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远在长安的兄长的盛怒与担忧,盖缭毫不知情,即使知道,大概也不会太过在意。//百度搜索看最新章节//.在她二十几载的人生里,从不知后悔为何物,她只知道,她要做的事,就一定能够达成。盖因她的天性里,不仅有着母亲的温柔、贤善,还传承着父亲、兄长的坚毅、果决,后一点,正是她近乎于狂妄的自信来源。先天性格,加上后天家人、尤其是兄长盖俊的宽容,才造就了盖缭这么一位有别于当今时代女性的人。
一个女性,而且是一个汉人女性,亲自出汉入羌,招合徒众,聚集数万,自以为帅,领军迎战外敌,这简直比传说还传说,比神话还神话,说出来谁会相信?再离经叛道的人都会接受无能,哪怕是盖俊,也不认为妹妹盖缭有这个能力。而事实就是,盖缭做到了,并且做得堪称完美,羌人酋豪无不对其俯帖耳,甘为前驱,愿效死力。
不管此战最后结果如何,有一点可以肯定,盖缭必会在青史上留下浓重的一笔,成为后世千万妇女闺中倾慕的对象,甚至若干年后,受其经历的激励,诞生几位女将,女帅,亦未可知。
盖缭显然没有时间考虑自己的行为会对后世造成怎样的影响,她此时正带领着两万余羌骑,奔驰绝尘,直如大河决堤,倾泻而下,不数日进抵射姑山附近。
渡过远处的泥水,便是北地郡地界,敌人已是近在眼前。不过盖缭并未冒然渡河,而是谨慎地令大军原地驻扎营垒,待天色漆黑,才派遣小股精锐探骑。查探泥水东岸。
泥水东岸有归德城,此城乃是盖俊当政北地初期,为防范先零羌人而建,亦是北地都尉府治所所在,位于廉城北方百余里,后来盖俊击败鲜卑,向北扩土地二百余里,北地都尉府改治洛水南。归德便交由一名校尉,率领千人镇守,隶属于盖缭丈夫、鹰扬中郎将杨阿若。归德虽是小城,却城防坚固。兵将精锐,粮秣充足,以卢水联军人多势众,一时间也是奈何不得,惟有绕城南下。仅留下数百骑监视城内动静。
盖缭派出之人皆为羌人中老练的斥候,很快现敌人游骑,遂耐心地伏于河岸旁芦苇丛中,咬牙忍受着蚊虫叮咬。一动不动,直至后半夜。见敌人斥候有所松懈,方与归德城取得联系。等到一行人返回西岸,向盖缭汇报种种,已是接近黎明时分。
盖缭听罢,只沉思半晌,便定下计议,即刻命令大军拔营渡河。
先零全军两万三千余骑,人喊马嘶,响动非小,加之盖缭不仅未作掩饰,反而故意壮大声势,不久便被卢水联军斥候查知,大骇之下,第一时间疾驰往南禀报军情。
盖缭以精锐羌骑配合归德城中汉骑,扑杀敌探骑大半,同归德守将碰头,一番询问后,得到了更加详实的情报,待数万大军尽数通过泥水,稍作休整,盖缭随之下达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命令——全军向北。
敌人如今在南,围困廉城,动辄有陷落之险,此刻正是危急之时,缘何反其道而行之?比、零当等先零大帅相视无言,难掩疑容,不免生出妇人就是妇人,不懂军旅之事的念头。然而不拘他们心里作何感想,盖缭作为骠骑将军惟一的胞妹,她即便指挥大军上刀山、下火海,众人也只能俯听命,当下不敢质疑,竞相道诺而去。
大军开动,向北行军,卢水联军的残余斥候见状,亦是惊诧不已,再度赴南通报。
盖缭率军北上数十里,茫茫山岭渐渐浮于眼前,由远及近,不久令大军停于山峦脚下,此刻背后尾随的敌骑已是被猎杀一空,且广布侦骑,倒也不虑行踪泄露。
盖缭使侍卫招来先零诸羌酋,娓娓说出自己心里的打算,卢水胡联军人多势众,己方虽有两万余骑,亦不能与之力敌,她此次做出全军北上的举动,是为分裂卢水联军。Www..Com
“原来如此……”诸羌酋听罢顿时恍然大悟,卢水联军中有一万多北地塞外杂胡,他们一旦得知己方大军向北进军,老巢陷入危险境地,必然会不顾一切撤军。
盖缭站在一座小土坡上,用脚踩了踩脚下大地,以手中马鞭指着周围山脉,对众人道:“我们在这里伏击北地杂胡,一口吃掉他们。”
诸羌酋心中疑虑尽去,纷纷称赞盖缭用兵如神,盖缭也没把这些话当真,自己这一步棋打在了塞外杂胡的七寸上,对方必然就范。现在她考虑的是,卢水联军会不会随同一起撤退,如是,还要不要打?
正如盖缭所预料的那样,卢水联军中的塞外杂种胡闻听数万先零羌骑气势汹汹地杀往塞外,全都慌了。
说白了,塞外杂胡们由于多年受到北地郡汉兵的压制,心里始终憋着一口恶气,这次趁着卢水联军数万之中大举入侵之际,跟在后面报仇雪恨,顺带捞一些好处,北地郡的富庶他们可是眼馋许久了,有机会当然不会白白放过。可是现在老家里的老弱妇孺直接暴露在凶残的先零羌铁蹄之下,随时会遭到毁灭性的打击,这叫人怎能不急?部落一旦没了,他们即便在这里杀再多的汉人,抢再多的财富,又有何用?
几乎没做多想,几个杂胡大帅便要领军回返。
联军统帅宋立、罗侯等人立刻傻眼了,北地杂种胡人数差不多占到联军总人数的四分之一,他们一走,联军便只剩下四万余人,兵力虽然还谈不上捉襟见肘,但也肯定不会好过就是了。
更让几人感到担心的是,派出的探骑经由安定郡,终于和长安方面取得了初步联系,韩遂而今的处境相当不妙。连战连败,被盖俊大军团团围困在长安内,败逃几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即便他们在北地郡搅起再大的风浪。也无助于韩遂摆脱困境。
而且,目前情报固然不是很清晰,但是可以确定,盖俊派出了一支精锐骑军回援北地郡。目前的局面严重出了几人的预估,不说韩遂自身难保,就是他们自身,困顿廉城之下,前有盖俊援军。后有先零羌骑,敌人一经合围,他们谁都掉不掉。
“事已至此,我看我们也一并撤。再晚一些,想走就难了。”彭飞率先打破了大帐寂静而压抑的气氛。罗侯本来就不是很赞成入侵北地郡,几十年的交情,他太了解盖俊了,此举完全是在玩火。只是大王之命不可违,如今自然不会反对。宋立向来是强硬的主战派,目下也不得不承认,大势已定。再若纠缠,必定惨淡收局。
当夜。联军召回四散的游骑,连夜撤军。
次日天明。得知敌军已走,廉城上下皆是松了一口气,不久接到归德城斥候的汇报,得知了事情的经过,农都尉梁固苦苦一笑,一边暗叹盖缭乱来,一边也大为佩服,心道父兄如虎,妹亦如是。犹豫片刻,梁固咬着牙集合城内所有骑兵,共计三千余骑,尾随敌军之后,他们的要任务不是攻击敌人,而是确保盖缭安全回返。
塞外杂胡忧虑家人,心急如焚,行军极快,卢水联军紧赶快赶,犹被拉开十数里的距离,这个情况使得犹豫不定的盖缭下定决心打一场,不过她没有打塞外杂胡,任由他们安全通过伏击圈,等到塞外杂胡远去,卢水联军入瓮,号角长鸣,伏军四起,动猛烈进攻。
有塞外杂胡充当前哨,且安然无恙,卢水联军绝没想到会遭到敌人伏击,顿时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死伤惨重。宋立等人急忙派人通知前方的塞外杂胡回军夹攻,然而让他们没想到的是,塞外杂胡听到消息,不仅没有掉头返回,反而跑得更快了。
谁也不是白痴,虽然宋立等人严密封锁长安的消息,可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杂胡大帅们都或多或少知晓了一些情报,联军随之北归更是坐实了传言。
此时明显盖俊处于强势,韩遂处于弱势,再傻乎乎搀和进去,和找死有什么区别?他们现在最需要做的是尽快回到部族中,而后带着部族向北迁移,有多远走多远,这需要时间,卢水联军和汉军打起来,符合杂胡们的利益。
当初卢水联军邀请他们一起南下,不就是存着拿他们当炮灰的心思嘛,现在反过来,塞外杂胡拿卢水联军当垫背,谁也别说谁卑鄙。
这个世道,没点心眼,早就被人吃的连骨头都不剩了,谁比谁傻?
对于塞外杂胡的不义之举,背叛行为,联军一干统帅不由破口大骂,而随着廉城及归德数千骑从后赶到,加入战场,战场局势对卢水胡联军越不利。
宋立脸色阴沉地看着混乱不堪的战场,握着刀柄的手抓了又放,放了又抓,显示着他内心的不平静。最后,他似下定了某种决定,把目光投向心腹谋士阴就。
“你决定了?”四目交对,阴就不由浑身一震,宋立城府极深,喜怒不形于色,但他和宋立乃是同乡,有总角之好,论及对好友心思的揣摩,当世无人能及。
“我还有别的选择吗?”宋立满嘴苦涩地道:“纵然逃回河西,亦无有容身之地。”言罢,宋立率领麾下西河四郡兵倒戈。这不是他第一次这么做了,他曾在数年前赵岐讨伐韩遂、边章时临阵倒戈,直接改变了凉州的形势,而今再做起来,可谓驾轻就熟。
前一刻还是并肩作战的战友,下一刻却把刀矟对准自己,此事对联军的打击更甚于受到敌人伏击包围,内外交困下,联军激战不足一个时辰,便轰然崩溃,四散逃亡。
宋立在众目睽睽之下,翻身下马,解去甲胄,仅着常服去见汉军主帅,以示恭顺之意。看到盖缭的一刻,一向仪态颇佳的宋立脸现呆然,他心里猜测统帅大军的人选,不下十人,惟独没有猜到会是一介妇人。此事太过惊世骇俗,让人着实难以接受。
盖缭坐在马上,俯视着宋立,笑眯眯地道:“宋兄。一别十载,别来无恙否?”
宋立闻言立时恍然大悟,惊容稍敛,原来她是盖俊的胞妹盖缭,也不怪他认不出,十年前,盖缭还是一个追在盖俊身后的黄毛丫头,和如今驾驭烈马。披甲戴盔,器宇轩昂的女帅形象相差甚远。宋立随即犹豫起来,他乃是凉州大名士,在河西汉羌间威望甚隆。让他向人跪地请罪,已是勉为其难,何况对象是一介妇人,如何抹得开颜面?
“此际战事未歇,不能下马见礼。还望宋兄恕罪。”盖缭似乎看出了他的为难,微微一笑,也不介意,令人牵来一匹马。送到宋立面前,又道:“宋兄。可上马与我谈。”
宋立心里不禁暗暗钦佩,难怪她能统帅数万大军。建立不世奇功,不是没有道理,光是这份气度,便是男子所不及也。敦煌盖氏何其之幸,数代兴旺,至盖勋、盖俊父子齐出,达到顶点,如今盖缭风采,不让父兄,叫人怎能不感慨万千。宋立少小养名,苦心经营,在他的带领下,宋氏仍旧困于敦煌一隅,与盖氏相比,可谓天壤之别。宋立立刻抱拳回道:“宋某罪人,特来负荆请罪,如何敢与夫人并驾齐驱?”
“宋兄乃我敦煌名士,可不能怠慢了,否则阿兄定会责怪于我。”盖缭故意以轻松的口吻说道。
盖缭越是如此轻描淡写,宋立便越加感到惭愧不安,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苦笑着说道:“夫人尚且顾念同乡之谊,而宋某却兴兵来犯,更有何言?愧煞我也!”
“两军交战,各为其主,宋兄不要太过自责了。”盖缭劝道,继而又道:“身在长安的阿兄若是得知宋兄率众来投,必定会喜不自禁。”
宋立又是道罪不止,盖缭再三劝说,终勉为其难跃上马背。
“此战未竟全功,我欲领兵追讨,宋兄以为如何?”盖缭望着疯狂逃窜的敌人,谓宋立道,语气森冷,杀气四溢,使人不寒而栗。盖缭自幼颇通兵史,对局势有着清晰的判断,不说麴光率领的金城军堪称韩遂的最后倚仗,单说卢水胡于河西武威、张掖自成一国,渐有坐大之势,盖缭绝不愿看到注定会是阿兄的敌人安全逃走,要是能够将其等全部留下,未来阿兄平定凉州,当会轻松不少。
宋立一介降人,尚是戴罪之身,岂会和盖缭唱反调,当下极力赞成。
盖缭微微颔,一声令下,全军追击,追击战从日中一直进行到日落才临近尾声,盖缭率领大军像是狗皮膏药一般的死缠烂打下,终于是将残敌主力围在一座山谷内。
盖缭在数以千计的先零精锐骑兵的拥簇下,策马缓缓来到谷口,望着前方幽静而美丽的山谷,稍稍怔神,她直到现在仍然有些不真实的感觉,胜利来的太过容易了。察觉到周围人们脸上全是敬畏的神情,盖缭心里难免得意洋洋,所谓的名将,也不是那么难当嘛。她自信,此战就算换成阿兄亲自指挥,也不会比她来得更轻松。
几位先零大帅悄悄交换一个眼神,比策马而出,恭敬地询问盖缭道:“夫人,现下该当如何?是使人纵火焚谷,将他们逼出,还是以土石封锁谷口,困死他们?”说到这里,比顿了一下,续道:“或者直接挥兵杀进去。”说实话比不希望盖缭选择最后一个方案,那会使族人们承受不必要的伤亡,不战而胜,才是最好的选择。
盖缭已经从宋立那里得知卢水胡的领军大将是罗侯、彭飞二人,心里不免感慨再三,前者是阿兄的好友,后者是阿兄的旧部,再加上同乡宋立,敌帅尽为阿兄的故人,真是令人哭笑不得。盖缭沉吟一声,娓娓说道:“罗侯、彭飞,往日皆与我阿兄有旧,情谊非浅,我如果擅自杀之,事后恐惹阿兄不快。嗯,先派人进谷劝降。”
“好……”比点头。能够不战而逼降敌人,是最理想的结果。
“另外去准备一些膏油柴木。”盖缭又道。她的潜台词已经很明显了,比领命。
盖缭派出的劝降使者在谷内立时引起了血色的波澜,内讧持续了半个多时辰才平息下来,不久,罗侯、彭飞带领着胡汉残军走出山谷,并献上金城人麴光的血污头颅。
盖缭安抚了罗侯、彭飞一番,直言自己无权处置,需要阿兄亲自定夺,她会把他们送往长安。罗、彭悄悄松一口气,如此再好不过,盖俊是一个极念旧情的人,未必会对他们举起屠刀,他们就怕此刻汉军不分青红皂白,直接把他们杀死,抛尸荒野。
盖缭一边收编俘虏,一边派人追杀残余,安排妥当后,紧绷的精神才稍稍松懈下来,一股难以抵抗的疲惫涌上心头,爬上眉梢。
这些日子的血雨腥风,使得她对战争感到无比厌倦,一刻也不想再经历了,她现在份外想念儿子,想念丈夫,想念父母,想念从前那些悠闲自在的日子。
“夫人……”见盖缭有些出神,比小心翼翼道。
“回家。”盖缭坚定地道。至于塞外杂胡尚未得到惩罚,血已经流得够多了,盖缭也懒得再出兵讨伐,她相信塞外杂胡除非疯了,否则绝不敢再惹北地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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