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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李景行所料,在岸上休息的倭寇果然很快就赶了过来。领头的是个身形瘦高的男人,夜色沉沉,虽有火光照亮,亦是只能看见他宛若刀削一般的下颚和坚毅的唇角弧线。

他冷然看着急匆匆的从大船上下来的倭寇头领,声音冷若冰块:“怎么回事?”这话竟是标准的官话,也就是说,这人可能并非倭人而是个越人。

那倭寇首领手臂上的箭已经拔了出来,伤口却只是粗粗打理了一下,白色的纱布早就被猩红的血给浸透了。他虽然不会说官话却也听得懂官话,大约是有些害怕面前这个男人,连忙低头弯腰的把事情交代清楚了。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那男人咬着牙骂了一句。随即,他唇角微弯,露出一丝薄若刀片的笑意,映着月色显得尤其的冷淡刻薄,“你知道上回被我骂蠢货的人怎么样了吗?”

他话声落下,一直侍立在男人身后,宛若阴影一般的黑衣男人忽然起手挥刀。

手起刀落,人头就如圆球一般滚落在地。四下寂然,无人敢有一语,只有呼吸声。

一瞬间,空气里都是鲜血那铁锈一般的腥气,男人伸手用一块白色的手绢捂住鼻子,另一只手摆了摆,随□□代道:“处理干净。”他对地上的尸首看也不看,直接转身就走,声音在月色里仿佛是极低的虫鸣声,轻的几乎听不见,“我们现在马上走。后面的事,就交给姓薛的去收拾。他和林总督拿了我们那么多银子,靠着我们的船队赚了那么钱,半点事都不做就想抽身,也想得太美了。”

那立在他伸手的男人一声不吭的点了点头,就像是一个活人木偶,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

而此时,突袭得胜的消息已经随着李景行一行人的归城而被传开。一时间松江城的灯火从城头开始点亮,一下子,满城的灯都亮了。

传讯的官兵,策马跑过夜里空寂的大道上,声音响亮而充满喜悦:“捷报,捷报。倭寇沉船过半,贼首负伤,我们胜了......”倭寇凶悍,少有败绩,他们这一次能够把倭寇打到这样的地步,这已算是江南一带少有的胜绩了。而且,此战倭寇损失惨重,说不得松江之围即日便可解了;哪怕倭寇依旧死撑着不退,他们现今也可以从容守城,等待援军——就算倭寇如何封锁消息,这么长的时间,边上的州府必也是得了消息的,再慢也会赶来。

空旷的街道上只有更夫战战巍巍的立在一侧,好一会儿才顺着话声喃喃的说了一句:“我们胜了......”他手里拿着的竹梆子从手上掉了下来,那枯瘦的脸上却露出一抹难看的笑容,一双眼睛都亮了起来。

那更夫回过神来,干脆一股脑的把手上的东西全都扔了,手舞足蹈的朝着夜空欢呼了一声:“我们胜了!”

月明星稀,这样的静夜就仿佛是惊起了萤火虫的密林,美得就像是编织出来的美梦。

这注定不是个太平的夜晚。

定下突袭之计的颜步清和李从渊这时候都还未睡——他们都知道,成败就在此一举。

颜步清负手于后,一脸焦虑的在书房里踱步。他来回走了几步,脚步匆匆,终于忍不住转头去看李从渊,问道:“李弟觉得,今夜突袭能否得手?”

李从渊此时正坐在灯下看书。灯光晕染之下,他整个人便如珠玉在室,熠熠生辉。他淡定的翻了一页书卷,轻声劝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颜兄何必这般焦急。”他手上戴着一串奇楠沉香木珠,看上去便如老僧入定,镇定自若。

颜步清苦笑了一下,沉着声道:“我的身家性命尽在这一仗,哪里能够不急不忧?不过,你这养气的功夫,我也是拍马也赶不上的。”他正要说些什么,眼一扫却发现李从渊从坐在那里起就只翻了两页的书,不禁哑然一笑,“我还当你如何镇静,看你这模样,怕也是担心景行吧。他年纪还轻,一下子就碰上这样的阵仗,我都替你担心呢。”

李从渊握着书卷的手紧了紧,许久才阖眼道:“他是我的儿子,我自是信他。我都已经把路铺好了,若他连走过去的能力都没有,那我就是真的无能为力了。”那是许氏豁出性命才得来的儿子,也是他李从渊此生唯一的儿子,若是不能生而为人杰,他亦是心有不甘。

颜步清苦笑了一下,正要叹他心狠,忽而听到门口的叩门声,立刻便抬起头扬声道:“进来。”

进来的是传讯的官兵,恭敬的行了礼,带着一脸的喜色的说道:“大人,我们胜了。”

颜步清面上的肌肉剧烈的动了动,忽然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抚掌道:“好!好!”他一时间心情大好,甚至还伸手拍了拍那个官兵的肩头。

李从渊却是从椅子上起了身,径直往外去。

颜步清暗暗一笑——说是不紧张,这会儿还不是急了,亏得他还能端得住那架子?颜步清现下心情轻松了,也没再去管李从渊,大手一挥让管家去给传讯官兵拿赏银。他自个儿则是抬头挺胸的大步往后院去,准备找自己的爱妾轻松、轻松心情。

随着传讯的官兵一路而过,马蹄踩在青石街道上,发出“哒哒”的声音。可是,那“得胜”的消息却传遍了满城,把满城的人都被惊醒了。

沈采薇虽还未睡着,这时候亦是躺的有些迷糊了。她本就有些耳聪目明,这时候听到耳边有嘈杂的声音响起,不知怎的心里一突,忽而醒过神来,一下子就坐了起来。

守夜的丫头本是半眯着眼,被沈采薇这声响一惊,连忙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可是要喝水?”

沈采薇揉了揉眉心,压低了声音:“你帮我倒点水来。顺便问一问,外边发生了什么事。”

那小丫头是刚调来了,听得愣愣的,好一会儿才连忙“哦”了一声。沈采薇既然是说了话,那丫头也不敢耽搁,急急忙忙的就提着碧绿色的裙摆急匆匆的跑出了门。

沈采薇独自靠坐在床上,手扶着额,不禁细思起来——这时候会出什么事?

难不成是沈三爷的消息被裴氏知道了?沈采薇细思极恐,差点儿就要披衣起来去外边瞧一瞧了。

好在那被吩咐打听消息的丫头很快就跑了进来:“姑娘,是大喜事......”她跑的气喘吁吁,双颊通红,也不知道是高兴的还是急的,她兴奋的连比带划的道,“今夜颜知府安排了人突袭倭寇。您猜怎么着,我们胜了!倭寇的船都被烧了好些艘,连倭寇的头领都被射伤了呢!”

沈采薇本来还带着几分睡意的脑子忽然就清醒了过来,她面上亦是情不自禁的露出一丝笑容,又惊又喜的问道:“真的?!”

那丫头用力的点点头:“嗯,是真的。外头的人都传遍了。大太太还给了传讯的人赏银呢。奴婢听说,这回李家公子还跟着一起去夜袭了,就是他一箭就射中了那倭寇头领。真真是少年出英雄。”

沈采薇一时间没能把这个“少年英雄”和李景行联系在一起,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问道:“李家公子?可是上回来过我们家的李公子?”

“是啊。”那丫头眉头都扬了起来,“没想到他不仅长得好,人也这么厉害呢。”

沈采薇忍俊不禁:“得了,你小小年纪的还惦记着人长得好不好看?”她看了看天色,见天边月轮虽然依旧清晰,但隐隐已有几分白色,想来很快就要天亮了,这时候再睡个回笼觉也是晚了。沈采薇干脆的起了身,吩咐道,“替我去把绿焦她们叫来,我要起身了。出了这么件大事,今晚院子里的人怕是都睡不着觉了。”

沈采薇在床上等了一会儿,很快就看到绿焦等人端着各色器具从门口进来了。

沈采薇也没再拖拉,动作迅速的由着丫头伺候着洗漱更衣,然后便掀了帘子去外头看看。

果然,裴氏屋子的灯也亮了。沈采薇犹豫了一下,还是抬步往哪里去。

她走到门口,就见着几个丫头和嬷嬷都站在门口,沈采薇目光微微一转,见里头还有宋氏的丫头便开口问道:“是大伯母来了?”

“是,大太太有事要和三太太说呢。”夏莲躬身礼了礼,又问道,“姑娘可要奴婢进去通报一声?”

“我左右也没有急事,就是夜里醒了想来瞧一瞧婶婶。”沈采薇摆摆手,站在远处没动,“大伯母这时候来,必是有要事。我等她们说好话就是了。”

就在这时候,里头忽然传出裴氏的哭叫声。

“......三爷怎么会有事?!”

那声音尖利的就仿佛是刀刃在地面上磨过,这一刻,仿佛喉咙都要被割出血来,说不出的凄厉。

沈采薇心口一跳,来不及多想,就要掀帘子进去。只是,她还未来得及抬手,忽有所感,转头去看。

沈采蘅就站在后面,天际微微有些泛白,只有零星的星辰挂在上头。沈采蘅的脸也有些白,整个人就和一张纸片似的,在风里颤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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