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沈采薇深谙此理,所以一大早就坐了家里的马车来天一楼找琴谱了。
“十九八七六......”沈采薇认真数了一下书架的顺序,然后才从记忆里的地方把琴谱给挑了出来。
她本是担心自己随手藏下的琴谱提前被人发现,惹出事来。此时粗粗一看,果然还在那个书架上,不由悄悄松了口气。只是不知为什么,和记忆里面的比起来,这琴谱的位置仿佛也有些变动?
这么一点儿的疑惑就像是滑落叶尖的露水,在沈采薇的心头一掠而过,转瞬即逝。她侧头左右瞧了瞧,悄悄的伸手摊开那本琴谱,打算重新看看自己当初的“事故遗留杰作”。
只是,书页一翻开开,里头那裁的小小的书签就顺势掉了出来。
沈采薇就像是活见鬼了似的瞪着那忽然冒出来的书签,险些呆住了——这是哪里来的?难不成有人已经发现了这琴谱?那为什么琴谱还是放在这里?
她感觉到自己砰砰乱跳的心脏,有一种做坏事被人当场抓住的感觉,差点懵了。好在,她自来心志坚定,很快就回过神来——这琴谱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她本也是打算要去认错赔书的,只要自己心正倒也不怕他人如何作怪。
沈采薇这样一想,果然心定下来,镇静的俯身从地上捡起那书签,从容冷静的低头去瞧那上面的字迹。没想到的却是,上面写的是她写了一小段的曲子和那无名之人的建议。
她这些日子一直烦着曲子的事,几乎快要走火入魔了。此时见到这书签上被改了一点的曲子,微微一怔,有一种说不出的惊讶。这种感觉,就仿佛有什么芦苇尖端在心尖上轻轻擦过,细碎的穗子叫整颗心都痒了起来,偏偏还正是戳了了痒处。沈采薇都不由见猎心喜,迫不及待的拿着书签和琴谱走到边上的红木书案前,慢慢的看了起来,不知不觉,她一时间竟是看得入神了。
沈采薇认真看过书签上的提点和建议,心里那原先还模糊的曲子仿佛一下子活了过来,轮廓清晰,几乎立刻就要跃然纸上。
她看到上面那句“风吹古木晴天雨,月照平沙夏夜霜”,忽有小感——她本想写夏风,此时想来或许夏夜更适合入她之曲。
沈采薇并不急着下笔,反而阖上眼认真心里想着夏夜和曲子,心静如水,静静的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之中。
寂静深夜,骤雨初停。夏风拂过那匆匆古木,树梢上残留的雨水顺着树枝和树叶滑落,滴答滴答的,湿了棕色的土壤,边上的溪流仿佛被染成了银色,从树林边上悄然流过。银色月光就像是溪流一样,静静的流淌在空气里,把暗夜照得温柔起来,有一种纤毫毕现的美态。当月光照在刚刚下过小雨的丛林上,仿佛有一颗一颗的珍珠在草丛里滚动,幽微中闪着光。这样的时候,本来夏夜应有的烦闷、燥热,仿佛都被那一点清凉的风给吹走了。
美景如画,皆如情语,皆可入曲。
沈采薇不自觉的抽出一根毛笔,忍住咬笔杆的冲动,为难的咬了咬唇——这是前世带了的破习惯了。记得前世沈采薇的经纪人就曾经因为她的学渣属性骂她是“小时候铅笔咬多了,脑子坏了”,结果到了这里,一紧张还是想要咬笔杆,为了形象却只能咬嘴唇了。
她心里估摸有了个影子,便不再犹豫,把自己想好的曲子流利的写了下来。比起初时那因为一点灵感而随手写下的一小段曲子,这一回的曲子显然更像是一整首曲子,从头到尾,轮廓完整清晰,脉络分明。只要事后稍作修改,想来便无大碍了。
等收了笔,墨迹还未干,沈采薇已然轻轻扬唇,认真的端详了一下自己新作成的曲子。微风从纱窗外面吹了过来,暖融融的,投下一点儿绿色的影子,依稀带了点草木清新的香气。沈采薇的心中油然而起一种欣喜和自豪。
这是她的曲子,她写的曲子。
她十分有耐心的等着墨迹被吹干了,小心的把这写着曲子的纸张收了起来。然后稍稍犹豫了片刻,还是把边上给自己带来了灵感和建议的书签收到了自己荷包里——那写建议的人好歹也算是个良师益友,这样的缘分,权当留个纪念便是了。
做完这些,沈采薇心满意足的叹了口气,然后拿起琴谱认命的去寻书楼值班的先生认错赔书。
因为沈采薇是初犯又认错态度又十分认真,书楼值班的先生倒也只是口头责备了几句,让她交了罚金,很快就放了人。
只是,即使如此,沈采薇在天一楼耽搁的时间到底还是长了些。偏偏今日第一节上的还是选修的岐黄课。
因为这是第一次上选修课,沈采薇也不想迟到,所以出了天一楼后就开始加快脚步。山路曲曲,昨夜又下过小雨,有些泥泞。沈采薇尽量放快脚步,就差提着裙角去跑了,可还是不如往日好走。
她被编到发上的玉片随着运动发出轻微的碰撞声,清脆而悦耳,犹如山间那一掠而过的风声。
果然,还没等进教室门,上课的钟声就响了。“铛铛”两下的钟声不紧不慢,敲得人头晕晕。沈采薇深呼吸了一下,提了口气,一鼓作气的快步走到了教室门口,颇有些尴尬的站在门口处敲了敲门。
授课的贺先生已经站在台上了。她是个皮肤黝黑的妇人,不施粉黛,头上简单的梳了个圆髻,只插了一支玉兰花头的玉簪子,穿了一身素色的袍子,看上去眉目平常,端方凛然。
她听到沈采薇的敲门声,也没多说,只是蹙了蹙眉看了看,随意的摆了摆手就让沈采薇进去了。她一对浓眉就像是两条笔直的线,眼睛生狭长,冷着脸看人的时候会叫人心上一跳。
沈采薇到底不是沈采蘅那样没心眼的家伙,悄悄一抬眼就能瞧出贺先生眼底那一丝不喜。她心知自己这第一节课就迟到,必然是让贺先生不高兴了。自来,这第一形象是最难改变的。这样一想,即便是沈采薇也不由暗暗叫苦起来。
只是,这种时候她也不好多说,只想着安静的进去找个位置先坐下——迟了就是迟了,这时候急着找借口反而是要叫贺先生更添怒火。
只是,大约是沈采薇前段时间太过走运,这会儿便是连低调寻个位置都难起来——教室的位置不多,沈采薇本就来晚了,剩下多是窗边靠里的。外边坐着的女学生都不认识沈采薇,眼下自然也不会无事找事的起身给人让座,又或者是自我牺牲去坐那晒太阳的位置。
所以,沈采薇左右瞧瞧竟是一时找不到可以立刻落座的位置,颇有些尴尬的立在中间。
就在这时,偏偏坐在后面的柳于蓝伸手招了一招,柔声招呼道:“采薇,这里坐。”她态度和煦,全然一副照顾后进同辈的模样。
沈采薇一眼看去:柳于蓝正好和郑午娘、方盈音坐在一起。简直是三个哥斯拉在聚会,这种破坏力*3的位置,她一个普通人类凑过去真的好吗?
沈采薇一时间只觉得头皮发麻,可她头上又顶着上面贺先生以及部分同窗灼灼的目光,只能硬着头皮往柳于蓝的位置走了过去。
柳于蓝这时候既然出了声,郑午娘她们便也作出十分热心的模样抱着书册往里坐了一下,好空出外边的位置叫沈采薇坐。
“多谢。”沈采薇坐下后,抿了抿唇,还是垂下眼,低声道了谢。
柳于蓝眼中有冷淡的神色一掠而过,转瞬间却微微笑了起来。她伸手握住沈采薇的手,亲切又自然的徐徐而道:“同窗一场,何必这样客气?采薇可是和我见外了?”她前不久病过一场,气血还未恢复,不仅面色白皙如纸,便是皮肤都是冰一样的冷,指尖有些湿汗,滑腻腻的。
沈采薇的手被她握住便仿佛是被毒蛇的蛇信子舔过,有一种冰冷的感觉不自觉的蔓延开来,叫人毛骨悚然,冷到了骨头里。她心中警惕,面上却没显出半分,只是静静的点了点头,对着柳于蓝礼貌一笑,并不作答。
柳于蓝稍觉不悦,正要说些什么,边上的郑午娘却忽然开口了。
郑午娘适才一直没有出声,此时却轻轻一笑,如同花瓣似的唇仿佛都因为这一笑而显出一丝娇柔的嫣色来。她压低声音道:“你来迟了,贺先生适才在说《本草》呢。”
沈采薇自然不是郑午娘说什么就信什么的人,默不作声的侧头一看,果然边上的人桌上都摊开了一本《本草》。这才放心的从学校发的几本选修课书本里面拣出一本《本草》来。也不再说话,正襟危坐的听着台上的贺先生说客。
郑午娘也不在意她的防范,只是抿了抿唇,纤长的眼睫缓缓垂了下来,就像是蝴蝶收了翅膀站在花蕊处一样。她不易察觉的朝着柳于蓝使了个眼色——她和柳于蓝相交虽然不深,但一直以来都颇有默契,两人一对上立刻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柳于蓝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唇角动了动,隐约含了一丝冷淡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