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医院,一片嘈杂。
霍林宁气喘吁吁的站在监控室前,看着前一刻还随时都有可能晕倒的自家二哥,在视频里却是昂首阔步像极了一个正常人,她有些怀疑,怀疑他是不是回光返照了。
“四小姐,二公子于半个小时前离开了医院,我们已经沿途派人寻找了,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
霍林宁紧了紧拳头,果然不能听这个家伙的话,他本身就不是一个听话的病人,自己就这么一眨眼功夫没有守着他,他竟然偷偷跑出医院了!
“四小姐,机场那边来了消息,二公子刚刚乘坐私人专机离开了。”
霍林宁起初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似笑非笑的看向说话的男人,“你刚刚说什么?我二哥坐飞机离开了?”
男子点头,声音却是压得极低,满满都是心虚。
霍林宁脚下一趔趄,差点摔倒在地上,她指着大门口,“你们一个个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让那架飞机给我降落下来。”
“是,四小姐。”
霍林宁捏了捏眉心。
闹哄哄的医院,在凌晨三点左右恢复了安静。
林江依听着门外凌乱的脚步声,疑惑的打开了门,犹如看好戏的普通民众,伸长着脖子观望着。
走动声越来越密集,最后,像是发生了如临大敌的事,穿着统一西装的男人们退出了楼层。
林江依疑惑的关上了病房门,走向窗台处,夜色有点暗,她看的不是特别清楚,但也是能够隐隐约约的看见一群人上了车。
“你在看什么?”唐突的男人声音从病房门外传来。
林江依被吓了一跳,忐忑的捂住自己的心脏。
裴亦庭走进病房,看着床上依旧没有回应的女人,将鲜花放入花瓶里,每一朵都争相开放着,娇艳欲滴。
林江依倒上一杯水,“总裁怎么这么晚了还过来?”
“刚忙完。”裴亦庭眼底黑霜很严重,一看就是失眠已久。
林江依坐在椅子上,难以掩饰自己的疲惫,“小小的生命体征已经稳定了,医生说就是她心里有郁结,迟迟不愿意醒过来。”
“这样也好,让她好好的休息休息。”裴亦庭温柔的握了握她暖暖的小手。
“今晚上医院好像并不怎么平静,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裴亦庭却是毫不在意,“外人的事,与我们无关。”
林江依点头,“也是。”
“你先睡一会儿,这里我来看着。”裴亦庭重新掖了掖被子。
“您看起来好像很累,要不您睡一会儿?”林江依身上披着毯子,入夜之后,温度骤降。
裴亦庭摇了摇头,“我想多陪她一下。”
林江依欲言又止,默默的吞回了自己多余的话。
“你是不是想说我有点不合身份?”
两两四目相接,林江依承认自己有些心虚了,她避开对方的眼神打量,低着头,吞吞吐吐道,“我只是觉得您毕竟和霍林宁有了婚约,您的过度关心,对小小而言是一种无形的伤害。”
“我会解决好这些麻烦事。”
林江依瞠目,“总裁,您这话的意思我没有想错吧。”
“你没有想错,我的确是这么想的。”
林江依噌的一声从沙发上站起来,“您如果真的这样做了,受到伤害的人还是小小,您可有想过她的处境?”
“所以我说,她这样安静的睡着,也是挺好的,至少在解决完这些麻烦事之前,她受不到任何波澜。”
林江依如鲠在喉,她目不转睛的看着说的言之凿凿的男人,仿佛他已经决定好了这么做。
裴亦庭目光缱绻的望着未曾醒来的小丫头,再一次控制不住自己的握紧她的手,如珍如宝的攥在手心里。
连北瑾想要缩回自己的手,可是她却恍若是被束缚了手脚的囚犯,动弹不了。
清晨的阳光郁郁葱葱的落在窗台上,小鸟儿叽叽喳喳的啄着小石头。
“叩叩叩。”剧烈的敲门声有些不友好的响起,下一刻,来人直接推门而进。
林江依睡意惺忪的趴在沙发上,听着敲门声,一个惊醒。
她不知道裴亦庭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屋子里有些空,她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房门敞开。
林琛喘着气,望着屋子里睡意朦胧的小妹,他直接开门见山道,“霍南晔来过没有?”
林江依机械式的摇了摇头,“没有来过。”
林琛嘴角抽了抽,他一大早亲自炖好了骨头汤过来,没想到打开病房,却是人去楼空。
“你一大早跑来这里找霍南晔?”林江依啧啧嘴,“二哥,你现在就像是他的跟屁虫一样。”
“闭嘴。”林琛皱了皱眉,拿出手机按下一串号码,依旧是那古板的已关机提示音。
林江依忍俊不禁道,“他不见了你不去找医生,跑来这里干什么?”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对连北瑾的心思,算了,我去问问霍林宁,她昨晚上守在这里。”
林江依揉了揉酸痛的肩膀,本是不以为意的看了一眼病床,蓦地一顿。
病床上,连北瑾正轱辘着两只大眼珠,因着初醒眼里还氤氲着一团团水雾,似乎还没有完全看清楚身处之地。
林江依三步并作两步的跑过去,欣喜若狂,“小小,你醒了?”
连北瑾听着忽远忽近的声音,扭了扭自己的脑袋,眼中的世界依旧模糊不清,她直勾勾的盯着来人。
林江依控制不住自己的激动,忙不迭的按下传唤铃。
连北瑾脑中一片混沌,还没有完全熟悉这个陌生的环境,便被一群人翻来覆去的捯饬了一遍,她在疲惫中,又闭上了双眼。
……
林琛找遍了整个医院,最终才肯相信这个可怕的事实。
霍南晔不见了!
他喘着气站在病房口,一遍又一遍的拨打电话,却如同石沉大海,毫无回应。
连带着霍林宁也不见了。
他们是出院了吗?
不对,如果出院了,病房里的东西怎么可能还会原封不动的摆着?
“护士小姐,你们真的没有看到这个病房的病人?”林琛不肯死心的再问着。
护士知晓那里是重点病房,反复确认着信息,回复道,“我已经问过昨晚上的交班的护士了,病人是自己离开的医院。”
“他之前走两步都得有人搀扶,他是怎么离开医院的?”林琛满脸不肯相信。
“之前家属已经去监控室查看了监控,确定病人是自己离开的。”
林琛犹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家伙前一刻还病如西子半死不活的,怎么可能会自己离开?除非,除非是——
他不敢再想下去。
他真怕这家伙是回光返照了。
远在地球的另一端,m国境内。
静谧的私人医院前,喷水池静静的喷洒着水珠,夜色渐深,灯光照耀而下,碎影斑驳。
一辆车不露声色的驶进地下车库。
司机神色凝重的看着后座上没有动作的男人,轻声道,“二少,已经到了。”
霍南晔睁了睁眼,右手有些颤抖的把药瓶递给对方,“麻烦两颗。”
司机迟疑了片刻,上车之前便是吃了药,如今不过半个小时,又吃?
霍南晔苦笑着,“有点累,怕没有力气走上去。”
司机听命般的倒出两颗药,“我已经安排好了医生,等一下会替您检查。”
“不用了,我还得赶回去。”霍南晔扶着车门缓慢的站起身。
司机皱紧眉头,“您这样太危险了。”
“进去吧。”霍南晔避开了司机的搀扶,大步流星般进入了电梯。
病房内,多余的医生已经退了出去,只余下两名护士在监控数据。
连城邶双目无光的看着天花板。
霍南晔透过玻璃窗确定了一下里面清醒过来的男人,询问道,“情况怎么样?”
“与之前料想的情况差不多,大脑中长时间淤血,压迫了视神经,他现在视力不足零点一。”
“等于瞎了?”霍南晔低了低头,“没有办法了吗?”
“如同他清醒过来之前,需要等待他大脑里的淤血自行消散。”
“还需要再等个几年,或者一辈子?”霍南晔反问。
“我们会尽全力让他恢复过来,只是病人很明显的不愿意配合,抵触我们的接触。”医生为难道。
“我知道了。”霍南晔推开了病房门。
连城邶听见了声音,下意识的扭了扭自己的脑袋。
眼前黑蒙蒙一片,他不知道是谁在靠近。
霍南晔坐在椅子上,迟迟没有说话。
连城邶声音很哑,大概是长时间没有说话,他说的特别费劲,“你是谁?”
“三年前飞机坠毁,你的右腿因为抢救不及时,被迫截肢了,而最严重的是你的脑部神经破坏,有几处无法通过手术治愈,所以你昏迷了整整三年,虽然如今醒来,可是淤血还压迫着视神经,可能会短暂失明一段时间,不过会痊愈的。”
“霍南晔?”连城邶很熟悉这个声音,几乎一听就猜出了对方的身份。
“嗯,我是霍南晔。”
“你救了我?”连城邶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夕,眼中很暗,他仓皇中想要起身。
霍南晔按住他的肩膀,“准确的来说是你的战友救了你,他们把活命的机会留给了你,所以才给了我们争分夺秒抢救你的机会。”
“所有人呢?他们呢?”
“只有你一个生还者。”
连城邶无力的躺回了床上,他的手控制不住的抓紧了床单,“为什么会这样?”
“我问过医生了,这两天你需要好好的配合他们检查,确定可以出院之后,我会派人送你回国。”
“回国?”连城邶疑惑的转动脑袋,“这里是哪里?”
“当时情况不明,我封锁了消息,特别给你选了这家医院接受治疗,医生说你苏醒的机会等于零,但我相信你是军人,你强大的生命力绝不甘心自己就这么与世长辞。”
“所以没有人知道我还活着?”
霍南晔掩嘴咳了咳,说了太多话,肺部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他点头,“可能我错了,我应该把你送回去的。”
“我爸呢?我妈呢?他们所有人呢?都不知道我还活着?”
“这些年发生了一点事,所有人都以为你死了,我不想在他们伤口上再撒把盐,所以——”霍南晔顿了顿,右手撑在床边,继续道,“在确定你没有脱离危险之前,我没有公开你的消息。”
连城邶细想了一下,“你是对的。”
“医生说的希望太低,低到我不敢告诉所有人,可是我错了,大错特错。”
“你为什么这么说?”连城邶不知为何,心中竟是滋生一种不祥预感,“是不是我家里出事了?”
霍南晔沉默了。
连城邶再也躺不住了,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可是长时间的静卧让他身体机能早已退化,他爬不起来。
霍南晔压了压他的手臂,“对不起。”
连城邶一手将他掀开,“你告诉我,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你父亲三年去世了,你母亲几天前——”说到最后,他竟是不知如何启齿。
“我妈怎么了?你说话啊,她怎么了?”
“对不起。”
连城邶停止了挣扎,如同一个死鱼一动不动的躺在了冰冷的病床上。
“连夫人失足溺水,去世了。”霍南晔的声音有些沉重,像压着石头,每说一个字,心中的石头便会重几分,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了。
“哈哈哈。”连城邶突然大笑起来,“我怎么可能恨你,我只能恨我自己。”
“我不应该跟你说这么多。”
连城邶双目涣散的望着,他只能凭着声音辨识对方的方向,声音哽咽,“霍南晔,我不是狼心狗肺的人,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可能也不应该怨恨你,可是我现在想要一个人静一静,你能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吗?”
霍南晔站起身,“你好好休息,过几天我派人送你回国。”
连城邶拉过被子将自己掩藏进去,在没有人能够看见的地方,默默的放肆着自己的懦弱。
是啊,他是军人,哪怕遍体鳞伤,也得昂首挺胸,只有在黑暗里,在无人窥探的时候,才能卸下自己的伪装,痛哭流涕。
霍南晔出了病房,刚一喘口气,世界好像瞬间黑暗了,他来不及扶住旁边的墙壁,一个踉跄半跪在地上。
黑暗,如期而至。
“滴答……滴答……”有水流声。
霍林宁目不转睛的盯着床上渐渐苏醒的男人,眉梢一喜,“二哥,你终于醒了。”
霍南晔有些发懵,他环顾一圈周围,果然是医院。
“你知道你刚刚——”霍林宁咬紧牙关,将医生抢救时送出来的两张病危通知书递到他面前,哭红了眼,“你怎么那么傻?”
“你知道了?”
霍林宁点头,“我都知道了。”
霍南晔握了握她的手,“那你会原谅二哥吗?”
“我怎么能生你的气。”
“别哭了,哭的丑死了。”霍南晔替她擦了擦眼泪,“这里还是m国?”
“嗯,你昏迷了两天。”
“回去吧。”言罢,他作势想要起身。
霍林宁拽住他的胳膊,不动作,“不能走。”
“二哥还有很重要的事。”
“我不想听。”
“听话。”霍南晔轻轻的拍了拍她的手。
霍林宁倔强的不放手,“二哥,我怕极了,我真的怕极了。”
“怕什么?”
霍林宁憋着声音,不说话,她怕什么?怕的浑身哆嗦!
霍南晔温柔的勾唇一笑,“小丫头就会胡思乱想。”
“二哥,值得吗?”
“以前齐帕问过我有没有爱过谁,我回答她,我只爱过一个正当最美年华的姑娘。”
霍林宁扭头不再看。
霍南晔毫无血色的一张脸却是笑弯了眉眼,“我曾想过,在青山绿水之间,牵着这个姑娘的手,走过这座桥,桥上是绿叶红花,桥下是流水人家,桥的这头是青丝,桥的那头是白发,多想与她白头偕老,暮鼓晨钟。”
“二哥,别说了。”
他把未来想的很美,美到舍不得从这出美梦里清醒过来。
可是现实里,他却把他的姑娘丢了,把那个最好年龄的姑娘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