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棠皓知青桑心中难受,很是心疼,却又不知如何安慰,只得举杯喝了口清茶。
“他,领旨了?”青桑低哑出声,眼神已是晦暗。
太子温情脉脉地看着青桑那苍白的小脸,心里有着说不出的痛。
从小,被列为储君人选的他就培养出严谨小心的性子,善于掩饰自己的情绪,不让别人轻易窥探自己想些什么。
可是,面前的这个人,却让他难以自控。
从两年前无意中看到她的画像开始,那清丽脱俗的容貌便牢牢刻在了心中。当他得知青桑已过选妃“三考”后,竟不顾身份,逾矩向母后提了“制衡之说”。皇后本就与宰相为一派,此次也是算好了要选入青玉,但未曾想皇帝竟有心于青桑,原本两人都入宫也无妨,反正都是宰相的人,但听了太子的分析,皇后也觉得若宰相做大对自己也是不利的,何况两女入宫以后联手成祸,危及到她也不是不可能。于是,也想着除去一人之名。
但,除谁之名,皇后却难以定夺,这青桑是皇帝相中的,若除了名,惹得皇帝怪罪就不妥了,但除了青玉之名又于理不合,更是得罪了宰相。太子却将利弊分析得极为透彻,擘肌分理道:“从身份上青玉嫡出、青桑庶出;从地位上,柳公是青玉的亲外祖父,自是更重青玉一些,留下青玉柳公自无多言。且青桑年仅十三,未到及笄,参加大选本就是特例,所以,届时只要以尚未长成为由除名,众人皆不会有异议。若父皇真为此事不悦,母后也可说如下说:蒲府有两女同时进宫,定会让人以为圣上厚此薄彼,且青桑尚且年幼,纳她为妃恐会惹得一些闲话,有辱圣上英明。可待她长成之后再做打算,为时不晚。”
皇后如是说,果真皇帝并未怪她,反倒赞她思虑周详。之后,青桑之人也就未再听皇帝提及。
太子此举虽冒险,但却给自己留得了机会。
两年后的上元之夜,机缘巧合下终见青桑真人,那时,他可是一眼就认出了青桑,再听家宝自称蒲家孩儿,心中更是笃定就是那蒲家三女儿蒲青桑。真人较画像有过之而无不及,且举止端庄,礼数周全,虽才十五,周身却有着说不出的优雅气质。
普济寺再见,又见她聪慧过人,谈吐不俗,心中更是欣慰,不枉当年自己冒了如此风险,劝服母后将她除了名。
之后的日日夜夜,他无不对她朝思暮想,恨不得时时刻刻都能见着,却不得不顾着礼仪,只能暗中关切。而如今正当他以为好事将近,却曾料自己最要好的七皇弟竟也喜欢她。他自信的以为他所做的一切青桑不会不知,这才同意由青桑决定嫁谁。岂料青桑早已对七弟有情,他对青桑的爱恋最终成了自作多情。
太子念此,心中已是疼得五脏六腑都拧做一团,面上却依然平静如水,淡淡说道:“未曾。七弟当朝抗婚,惹得父皇大怒,现已将他幽禁在庆王府思过。”
青桑眼眶一热,差点就落下泪来,棠?竟然抗旨拒婚,他对自己果真是情深义重。然,此刻感动归感动,更重要地是棠?的安危。
青桑急切地问道:“如此如何是好?”
太子见她心急如焚的模样,心中更是酸涩,却浅笑道:“不必如此惊慌,父皇从小就极喜欢七弟,这次七弟抗旨,父皇也只是让他在府中思过,并未严处。朝堂之下,我曾前去为七弟求情,父皇虽未应允,但也只说小以惩戒,待他有所悔悟便会解禁。”
见她面色稍有好转,太子又道:“素闻你与葛家大小姐有些交情,你可愿意与她共侍一夫?”
青桑微怔,她一个来自21世纪的独立女性,一夫一妻制的思想根深蒂固,自是打心里不愿意。虽然她深知在这个男尊的社会里,三妻四妾实属平常,但心里还是纠结的。她不想嫁太子,虽说主因是她对太子未曾动心,但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这场婚姻掺合了太多政治因素,而太子,即是将来的皇帝,三宫六院,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叫她如何自处。原本青桑对此是极其排斥的,可自遇棠?后却被爱情冲昏了头,棠?也是堂堂的皇子,他的婚姻又岂会是一夫一妻的,恐怕以她的身份连正妻都轮不上。
青桑只感凄苦,轻轻问道:“愿意如何,不愿意又如何?”
太子微眯双目,逐字说道:“若你愿意,你可书信一封,劝说他同意与葛家小姐的亲事,这样父皇见他悔悟自会放他出府;若你不愿,以七弟的脾气,定会抗争到底,到时后果谁都无法预料。”
青桑凄然一笑,其实她心中怎会不知,只是要她亲口劝说自己的心上人娶别的女人,这让她如何做得到,此时她倒有些佩服这个时代千千万万像大娘柳氏这样的女人。
“殿下可知,我只愿守得一人共渡此生。奴婢斗胆请殿下转告七殿下,请他以自身安危与前程为重,同意赐婚。而奴婢必将永记七殿下厚爱。”
太子奇道:“你不嫁七弟?”
“奴婢无法与人共侍一夫,但又不忍七殿下为此毁了前程,只得如此。”青桑说完,泪水忍不住纷纷落下,她作出这样的决定,如何不心痛,如何不断肠。只是,她实在不能如此自私,棠?身为皇子又更重要的责任和担当,不能让他为了自己毁了前程。而共侍一夫,做那娥皇女英,别说只是略有交情的葛芸儿,即便是亲姐妹她也未必能够释然。
当初与青玉入宫选妃,她是没得选择,何况对那见都没见过的皇帝根本无心,他有几个老婆她根本不在意;而如今她尚还可以选择,又怎能容忍自己心爱的男人与别的女人在一起呢,若要她一辈子陷于此境地,还不如眼不见为净,早些断了。
太子见她道出不嫁七弟,心中是有些喜的,此等形势下,这样对七弟、青桑都是好的,只是又听她所言,不能忍受那与人共侍一夫,心中又有些怆然,身为皇子,即便自己愿意一生只娶一人,又怎能摆脱那赐婚与祖规的约束。
一心一意尚难,一夫一妻更无可能。
“父亲大人可知我与七殿下之事。”青桑问道。
“我未与蒲尚书提及,今日前来也只是用了闲谈的借口。”太子见她如此问,知她并未与蒲继年表明与七弟之事。
青桑这才明白太子连夜登门是专程告知她棠?之事,防她担心,于是起身行礼致谢。
太子伸手扶过,见她梨花带泪,神色凄楚,于心不忍,伸手拭了她脸上泪痕。
青桑一惊,退后一步,却绊了椅子,险些摔了,幸得太子扶了她一把。
太子握着青桑细腕,心中澎湃,竟脱口说道:“我若一心一意待你,你可愿嫁我?”
青桑不解地看向太子,犀利说道:“太子殿下如何一心一意?”
太子一怔,自知失言,身为储君,他比七弟更身不由己。至今未有太子妃也是由于父皇母后精心挑选之故,但再如何挑选,恐也不会是他眼前的青桑。
太子苦笑,松了抓着青桑的手,告辞离去了。
青桑自感悲苦,锁己在房中两日不愿出户。
这日,雪盏送来青桑最爱吃的蜜枣粥。
这两日青桑不愿出房门,任谁也不见,老爷和四娘子急得心焦,特命厨房煮些青桑平日喜爱的吃食。但每次青桑都只是略略吃几口。雪盏已耳闻七殿下因抗婚被禁足庆王府,知道小姐忧心,却毫无办法,不知如何安慰,急得只能掉泪。这两日雪盏在未时都到门口张望,希望能见到禄升给小姐带些消息,但每次都失望而回。
今日,却真得见到了,拿了禄升带来的信,端了蜜枣粥,就进了青桑闺房。
青桑仍是略略吃几口,就命雪盏端了。
雪盏却微笑着掏出一封信,递给青桑。
青桑犹豫了片刻,终是接过拆了。
棠?熟悉的笔记跃然纸上。
“只愿卿心似我心,携手此生永相依。小七”
青桑拿着信的手微微颤抖,眼泪如断线的珍珠簌簌落下。
将信捂在心口,简单的一句话让连日的悲伤倾泻而出。
命雪盏取了笔纸,含泪写下“君若扬路尘,妾若浊水泥;浮沉各异势,会合何时谐?”(题外话:此句取自曹植的《明月上高楼》,喻意两人相差太远,难以融合在一起,高攀不上。)
雪盏识字不多,但见小姐神色越发凄凉,心中一悲,落下泪来。
待小姐写毕,便急急送了出去。
翌日,青桑跨出房门,携了雪盏去金漓江散心。
父亲、母亲、老太太及府中诸人见她终于肯振作起来,自是高兴。虽然他们多加揣测,却不知青桑到底怎么了?蒲继年甚至悄悄问了太子,但太子只是一笑,不愿多说。
秋天的金漓江简直像一匹柔软的蓝缎子,静静地流淌着。阵阵秋风,吹起水的涟漪,涌向堤岸,溅起白色的浪花,像千万明亮的眼波,凝视着秋天的秀色。
此情此景,让青桑郁闷的心稍稍有了一丝舒解。
“公子,公子,你消消气……”正沉浸在美景中的青桑忽闻河边小土坡上传来几声吵嚷。抬眼望去,只见一男子挥舞着长剑,疯了似地砍那树上枯枝,一小厮正在旁劝解。
再定睛一看,那男子分明是符熙。
走近几步,青桑喊道:“符公子!”
符熙闻言一怔,见是青桑,有些尴尬的扭过头。
青桑见他不再乱砍,这才走上土坡,问道:“符公子何事如此焦躁?”
符熙气喘吁吁地说道:“今个圣上夺了七殿下庆王封号,并要贬他去俞城。我在府中听闻,急忙前去东宫求太子殿下,岂知太子殿下因为七殿下求情,被圣上罚去太初观闭门思过。太子殿下和七殿下都是圣上最疼的皇子,竟遭此责罚。俞城穷山恶水,七殿下怎受得了。太子殿下被罚,我只得去求叔父,岂知叔父说圣上有令,谁若再敢求情,杖责一百,罚去塞外,永不录用。现在朝中无人敢为此事再奏。而我又人微言轻,连圣颜也见不到,更别说救七殿下了。”
青桑闻言,花容失色,急切问道:“难道真得别无办法了吗?”
符熙沮丧地说:“连太子殿下求情都被罚去了太初观,别人更不敢去试。听叔父说,七殿下母妃陈贤妃听闻此事,跪在延英殿外苦苦哀求,也被圣上禁于她自己宫中。”
青桑再问:“到底是为何事?难道还是为抗婚一事吗?”
符熙摇了摇头,说:“所为何事叔父也未多说。但我听闻七殿下府中的禄升已被处死。”
“什么?”青桑顿时面如土色,身子轻晃,险些就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