即陷入到了沉思中,如果提前结束了春猎,那其实是再好不过的事,因为那只能证明一个问题,莲花宗已经凭借着他之前偷偷塞给陈青河的东西,取得了这场春猎的最终胜利,但如果莲花宗那些东西还不足矣胜过云兰宗以及白鹤剑庄,那么赵白莲应该不让他们提前结束这场春猎。
不过他心中虽是这么想,但其实还是有些担心会有什么变故,因为他担心,白冰在提前赶回去后,会一口咬定他已经死在了那片山崖下,而赵白莲听到这个消息,且对他失去了信心,那么结果会如何,那还真不好说。
但徐焰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实在没有必要为此担心这么多,他能为莲花宗尽心尽力到这个程度,已经问心无愧了,若是赵白莲真的没有等到他赶回去,就草草结束了这场春猎,赢了倒是无所谓,可若是输了,那就是后者自己的问题,他虽然身为自己那位师傅三年的亲传弟子,可到底后者在传道授业上,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的倾尽心力,徐焰甚至还想到过,对方在前两年的时间里,几乎对他不闻不问,是不是也在怀疑他的身份,怀疑他会不会和周显与白冰一样,乃是来自于什么世家子弟。
于是,徐焰在沉默许久后,才对小彩回道:“没回到宗门之前,我也不能知晓这个答案啊,但不管它结束与否,我自己首先都得在规定的时间内赶回去不是?”
……
在同一时刻。
天光刚刚渐开后,在书房睡榻上盘坐了一宿的赵白莲,此时已经起身走出屋外进行梳洗。
对于所有在莲花宗的弟子们而言,并没有人知晓在昨晚,那被一宗之主用来专门喝茶用的观澜亭,已经被人给彻底毁去,唯有赵白莲自己,方能体会其中的心酸与无奈,不过好在后半夜,他终归是相安无事的修炼到了天明。
但是今日的他,心情却比这一整个月来都要沉重的多,因为他昨日已经从白冰的口中得知,自己那位徒儿坠崖了。
徐焰到底能不能从中活下来,他并没有多大把握,毕竟这已经无关于前者自身天赋如何,而是运气如何了,好在春猎的时间尚未真正结束,因此他在心中,多少都还带有着一丝期盼。
时间过去的很快,眨眼间便已临近辰时,一如之前那般,等到这个时间段后,辰阳宗、云兰宗、以及白鹤剑庄的人,便相继从下山道上来到了练武广场上,并陆续在广场中的帐篷中就坐下来。
可以很明确看出,相比起之前的信誓旦旦,在今日的叶嘉文与吴士兴脸上,已然瞧不出还有之前那种云淡风轻,毕竟对他们而言,此次百山春猎的结果,其实在昨日就已经可以确定了,而他们之所以还停留在这里,无非只是等这场春猎完全结束后再选择离开。
赵白莲身居在主座之上,看起来依旧面无表情,而在他身后坐着的,则是来自于莲花宗春夏秋冬四派的太上长老,不过很显然,随着这场春猎即将结束之际,在这四名太上长老的脸上,亦是变得十分凝重,只不过对于他们四人而言,这份凝重到底是不是为了这场春猎的结果,可就不好说了。
而要说在他们四人中,现在谁的处境比较尴尬,毫无疑问是春字派的太上长老宋玉,以及秋字派的太上长老冯远山,原因无他,因为他们原本手中最为强大的亲传弟子,现在都变成了来自于其它宗门安插到莲花宗的内奸,而现在,这两名弟子更是完全叛逃了莲花宗,跟在了敌宗之人的身后。
对于这一幕的发生,本就性情比较急躁的王楚,可谓怒火中烧,昨晚如若不是在场同时静坐着各大宗门的首脑,他可能就要忍不住对宋玉以及冯远山发出一顿质问,因为他想问问他们,是不是也对此事一无所知。
然而,在昨晚所有的外宗人员都退去后,好不容易等来了机会的王楚,尚且来不及开口,就又被赵白莲给阻拦下了这个举动,并且,后者还传音严令要求他,此事在春猎尚未结束、且那些外宗之人并未彻底离开莲花宗前,绝不能将此事公开谈论。
王楚听到这个要求,等同是被封了禁口令的他,固然有些莫名其妙,甚至是还有些憋屈,但最终也还是强行忍住了这个冲动,毕竟其他人的话,他可以一概无视,可对于赵白莲,他在逐渐了解到后者的品性之后,心中多多少少都有了一丝心悦诚服。
当然,赵白莲让他忍着不对宋玉以及冯远山发问可以,可要让他带着满脸怒容的脸色,也像往常那样再对他们做到心平气和,却是不可能,因此,自从四人在清晨聚首后,他那如刀子般的眼神,便一直在宋玉与冯远山的身上游走,看的两人心底里都是一阵发毛。
不过很显然,本就已经处境堪忧的宋玉以及冯远山,此刻早就顾不得与王楚再发生什么多余的争执,因为确确实实那两名本是他们手中的人,现在都已经挑明了各自的身份,这让他们的压力无疑是十分的巨大。
当然,相比起弟子叛逃带来的压力,其实对宋玉二人而言,更大的压力还是来自于身前这名静坐着的一宗之主,因为后者在得知这个情况后,并未立刻就来寻找他们的麻烦,甚至是连提问都没提问一句,好像这一切的发生,都跟无关紧要似的,又或者说,他其实早就对此事了然于心了?
若最终真是后面这个答案,那么对宋玉以及冯远山来说,无疑都将会是他们最为难以承受的结局,不过,眼下还有一个机会可以让他们逃脱这场灾难,那便是一如他们一开始时所预想的结果那样,让莲花宗在此次春猎中落败。
现如今,宋玉所期盼的云兰宗已是不可能,但这并不妨碍于他将希望继续寄托在白鹤剑庄身上,他非常清楚,莲花宗哪怕只是输给了其它两大剑宗的其中之一,那都是无法承受的结局,因为对莲花宗而言,哪怕再从春猎中损失一点点,都是压死宗门的最后一根稻草,而只要等到莲花宗落败,那么赵白莲在面对宗门里的长老以及无数子弟时,就注定会自顾不暇,根本不可能再抽身去追究他们的责任。
所以,宋玉与冯远山也还在等,只不过他们等的是,徐焰再不能从那片群山中赶回来。
于是,就在这份不可多得的寂静中,时间继续无情而又飞速地流逝着,眨眼间便又到一天中的酉时四刻。
到了这个时辰,差不多已是人们口中常说的日落之时,然而在那条下山道上,却依旧空空荡荡,并未有半个人影出现。
夕阳即将从西山上落下,本是刺眼的让人无法直视的它,此刻也已经变成了另外一幅面孔,它变得梦幻而又明媚,并且还散发出了阵阵让人想要沉醉其中的金色光芒。
静坐在帐篷中上,终于是等到了尾声的吴士兴,见到那半个夕阳都沉入到了西山之巅,便再次站起了身,然后对赵白莲说道:“赵宗主,我看你那名亲传弟子多半是再也回不来了,而且现在天色也不早了,我们是不是该按原有的成果,来商议出一个最终结果了,总让我们在这陪你一直等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吧!”
赵白莲闻言,最终也只能轻轻叹了口气,到了这个时间,他已经不能做到更多了,随即,他站起身,直接对在场的吴士兴与叶嘉文问道:“既然如此,那么就不知,二位宗主对于此次春猎的结果,是认为我莲花宗赢了白鹤剑庄,还是白鹤剑庄从中胜出?”
听到这个问题,坐在一旁的白海静,直接便将目光对准在了吴士兴与叶嘉文的身上,按照春猎规定,若是在最终成果数量均等的情况下,便得由同为参赛的四大宗门进行投票,选择出其价值更高的宗门获胜。
吴士兴与叶嘉文对视一眼,本就商议好结果的他们没有迟疑,直接回道:“吴某与叶兄也知道,贵宗此次完成了春猎中的其中两项任务,实属不易,但我等在细心考量后还是一致认为,白庄主所言更加有理,毕竟这两株金钗石兰的年份实在是太过稚嫩了些,远不能与两颗三级灵兽的内丹价值相比,所以我们觉得,此次春猎的最终结果,当由白鹤剑庄拔得头筹,贵宗次之,而叶兄所在的云兰宗,则是第三名,至于我辰阳宗,呵,倒是让各位宗主看笑话了。”
赵白莲闻言,对这个结果并没有感到任何意外,只是心中有些悲凉,他没想到自己这十几年的忍辱负重,最终还是输掉了半筹。
他有些痛苦地闭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再缓缓吐出,但等到他再睁开双眼时,他却看到在那条下山道上,在那道金色夕阳的最后一抹余光中,缓缓走回来了两道年轻的身影。
于是,早已被责任压的不苟言笑的他,也在这一刻,露出了会心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