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一入冬,林赫就得感冒一次,像是庆祝冬天来临。
今天老总还让开会,开一半他就雪上加霜地发起了烧,老总看他半死不活的样子手一挥给他赶回家了。
林赫有点儿昏昏沉沉地出了公司大楼,刚一出大门就整底清醒了。
老北风一搂,他差点儿想回楼里抱着老总大腿哭喊着让我温暖地把会开完吧!
公司这边的停车费高得吓人,而且车位紧张,来晚一点儿这钱你想花都花不出去,他的车一般都停在一条街之外陈胖他家小区里,陈胖早上去上班,车开走他就停进去,下班了他开走,陈胖再停进去。
要碰上他加个班开个会或者走得慢点儿,陈胖就得哭着把车停在车位和旁边的树中间。
比如今天。
陈胖还在他挡风玻璃上贴了张便利贴,上面写着:本月第十次,月底请我吃饭。
林赫笑了笑,拿出笔在便利贴上补了两个字,好的,然后贴到了陈胖的车门把手上。
回家得开车一个多小时,这是每天最痛苦的事,这会儿还堵。
林赫坐在车里,看着前面长长的龟行车队,有点儿心烦,他其实还好,过了前面的路口他一拐弯,就能拐上车流量少得多的路了,但就这一段,每天得磨掉他四十分钟。
他被挤到了直行道上,快到路口的时候都没能并到右转道上,他放慢速度,后面的车还一个劲儿按喇叭。
“别按了!没看我右转灯闪一路了么!”他在车里喊了一嗓子,看准一个空隙,把车并到了右转道。
松了口气,往前开了没多远就到了路口,他心情很美地一打方向转进了右边的小街。
往前开了还没十米,右后方突然窜出来一辆摩托车,轰鸣着从右侧冲了上来。
林赫平时最烦这些开辆哈雷就满街窜着感觉自己帅翻全宇宙了的人,车上还挂个音箱放着迪厅音乐的更烦。
这辆车倒是没挂音箱,但冲得太猛,林赫后视镜里看到车的左转向灯闪着的时候就踩了刹车,估计这傻逼是要从右边越过他车头往左超车。
但还是晚了,他车速刚降下来没多少,哈雷已经贴着他车头窜了出去。
林赫听到了嘭的一声,同时看到哈雷扭了两下,好歹是没倒地,但骑手很不拉风地踉跄了好几步才用腿撑住了地。
看到那人没受伤,林赫松了口气,傻逼!
他打开了车门下了车,冲那人喊了一声:“哥们儿!怎么开车的!”
那人把车停好,把头盔摘下来挂在后视镜上,然后一挥腿下了车,往他这边走过来。
腿挺长,就是紧身皮裤看得林赫蛋疼。
“你这车开的……”林赫一边说一边想绕到右边看看自己车被刮成什么样了。
还没迈两步,那人已经走到他车前,抬起皮靴对着他车左大灯就是一脚蹬了上去:“你他妈怎么开的车!”
林赫有点儿震惊,他正常行驶,这人右侧超车,还发生了刮蹭,居然还有勇气踹他大灯?
“你睡醒了没?”林赫忍不住问了一句,“你问我怎么开的车?”
“没睡醒你给我盖被子?”那人瞪着他。
长得挺好的一张脸,就是满脸不是好人的表情太明显,林赫的火一点点从脚底往上抽抽着窜上来:“没睡醒我给你抽醒了。”
“来,”那人指指自己的人,“抽一个我开开眼。”
林赫没理他,走到右边看了看车头,侧面被刮掉了一条漆,大概一个手掌长,旁边还有些小的划痕。
这车刚买了不到一年,说实话他挺心痛。
拿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之后,他看了看那人,就是个小流氓,他实在懒得跟他多扯,大冷天儿的,他头晕脑涨地在风里吹了这么几分钟已经觉得即将病入膏肓了。
“算了,”林赫把手机收回兜里,打算回车上去,“不用你赔了,我走保险……”
“你得赔我钱。”那人一抬腿踩到车头上,挡住了他回车上去的路。
“你说什么?”林赫再次震惊了,认真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人,个头跟他差不多,不过要瘦一些,长得也不错,看着也就二十出头,一副“不给钱就干仗”的架式瞪着他。
林赫从初中到大学,校篮队长这活儿凑一块儿至少干了五年,打架他真不怵,但就是没太想通这人哪来的准备跟他干架的自信。
“你别耍无赖,你刮的我的车,我……”林赫话没说完,鼻子突然一痒,只来得及稍微偏了一下头,一个大喷嚏就打了出来,舌头都差点儿一块儿打了出去。
“你大爷!”那人猛地往后退了两步,在身上一通拍。
“不好意思,感冒中。”林赫冲他摆摆手,拉开了车门准备上车。
让林赫没想到的是这小子会真的动手。
“别跟我装!”他从后面对着林赫的肩一拳砸了过来,“想跑?”
林赫觉得打架这种事儿离自己真挺远的了,也就中学的时候跟人打过几次还被程博衍鄙视了一个月。
但这砸了他一个踉跄的一拳让他顿时火冒三丈,本来就感冒难受得不行,还吹了老半天北风,车被蹭还被踹,这会儿居然还被打了一拳!
他就是再好脾气也压不住了,回头对着那人的脸上就抡了一拳。
不出他所料,这小子论打架真不是他对手,这一拳完全没躲开,眼角被砸了个结实。
但接下去的发展就有些出乎林赫的预料了,这人被砸了挺重的一拳居然没怯场,连脸都没捂一下就再次扑了上来。
这回他的目标不是林赫,而是车门。
他对着车门一脚蹬了上去,已经打开了的车门猛地往林赫身上撞了过来,磕在了林赫胳膊上。
挺疼!
林赫对于自己居然会在顶着感冒大冬天的在街上跟人打架这种事已经顾不上细想了,又抡了一拳出去。
这拳砸在了那人肩上。
手一阵疼,但那人总算是扶了一下肩。
下回应该跟程博衍学学怎么卸人膀子,直接给丫卸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俩你一拳我一脚地在快车道上干着架,居然没有围观群众报警,不,根本就没几个人围观!
真不愧是下班的点儿都不堵的路……
扭打了能有五分钟,俩人外套上裤子上全都是灰印子,也不知道是在车上蹭的还是鞋踩的,不过林赫感觉自己暂时占了上风,那小子被他踹了好脚还打了两拳。
“差不多得了啊!”林赫推开了他,指着他的脸,“再没完没了的我把你揍进医院你别哭。”
那人抬手一抹嘴角,突然冲过来往他身上一撞。
林赫还正琢磨着他为什么要有抹嘴角的动作,明明没打着他脸,但还没琢磨明白,他已经被重重撞开了。
那人很利索地一拉车门坐进了车里。
“下来!”林赫扑过去想拉开车门,那小子在车里飞快地把门给锁上了。
接下去的动作让林赫一阵冷汗,这小子一脚踩到了油门上,车往前一窜。
这是要抢车还是开了他的车去撞树?
“我□□祖宗!”林赫往车窗上拍了一巴掌。
车窜了一下又猛地停了下来,接着车窗就慢慢地被放下来了一半,那小子在里边看着他:“老实了?”
“今儿你完了!”林赫一指他,胳膊伸进了车里,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
那人也没反抗,只是往副驾那边倒过去。
林赫使不上劲,把脑袋也探进了车里,揪着他衣服想把他拽过来。
等这人突然扑过来手抢在他前边儿往车窗开关那儿摸过去的时候,林赫在心里狠狠骂了一句我操。
车窗往上抬了起来,林赫赶紧往外退,想把脑袋先撤出窗外。
但车窗本来就只开了一半,再加上头发被这人一把揪住了他一时半会儿撤不出来,很快车窗就卡在了他脖子上。
他只得咬牙等着车窗受阻自动再放下去,没想到这人在车窗正好卡他脖子下边儿的时候一把拔掉了车钥匙。
熄火,断电。
林赫这一瞬间的感受有些不好形容,人生都灰暗了。
“打啊!”那人推开车门喊了一声。
林赫没出声,车门一开,他这个夹在车窗里的人就得颠着小碎步跟着退,没功夫再开口。
“你他妈挺牛啊!”那人对着他腿踹了一脚,“我好几年没被人这么打过了,您头一位啊!”
“你活得挺幸运,”林赫梗着脖子,“就您这操性,居然全胳膊全腿儿活到了今天?”
“别废话,”那人在他后背上砸了一拳,“给小爷道歉!赔钱!”
这一拳劲儿不大,就跟咳嗽的时候有人给拍背似的,但林赫正感着冒,本来就喷嚏咳嗽个没完的,这一拳他咳了好半天,鼻涕都差点儿咳出来了。
他把手伸进了兜里想拿手机,接着手腕就被抓住了,拧到了后背上。
“要报警?太纯洁了你!”那人从他兜里摸走了手机,蹦着对他一通又踹又砸的。
每一拳每一脚的劲儿都不算大,刚好是能不打伤他又能让人疼得特别窝火的程度,林赫一边咳嗽一边感觉嗓子眼儿里快能喷出怒火来了。
“真感冒了啊?”那人打了能有两分钟才停下了,又掏了掏他的兜,拿出了他的钱包和一盒感冒药和两片退烧药,“我以为你丫装的呢,还发烧了?”
林赫没吭声,他活了二十来年想都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卡在自己车的车窗上撅个腚任人打骂。
“林赫,”那人抽出了他钱包里的门禁卡念了他的名字,“你好。”
林赫打了个喷嚏。
“我叫宋一,”那人握了握他的手,“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
林赫甩开了他的手:“你有完没完?”
“手挺烫,”宋一绕到驾驶室里坐下,跟他脸对脸地瞅了一会儿,又伸手在他脑门上摸了摸,“哎你发着烧呢?”
“脚拿开,”林赫低头看了看他还放在车外的脚,“我鼻涕要滴出来了。”
“操。”宋一赶紧把脚缩进了车里。
想想他又在车里看了看,拿过后座放着的纸巾盒,抽了两张纸,往林赫面前凑了凑:“还真是,我看见了。”
“是么,”林赫看了他一眼,“那看仔细点儿以便宜铭记终生。”
“那必须的,”宋一乐了,“我打了十年架,有被打出血的,有被打掉牙的,吓出尿来也见过,还头回见着被我揍出鼻涕来的。”
“给擦擦。”林赫说。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么一句,估计是烧糊涂了。
让这个宋一给他擦鼻涕?就这人这德性,不给自己挂着鼻涕的样子拍照都得是老天开眼了!
宋一没说话,又扯了几张纸垫着,伸手用纸在他鼻子下边儿轻轻按了按。
这个意外的惊喜让林赫有点儿晕,鼻子本来就堵得难受,这下顺势就擤了一下。
“哎你大爷!”宋一手一缩蹦了起来跳出了车外,对着他腿又踢了一脚,“我给你擦呢你擤他妈什么擤啊!”
“习惯了。”林赫说。
“习惯你大爷!我要不是有鼻炎知道难受我才懒得管!”宋一又一脚踢过来,“挂这儿结冰吧你!”
“不是,”林赫转过头看着他,“我说哥们儿,你有完没完了?”
“我还没想好怎么玩。”宋一说。
林赫没再开口,转头的同时他看到了希望。
他看到了远处有辆闪着红蓝两色光芒的车开了过来,顿时一阵欢欣鼓舞。
围观群众虽然不多,但也还是在不断增加的,路上虽然车少,但他车毕竟是堵在快车道上,别的车都得绕着走。
估计是有人报了警。
“怎么不说话了?”宋一弯腰看着他,瞪了一会儿,把他的手机和钱包都扔在了车座上,在他眼前晃了晃车钥匙,“算了,我今儿也就是心情不好,要不也不能拿你出气儿。”
“没事儿你尽管出。”林赫说。
宋一把车钥匙插上,正要拧的时候,那边过来的警车突然叫了一声。
“靠!”他一扭头愣了愣,接着就以林赫难以想像的速度从车里蹦了出来,接着冲向自己的车,跳上去一轰油,往前窜了出去。
林赫是被交警解救下来的,讯问情况的时候交警一直在忍着笑。
“没事儿,您放开了笑吧。”林赫一边擤鼻涕一边说。
“你这车撞得不严重,”交警过去看了看,又拍了照,“有保险吗?”
“有,”林赫坐上了车,他现在只想开车离开这个伤心之地,然后回家,吃药捂汗睡一觉,别的什么事都无所谓了,“您辛苦了。”
回到家他连饭都没吃,直接倒头就睡,第二天他请了假,直接睡到了中午。
起床的时候烧退了,脑袋有些发沉,鼻子还是不太通气儿,连带嗓子也有些疼,估计是昨天冷风灌的。
一想到昨天,他拉开冰箱门的手立马就抖了起来,气得不行。
本来想着算了,起码最后那个叫宋一的还给他擤了鼻涕,但现在看来,这口气咽不下去。
怎么咽都下不去,跟噎着了似的堵得他嗓子疼。
他跑下楼把行车记录仪拿了上来,找到了昨天的视频,然后记下了那辆车的车牌。
虽然不抱什么希望,但他脑袋又晕又沉的一时也想不出下一步该干什么,于是顺手把车号复制到了浏览器的搜索栏里,拍了一巴掌回车。
一连串的搜索记录刷了出来,他愣了愣。
再仔细看的时候他有点儿想笑,天底下居然还有这么神奇的人,把自己车牌当id使的!
简直得来全不费功夫!
“缘分哪!”林赫小声说了一句,点开了几个这个id发的贴子看了看。
都是关于各种摩托车改装讨论的,没什么有用的。
但看到最后的时候,他看到了宋一一个贴子里发出来的照片,是他那辆哈雷停在一个修理店门前。
下面有人回复,宋哥你车碰了?
宋一回复说是想加灯。
另一个人说了一句,你开这店就为折腾自己这车吧。
这是宋一的店。
林赫立马一拍桌子,记下了这个店的名字,又费了半天劲查了到电话和地址。
这店就在昨天他俩撞上的那条街旁边。
林赫想都没想就换了衣服出门了,车开出小区大门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浑身充满了力量,感冒都好利索了。
上班时间路上挺顺畅,找到宋一的那个店时,他甚至还在路边找到了停车位。
不过那店关着门。
这条街都是各种卖配件的,还有不少修理店,这个时间不少都还关着门,林赫来早了。
他下车去旁边早点摊上买了包子,回到车里慢慢吃着,盯着店门。
吃完包子又等了快半小时,一辆哈雷从人行道上轰鸣着开了过来,停在了店门口。
林赫看着宋一从车上下来,一边揉着鼻子一边慢吞吞地掏出钥匙。
看到他弯腰准备开门,林赫跳下了车,快步走了过去。
门慢慢往抬了起来,在开到一半的时候,林赫走到了他身后,伸手一把抓住了他衣领。
宋一没回头,一胳膊肘直接往后撞了过来,林赫偏头躲开了,手往下一压,再抓着他手腕一拧,宋一被他按得弯了腰。
“进去!”林赫一推他。
他踉跄一步被推进了店里,没站稳,直接摔在了店正中放着的一张躺椅上。
林赫一弯腰也进了店,在宋一跳起来想往旁边架子上摸过去的时候,他一步跨过去对着宋一胸口又推了一把,顺手抄起了架子上一个能有一尺长的扳手。
“老实点儿。”林赫拎着扳手指了指他。
他有点儿奇怪,昨天宋一的战斗力虽然谈不上有多强,但今天却弱得有点儿大发了,胳膊肘撞过来那一下就没什么劲儿,这会儿他推倒宋一也很轻松。
没睡醒?
“林赫?”宋一有些吃惊地说了一句。
林赫也挺吃惊的,门只打开一半,屋里又没开灯,光线很暗,他还是背光站着,宋一居然认出了他,还正确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我是不是效率挺高的。”林赫沉着声音问。
“是,”宋一点点头,靠回椅子上,偏开头咳嗽了两声,“传染得也挺效率的。”
“什么?”林赫愣了愣。
宋一咳了半天,伸手抓住了他的手拉过去往自己脑门儿上一按:“我发烧呢大哥,你他妈昨天冲小爷一个喷嚏……”
宋一脑门滚烫,跟着火了似的,林赫吓的赶紧一抽手。
“你这是……”宋一慢慢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在旁边墙上摸了一下,屋里的灯亮了起来,他拿了个杯子走到屋角的饮水机前接着水,“要寻仇啊?”
看着他慢吞吞的动作,林赫突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自己一个正经大公司的正经财务,跑到一个摩托车改装店里拎着个大扳手……
“要不改天吧,”宋一说,“我反正跑不掉,店就在这儿……”
话没说完,林赫突然听到一声脆响,宋一手里的杯子摔在了地上,他吓了一跳,差点儿对着宋一一扳手抡过去。
但接下去的场面让他直接扔掉了扳手冲了过去。
宋一靠着饮水机慢慢跪坐到了地上。
“你怎么回事儿?”林赫把他拖到躺椅上。
“让您帅晕了呗。”宋一闭着眼睛拧着眉。
“你要去医院么?”林赫犹豫了一下,指了指门外,“我车就停在路边。”
“不用,”宋一笑了笑,“我早上吃了退烧药,一会儿就好。”
“你这都要晕了,”林赫又摸摸他脑门儿,“我还没见过发个烧能烧晕的!”
“我昨儿晚上没睡觉,玩一夜游戏,”宋一打了个呵欠,又皱了皱眉,“困的。”
“……是么。”林赫有点儿无语。
“要不聊会天儿呗,”宋一看着他,“咱俩也算认识了。”
“什么?”林赫感觉自己应该是听错了。
“聊天儿,不会啊?”宋一伸出手,“林赫你好,我叫宋一,这就算开场白了,预备,聊。”
林赫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但还是条件反射地跟他握了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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