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樱所在的院子,是个两进大院,前后院加起来,一共二十一间房,正大门的门楣上,用金水刷了四个金光闪闪的大字:秋意微凉。
苏樱坐在后院起居室的暖榻上,磕着瓜子,纠结要不要先回城,再有三天就小年。还要跟静宪排戏呢。
但她实在不想挪地方。
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了安稳的感觉。
就像是在外飘泊了很久,终于到了家,到了一个什么都属于她的地方。
可以大声说话,不怕别人会怎么想她。
想吃什么,不加思考的吩咐下去,不用担心别人指责她,就她吃的好。
整个院子里,没有一个讨厌的人,或是不想见的人。
孙嬷嬷小心地问她,以后是否常来住,若是常来,就再添几个人。并说,院子里的人,都盼着小姑奶奶来呢。
此时阿哥府里,谁会盼着她回去?
苏樱想了一会儿,得出一个令她沮丧的答案:除了巧慧,再想不到其他人。而且还有人盼着她永远别回去。
又思索了两天后,又得出了结论:这是一个完全属于她的地方;这种舒适又自由的感觉,才是家的感觉。
国公府是她阿玛和额娘的家。
阿哥府是四阿哥胤禛的家。
苏樱想到巧慧对她的称呼,胤禛不在时候,叫她主子;胤禛在的时候,就叫她福晋。
是的呢,阿哥府里从来就只有一位主子,那就是众人称呼为主子爷的胤禛。
苏樱把孙嬷嬷唤来,吩咐道:“你再看着添些人,就从庄子里挑。工钱照着市面上的价格,加两成,尽量找家中不宽裕的人家。”
想到庄子里的人,都是她的佃户,她是他们的东家。苏樱的心情就极好,问道:“这里一共有多少户人家?”
孙嬷嬷答:“五百零八户。”
苏樱爽快地说:“小年那天,每户人家发一两银子,让他们买肉吃。”
一两银子能买一个人半年的口粮。孙嬷嬷小心地问:“是不是太多了些?”
苏樱笑道:“不多不多,等书院建成了,大家以后的日子会更好。”
……
胤禛从十里铺出发时,和于成龙,温达坐同一辆车。起初大家还在一起,笑谈巡河遇到的一些趣事,大约行了二十里后,胤禛的话越来越少,并不住的拉开车厢窗户往外看。
车厢里放有暖炉。
窗子一会儿一开,仅存的一点热气全跑了。
温达看到他像是有些心急了,关切地问:“四爷有事吗?”
于成龙早看出来了,还猜测出了胤禛的心思,这是急着回去找媳妇道歉呢。但就是不说。准备看看胤禛怎么主动开口,说他骑马先行。
胤禛说:“没事。”
温达又接着方才的话题,兴奋地说:“等无定河修好,不再发水,河两岸就可以种庄稼。被淤泥浸泡过的地方,土地肥沃,庄稼定会长势喜人。”
胤禛看向于成龙:“河两侧的地,属于朝廷是吧?”
于成龙道:“两岸半里之内是公家地界,不准随便动土,更不准砍树伐树。”
胤禛若有所思地说:“现在加厚加高了河堤,又挖了河渠分水。照着往年汛期的最高水位计算,离河堤还有一尺半。”舒心地笑道,“从此以后,河两岸的人家,尽可以高枕无忧。”
于成龙笑道;“辅国公是有眼光的,十七年前那次发洪水,两岸的田地住宅尽数被淹。洪水过后,有人贱卖田地迁往别处,辅国公大量收田,又用零散的地块,以两亩抵一亩换别人的。把田地集中在了一起。两年之内,收了两万多亩,原先迁出去的人家,后来又陆续回来,就成了他的佃户。”
一个地方,就这么多地,难怪出手大方,送给我家两千亩。胤禛接话道:“德水镇距离京城近,又是港口,走水路可直达海上。交通便利。没了无定河的威胁,地价很快就会上涨。”
于成龙道:“没错。四爷若是有闲钱,赶快置办,于某估计最迟明年年底,无定河的修建初具规模,就会被人注意到。此地靠水,温度较别处低,建个庄子,夏日来避暑,最好不过了。逢着旱季,新修河渠两岸的田地,可以引水灌溉,不用靠天吃饭。水上可能行船,去别村串个门也方便。”
温达暗叹,没钱呐。
胤禛又拉开车窗朝外看。马车怎么跑得,这么慢呢?
突然间有了主意,扭回头,扫视了温达一眼之后,把目光落在于成龙脸上,欢喜地说:“朱家庄是我的庄子,原计划我们晚上落脚在那里,用家宴宽侍二位,慰劳这两日的辛苦。四福晋年龄小,我还是先行一步,看看安排的如何了。”
温达惊喜道:“福晋在朱家庄吗?五年前,庄子里的人听说换了东家,是辅国公的外甥女,乌拉那拉氏的姑奶奶,美丽又善良,人人都盼着见东家。”借由别人的话,夸夸福晋,等于是夸四爷了。四爷才貌出众,在阿哥们中间出类拔萃,所以才能娶得高门贵女嘛。
胤禛:“......”男人才是一家之主,东家是我。
温达望着胤禛诚心诚意道:“四爷好福气。”
这个缺心眼的稻草人!
胤禛懒得搭理他,对于成龙说:“先生,我先行一步,备好庄子里最好的酒,今晚我们一醉方休。”
五十多里路,胤禛快马加鞭,风驰电掣,仅用了大半个时辰,就把跟着的侍卫都远远的甩在了后面。
院子很好找,在路口问人,那人一听是找东家,热情地说:“我带你去。”说着,一溜烟的跑到了前面。
嘿,胤禛心里美了。
这是樱樱专门差了人,在此等候他呢。
等的有些早了嘛,给她的信中明明交待,要傍晚才能到,这才刚近午时。想到马上可以在自家屋里,吃上热乎乎的饭,心里更美了。
哒哒的马蹄声,欢快又轻盈。
给他带路的是位十四五岁的少年。
少年到了秋意微凉的四个大金字下面,对坐在门口晒太阳的老头笑嘻嘻道:“这位贵人说是我们的东家。”
老头瞄了一眼,身着普通旗服的胤禛,坐着没动,“不认识。”
乡野草民,教养真是不行。胤禛坐在马上,高傲问:“四福晋在吗?”不能下马啊,没人接马绳,自己牵着马寻上门,有失正经东家的身份。
老头对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别处玩去。小姑奶奶的门前,是谁都可以高声吆喝的?”
初次照面,要给别人留个好印象。
虽然老头的态度恶劣,胤禛仍十分和气的说话:“我是四皇子,你说的小姑奶奶是我福晋。我家的车夫和侍卫都在这里,让他们出来迎接。”
老头哼了一声道:“你是看着戴管事领着人都去镇上了,来找事的吧?别看就我一个老头子,照样能挡着你。”
看胤禛仍没有要走的意思,他站起了身,仰着下巴说:“你走不走?再不走我放狗了。”
……
苏樱合起正看的戏本子,笑问:“他又说什么了?”
孙嬷嬷道:“爷说,再不让他进来。全家都等着挨板子吧。”
苏樱站起了身,笑嘻嘻道:“他的耐性被磨的差不多了。再久他该恼了,会硬闯进来。我们去迎他。”
大门外的胤禛仍坐在马背上。
他方才曾想,要不要翻墙进去。这个念头升起的时候,又立即打消了。爷是这里的主子,岂有翻墙之理?要堂堂正正的进去。
胤禛有出门带刀的习惯,此时派上了用场。
从腰间“嚓”的一声拔出了刀,指着大黄狗对老头说:“初次见面,爷才对你客气。你若是爷府上的人,脑袋早了换地方。爷今天心情好,但耐性也是有限的。现在爷就骑着马进去。撞死人还是踩死狗,爷都不负责收尸。”
老头看着他阴冷的脸色和光闪闪的大刀,缩了缩脖子。东家这是为难他啊!还是保命要紧。对着大黄狗唤了声:“黄四爷。”
大黄狗一听召唤,嗒嗒的跑到了他身边。
胤禛:“......”
藏在影门墙后面的苏樱,闪出身,万分惊喜似地说:“四爷回来了,快快进来。”
胤禛朝她望的同时,大黄狗也回头看她。
这是叫谁呢?
胤禛:“……”
胤禛是带着兴奋而来的,差事办得这么漂亮。
皇帝肯定会有奖赏。
他要把这份喜悦,分享给他的樱樱,和她一起猜测皇帝会赏什么。然后,再给她出谋划策,怎么把房子建起来。
被挡在大门外,让他的好心情散了一大半。
因为这让他想到了和离的事。
难道她真的想着跟他没关系了?明知道他今天会回来,也不跟门房上交待一声。
翻身下马,
笑得春意盎然,“想你了,所以跑得快。你有没有想我?”
看门老头的胡子抖了抖。
孙嬷嬷向前行礼请安,“草民孙氏向四爷请安,四爷吉祥。”
看门老头左右看,老娘们行曲膝礼,他该行什么礼?方才说什么样的权贵没见过,那是胡吹呢。呆在这个庄子里,见的最体面的人,是辅国公的管家的帮手。
还没等他琢磨好。
胤禛朝咧着嘴正笑得开心的领路少年,扬了扬马绳,然后扔在了地上。搂着他福晋的小腰进了大门。
“快帮我找衣服,我要先沐浴,在外面两日,脏死了,幸亏你没跟着去。”
进到后院主屋后,胤禛笑道。
苏樱刚要张口说话,他立即又说:“我沐浴的时候,你让人备饭。用完饭,我跟你讲讲建房子的事。办学院可没那么简单,不是建几十间房就可以的。得有讲究,否则不会用你的地方。”
苏樱原是想说这里没有备男装,想换衣服,要去庄子里借这样的话咽了回去,笑吟吟道:“爷,需要人搓背么?”
胤禛的小心脏砰然一动,目光闪闪道:“你吗?”