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一开口,我就听出来是白玄武,顿时松了一口气。
"师父说了,他不好亲自出面,一切都要靠你自己。"白玄武低声说道,"这张羊皮卷他从未示人,上面记载着一些纸扎秘术,你从小悟性便高,金丝龙纹底纹他帮你设计好,怎么扎出来,你自己想办法。"
"谢谢。"我简直喜出望外,拿着那厚厚一沓羊皮卷,激动的都说不出多余的话来。
"还有,"白玄武严肃道,"师父说,这次是看在纸扎火麒麟和那人的面子上帮你,没有下次,这事,也不准向任何外人说起。"
那人,便是我姨祖白溪了。
我立刻点头:"放心吧,我知道轻重。"
白玄武说完就走了,我拿着羊皮卷回头。那两个守门的看到我自己回来了,吃了一惊,我没管他们,回房,关好门窗,坐在桌前,摊开羊皮卷。
可羊皮卷摊开之后,首先印入我眼帘的,却是一张大红色的冥帖。
看到那冥帖的时候,我愣了一下。
大巫师说了,当年木晚晚在木瑨燊死后,在大国师的帮助下,弄到了一张冥帖,从此他们二人便成了一对冥界在册的夫妻关系,难道大巫师也要让我和柳伏城缔结这样的关系吗?
我盯着那冥帖足有半分钟,才抬手,缓缓翻开冥帖。
"阴阳同契,日月同天"
八个血红的大字几乎沾满了大半个冥帖,落款处,分别是木晚晚的名字和木瑨燊的印章,以及,一个大大的黑色火焰标志。盖住了落款下脚。
这就是木晚晚和木瑨燊的冥帖,比我想象中要简单的多,但却又是极其特别的。
大巫师是什么时候得到的这份冥帖,我不得而知,我放下冥帖,翻开羊皮卷的第一页,里面,竟然还夹着另一张大红色的帖子。
当看到帖子上面'血契'两个大字的时候,我立刻明白了。
大巫师是要我与柳伏城之间缔结血契关系,所谓血契,就相当于卖身契。这张血契会将我和柳伏城的命紧紧地连在一起,柳伏城死,我便死,但相反,我死,柳伏城不一定死,但绝对会遭到强烈的反噬。
就像是母蛊与子蛊的关系,子蛊依附母蛊而活,母蛊死,子蛊便全军覆没,可在危机情况下,母蛊可以牺牲子蛊来自保。
将血契放在另一边,下面,是一张手绘的地图,我几乎是一眼便认出来,那是玉龙山地界,而大巫师展示给我的,是玉龙山古墓侧面,临近玉带河边缘处,有一个入口。
那应该是一个盗洞,也不知道是何年马月挖出来的,很隐蔽。
从盗洞进去,经由一系列的指引,最终指向一个图标,一座高大的无字碑。
看到这无字碑的时候,我已经完全意识到大巫师想要为我展示什么。
他是要我用那份冥帖去换取木晚晚的嫁衣与五彩衣,然后带上这些与血契,从导洞口进入,一路去到无字碑,在无字碑那里,与柳伏城建立血契关系。
那张血契的落款并没有名字,我知道这是大巫师留给我最后反悔的余地,我想了想,咬破手指,在落款处我的位置按上了一个血色手指印。
将这些东西放在一边,再去翻羊皮卷,上面记载着的纸扎技艺五花八门的,我从头到尾迅速的过了一遍,果真从里面找到了金丝龙纹的纸扎方法,而在那一页中间,也夹了一夜白纸。
我将白纸从书缝里面抽出来,就看到上面大巫师亲手设计出来的金丝龙纹图。
原来,大巫师从我这儿离开之后,一刻也没停着,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为我做了这么多,大巫师的确是用心了。
我看着那张白纸,自己用趣÷阁一点一点的将那金丝龙纹描摹出来,放大,然后根据羊皮卷那一页所描述的方法,空手比划着该如何去扎着金丝龙纹。
我在纸扎术这方面很有天赋,再加上这种古书,曾经颠沛流离,也不知道经过哪些人的手,在羊皮卷空白处,有小篆体的心得体会。我是考古系在读研究生,小篆体对我来说,辨认轻而易举。
不得不说,那些心得备注对我来说很有帮助,跟着人家的备注,我很快便抓住了要领。
让人将灰三娘为我准备的金丝送进来,等待的时候,我将大巫师给我的东西全都收拾好,包括那张金丝龙纹白纸。
很快便有人将东西送过来,我抬头看到桌上放着的一小盘金丝,不由的感叹,这灰三娘也太有钱了吧?
我拿起金黄色的彩纸,一点一点的卷上金丝,然后根据大巫师的设计图案,用小镊子一点一点将金丝盘起……
我做的很认真,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整个五彩衣下摆摊开有一米左右,而大巫师设计的图纸只有几厘米,我需要自己估摸着比例,分毫不差的将金丝龙纹的整体样式给做出来。
房间里静悄悄的,随着时间的流逝,房间里的温度也在慢慢的降低,等到我将金丝龙纹整体图给扎出来之后,伸了个懒腰,看看时间,竟然已经晚上十一点半了。
这个时候木家村那边一定很紧张吧,最起码要过了凌晨三点才能松一口气,只希望今夜别出问题。
我将做好的金丝龙纹整体构架包好,站在来,放在枕头旁边,就等着天一亮就送去木家村。
木晚晚和木瑨燊就算到了阴曹地府,也是需要这份冥帖的,所以有冥帖在手,我并不担心他们太过肆意妄为。
可我刚做完这一切,外面忽然就响起了脚步声,门都没开,我就听到灰三娘的声音在外面叫:"菲菲,不得了了,不得了了!"
我赶紧去开门,迎面对上灰三娘,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木家村!"灰三娘说道,"木家村起大雾了,伸手不见五指,飞沙走石的,我怕是要出大事了。"
"怎么回事?是有人动了木公主的尸身吗?"我问。
"没有,我对天发誓没有。"灰三娘焦急道,"从老宅调过来的人,各个都是有本事的,不能碰的东西,他们心里跟明镜儿似的。"
我皱起了眉头:"你不是说从你家老宅调过来的人手都很厉害吗?他们没看出什么端倪来?"
灰三娘张嘴刚想说些什么,窗户那边,猛地一声响。
叩叩。
短暂的敲窗声,却把我和灰三娘都吓了一跳,灰三娘一撸袖子,大步朝着窗边走去:"我就不信了。在我的地盘上,谁敢如此造次,菲菲……"
窗户一把被拉开,外面什么都没有,灰三娘转过头来让我看,可就在她转头的那一刹那,一道红影一闪而过。
我的脑子里嗡的一声便炸开了,刚才那个,好像是木晚晚吧……
我没有看的真切,也不敢瞎说,只是安慰灰三娘说道:"可能是风打窗户的声音,三娘,带我去看看木家村吧?如果木晚晚他们今晚有动静,咱们也不能袖手旁观不是?"
灰三娘犹豫道:"可是我怕……"
"没什么好怕的,三娘。"我说道,"放心吧,我手里握着筹码,他们不敢造次。"
灰三娘这才放心过来,在我收拾好东西之后,将我一路送去了木家村。
站在木家村对面的水库边上,我盯着整个木家村,看着对面浓浓的白雾,也是一筹莫展。
而从老宅调过来的人手,竟然半途被撤回老宅去了。
灰三娘愤愤不平道:"我真的想不通,明明已经将人手划给我了,却又在关键时候抽走,菲菲,你说他们是什么意思?"
"这是给我来一出釜底抽薪吗?"
"三娘,撤也有撤的原因。"我轻声喃喃道,"帮我看看时间,几点了?"
灰三娘狐疑的看了我一眼,估计是没想到我会忽然问她时间,低头看了一下说道:"还有五分钟便十二点了。"
"好,我知道了。"我说道,"三娘,带着你的人手撤离木家村至少两里地,这里交给我。"
"菲菲,你疯了,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可千万别当什么冤大头。"灰三娘阻止道,"咱们惹不起,躲得起,大不了就白天再来。"
"不,三娘。相信我,撤。"我盯着木家村越来越浓重的白雾,叮嘱道,"这里一个人都不要留,三娘,全都给我守在外面,不要让外面任何一个人进来,我得留下来。"
我伸手握住三娘的手说道:"三娘,今晚我能否成功,就得看你能不能帮我守住这块阵地了,我将我的身家性命交给三娘你。你可一定不能让我失望啊!"
"菲菲,到底怎么了?你跟我说清楚啊!"灰三娘急道。
我竖起耳朵,仔细的听着,听了好几遍,果真是听到有唢呐的声音由远及近的慢慢响起,不由的念叨:"唢呐一生吹两回,始于月老,终于孟婆。"
"十里唢呐送红妆,一匹白马迎新人。"
我郑重的交代道:"三娘,一定替我守住外面,一定!"
灰三娘茫然的点头:"好,我帮你守,但菲菲,你可一定要安全回来!"
"会的,三娘,但凡有一线生机,我都会回来的。"我说完,松开灰三娘,头也不回的朝着木家村走去。
越靠近木家村,唢呐的声音就越清晰,白雾浓重的根本看不清楚路,我只能凭借记忆。朝着之前那槐树精的方向走去。
温度越来越低,头上水汽凝结,一点一点的沿着我的脸颊滑落下来,周围有呼呼的风声,风里面夹杂着沙土碎石,打在身上有点疼。
走了大概有七八分钟吧,眼前忽然豁然开朗。
白雾消失不见了,房屋、草木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大片尘土飞扬的沙场。
那一大片沙场上,一列长长的唢呐队伍,正一走一跳的朝着我的方向而来,那队伍走的很慢,唢呐吹得很响,声声悲婉,似哭似泣。
唢呐队伍太长了,以至于我根本看不到后面的场景,但是我却能想象到,在这漫长的唢呐队伍后面,应该是一顶八抬大轿,轿子里坐着的,是当年被迫出嫁的木公主。
我耐心的等待着。心里扑通扑通直跳。
在发生这一切之前,我们所有人都下意识的认为,应该挖开槐树精的根,从下面将木公主的尸首刨出来,之后从它身上将大红嫁衣和五彩衣给扒下来,为我们所用。
但是现在我庆幸,并没有允许灰三娘白天的时候挖那槐树精,因为,根本不能挖。
九百多年,木公主的尸身还在吗?她身上的嫁衣没破吗?
五彩衣毕竟穿在木公主身上九百多年,煞气和怨念之气浸润之下,这五彩衣也可以看做是煞物,那么,煞物重见天日,会不会毁于一旦呢?
这一切都不好说,而在看到眼前这一片情景的时候,我便可以确定,拿五彩衣,不是那样拿的。
我从怀里将冥帖拿出来,紧紧地握在手中。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浑身因为紧张与冰冷的水珠侵袭,已经有些麻木了。
而那唢呐队伍越来越近,就在离我不过四五米远的地方,忽然转了一个弯,而另一侧,凭空出现了一面战鼓。
那战鼓就放在地上,陷于泥沙之中,战鼓后面,一位身穿铠甲的男子挥动鼓槌,用力的敲响了战鼓。
咚……
一声闷响之后,鼓槌如雨点般落下,咚咚咚的响彻整个空间,与唢呐声交相辉映,连成了一片。
而就在战鼓响起的那一刻,沙场另一侧,上千兵士举着白色的战旗迎着唢呐队伍,面向穿梭而去,每一面白色的战旗上,都有一个血红色的篆体'木'字。
唢呐队伍与战旗队伍不停地融合,在中间点处消失,仿佛那里出现了一个平行空间,将他们所有人吞噬了一般。
就这样又等了几分钟,忽然鼓点与唢呐声更加急促了起来,黄沙飞扬。
唢呐队伍的后面。果然出现了一架马车。
马车轮在地面上咕噜咕噜的转着,大红色的绸缎布满了整辆马车,顶上,大红色的绣球尤为显眼。
而另一侧,一头雪白的高头大马凭空出现,那是一匹体肥膘壮的战马,马头上,也扎着一只绣球,只是那绣球是白色的,雪白雪白。
马背上,一位身穿金色战袍。背垮长弓的将军,手中牵着缰绳,昂首眺望着远处缓缓而来的马车。
看着此情此景,我忽然就想起之前木晚晚的话,她说,他答应过我,等到战事平定,凯旋归来之日,他定会骑着战马,带着十里红妆,迎我进门。
直到殉情的那一天。木晚晚都没有真的等到木瑨燊,可今晚,这一刻,她等到了。
等到了她心爱的人儿,骑着战马,威风凛凛的来迎娶她了。
不由得,我的眼眶有些湿润,心里面一阵一阵的发酸,不知道是替他们高兴,还是替这份跨越生死、时空的爱情感动。
眼看着马车已经近在眼前,我猛地拉回神志。握紧手中的冥帖,在马车即将撞上战马的那一刻,飞奔上前。
咕噜咕噜的马车,哒哒飞奔的战马,带着吼吼的阴风,穿过我的身体。
我咬着牙承受着瞬间袭遍全身的痛处,喉咙口一阵一阵的腥甜往上涌,耳边唢呐声与战鼓声直往耳膜里面钻,手中的冥帖烈烈直响。
"阴阳同契,日月同天"
"我木瑨燊"
"我木晚晚"
"死生契阔,永不分离"
……
一口鲜血从我的口中喷出,血滴落下去,滴在了冥帖之上,那多漆黑的火焰之上。
眼前,迷迷蒙蒙中,一匹战马,一双璧人,渐行渐远。
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我已经置身在一辆马车之内。
我捂着心口,忍着疼痛,听着咕噜咕噜的车轮倾轧地面的声音,掀开车帘朝着外面看去,却只看到一片迷蒙的白,紧接着,整个人倒了下去,昏迷在了马车之内……
……
冷,刺骨的冷。
我是被冻醒的,努力睁开眼睛,正对上我视线的,是一块高高的,黑色无字碑。
猛地清醒过来,撑起身子朝着四周看去,竟然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玉龙山古墓之中。
而我面前矗立着的这座高大的无字碑,曾经我见过。
柳伏城带我来过,就是在这里,我稀里糊涂的与他延续了我们白家两千多年来一直延续着的契约,可以说,我与柳伏城的关系,真正开始于这里。
而大巫师给我的指引,也是在这无字碑前。
是那辆马车带我来这里的,马车当然不会自己带我过来,到底是谁在暗中帮了我一把,我已经不得而知了。
但是我明白,既然到了这里,该我做的事情,我必须尽快完成,以免夜长梦多。
我缓了一口气,强撑着身体站起来,从怀中掏出那份血契,回想着当初,柳伏城与我延续契约的时候所作出的动作。
手握血契,慢慢的朝着无字碑上按下去……
血契一触碰到无字碑,无字碑上立刻荡漾起一股漩涡,那漩涡慢慢的荡漾开来,不断的扩大,一股强大的吸力卷着血契……
我明白,只要无字碑完全吞噬掉血契,我和柳伏城之间的血契便完成了,那我就可以用我自己的命去延续柳伏城的命了,我的一切努力,便成功了!
可是让我没想到的是,眼看着血契就要被吞没的时候,一条蛇尾从无字碑中毫无征兆的甩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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